我是西游路上的黃獅精。

我從未傷害人類，也從沒想過唐僧肉。

就連我穿衣吃飯，都是用錢來買。

可凡人，卻殺死了我的親人和愛人。

做個好人難，做個好妖，更難！

1

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媽媽被釘死在獵人的長矛下。

它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叼在嘴里的我扔出了陷阱。

“嗚嗚”

我徘徊在陷阱的周圍，痛苦地哀嚎著。

媽媽低聲哀吼著，讓我千萬不要下去。

可我想救她。

就在我將要跳下去的瞬間，一只人手把我拽了回去。

媽媽死死地盯著陷阱邊的人，低聲地嘶吼著。

“真是萬物有靈，我還是第一次見獅子流眼淚呢。”

那人蹲下來，對著陷阱里被長矛刺穿胸口的媽媽說道。

“放心吧，我不會讓它餓死的。”

它嗚咽了幾聲，便再也沒有了動靜。

到死，它的眼睛都一直在盯著我。

2

我被那個老頭帶回了家，安頓在了地窖里。

夏天，他會偷偷帶著我去河里抓魚。

冬天，我會依偎在他懷里，慵懶地享受著火盆帶來的那份暖意。

生活就這樣愜意地繼續著。

唯一的波折可能就是我曾經做過一個噩夢。

我夢到了我的同類。

不一樣的是他有九個獅頭。

它像座巍峨的大山一樣聳立在我面前，若有所思地盯著我，那種壓迫感，讓我連大氣都不敢喘。

突然，它眼睛里爆射出一道金光，沒入了我的體內。

我頓時驚醒過來，一時間居然分不清那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那晚之后，我一尺多長的身體，就再也沒有長大過。

“都三年了，你總是長不大是因為我只讓你吃素的原因么？”

老頭說著，將一顆白菜放在我面前。

我撲上去就大口朵頤起來。

他伸手那雙滿是老繭的手摸著我的頭，“長不大也好，這樣你就能永遠陪著我了。”

等我白菜吃完，老頭將我提了起來，與我四目相對著，“你要答應我，一輩子不許害人，不許吃人，知道么？

你是我養大的，要有人性，懂么？”

我用頭蹭了蹭了它的手，“嗚嗚”地叫了幾聲。

“白菜挺好的，我不喜歡吃肉。”

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聽懂我的叫聲。

3

老頭是一個郎中。

有時候他也會把我裝進了背簍，帶著我四處行醫。

我能聽懂他說的每一句話，甚至久而久之，他瞧病的原理和開的藥方，我也能聽懂一些。

我不知道別的獅子是不是也能做到像我一樣。

所以我會經常忍不住地去想，有沒有可能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懂醫術的獅子呢？

清冷幽暗的月光映照在泥土堆砌而成的墻上。

今晚不知為什么，趴在地窖里的我總是睡不著。

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

門外站了幾個壯漢，老頭打開門后跟幾個人一起回到了屋里。

不多時，就傳來了一陣爭吵聲。

“如果現在不宰了它，等他長大后我們全村人都得死。”

我被發現了。

我焦躁不安地在地窖跑來跑去，不時用爪子拋著地面。

“什么為了全村人？說得好聽，你們就是想趁它小，把它訓練成你們捕獵的工具而已。”

不多時，老頭子突然從屋里沖了出來，他打開地窖，將我抱起來就往外跑。

走到院門，他用力地將我扔了出去。

“記住，往樹林里跑，往山上跑。”

隨后他將門一關，將我和他隔絕在了門里門外。

他用身體死死地頂在門上，身后的人在不斷地試圖拉開他。

老頭子在門那邊，透過縫隙我看到了他的一只眼睛里，充滿了焦急。

就在這時，一根長矛從那道門縫處穿透而出。

門被猛地打開了。

“抓住它，把它訓好我們下半輩子的獵物就有著落了。”

他們雙眼腥紅的就沖我撲來，臉上帶著貪婪的笑意。

我呆呆地看著趴在地上的老頭。

我唯一的親人，又被活活釘死在了我的面前。

人類為什么總是這么貪婪呢？

意識開始漸漸變得模糊，嗜血的沖動從我心底彌漫開來。

“吼”

一聲地動山搖的嘶吼聲從我口中發出，身形也隨之猛然的暴漲開來。

我的身體像人一樣站了起來，四肢也變成了人手人腳。

但全身依舊包裹著濃密的獅毛。

“我要殺了你們。”

我一步向前，門框頓時被我撞了個粉碎。

“妖…妖怪啊…”

那幾個人滿臉恐懼地癱坐在了地上。

不管我是什么，都改變不了他們今天死亡的結局。

我抬起爪子就沖其中一個拍了下去。

“不要殺人。”

就在我的手已經觸碰到那人的發尖時，一個虛弱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中。

“你要是殺了人，就真的變成妖怪了。”

我的手如遭雷擊般地停在了半空中。

“啊…”

我回過頭去，看著趴在地上的老頭，不甘地嘶吼了一聲。

老頭掙扎著抬起頭，對我笑了笑。

我走到他身邊，用雙手將他捧在了掌心。

“你終于長大了。”

像小時候一樣，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

“記住，千萬不要殺人，不然你就永遠也回不了頭了。

外貌是什么，不重要。

但我希望你這顆心不是野獸，而是一個善良的人。”

說完后，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我捧著他的尸體往外走去，回過頭看了一眼那些害死老頭子的人。

剛剛臉上的貪婪和殘忍早已蕩然無存，此時盡是柔弱和貪生怕死。

遇到弱者就欺凌，殺害。

遇到強者就跪地求饒，痛哭流涕。

人類，真虛偽。

4

老頭曾經說過，他膝下無兒無女，怕自己死的那天，沒人給他送終。

我將他的尸體埋在了后山，跪在他的墳前整整三天三夜。

我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讓他入土為安。

我踏進深山，找了一處山洞居住了下來。

我想遠離那些喧囂。

我體內的那道金光指引著我，在山洞里我不斷學習著吐納之法。

我知道我之所以能幻化成現在的樣子，與這份仙緣也脫不了關系。

我日以繼夜地修煉著，心想著或許有一天我也可能成仙。

老頭子說過，仙人是無所不能的。

說不定到時候我還能再見到他呢。

山洞的靈氣越來越濃郁，幾個月下來，我的山洞周圍出現了無數的野獸。

在靈力的滋養下，有了拜月的黃鼠狼，有了直立行走的小狼，有了身材曼妙妖嬈，相貌傾國傾城的小狐貍。

他們都尊我為師，每次見到我都跪在地上，感激我的再造之恩。

我叮囑他們，不許殺生，不許傷人，更不許自相殘殺。

直到有一天，黑熊把將要化身為人的小兔子活活咬死，吞進腹中。

我才知道，不是所有的野獸都能壓住自己的獸性。

吃肉是他們的本性，并不是我一句話就能改變的。

我懲罰了黑熊，廢去了他的修為。

為了讓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我決定允許他們幾個月吃一次肉。

但吃肉的方式不是獵殺，而是去人類的集市上用錢買。

我找出老頭子的藥箱，背著它再次走進了人類的世界。

我幻化成人，成了一位行走在街頭巷尾的赤腳大夫。

即便厭惡，但也別無他法。

只有這樣才能賺來買肉的錢。

我需要的藥材不管是在懸崖峭壁，還是在深山老林，我都能去采摘回來。

幾年過去了，我醫好了無數的病人。

久而久之，我成了方圓幾百里，遠近聞名的神醫。

如果有一天他們知道我這個“神醫”是一頭獅子精所化。

他們會是怎樣的一副表情呢？

我用賺來的錢買了肉回去，給那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野獸食用。

其實我還是恨人類，我不想救他們。

可老頭子臨終前告訴我，要讓我有人性，想讓我這顆心變成人。

我不想讓他死不瞑目。

我想試試，我到底能不能做到。

我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人性。

人類是不是都那么虛偽，那么殘忍。

四處行醫的這些年，讓我對人類漸漸有了更多了解。

他們會因為親人的離去痛苦，也會為新生命的降臨歡笑。

他們情緒總是那么復雜。

我學不會，甚至有很多的情緒，我都不懂。

比如那些窮酸書生，每天嘴中念叨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我想…我離老頭子所說的那顆人心，還有很遠很遠的路要走吧。

5

我背著藥箱，像往常一樣行走的鄉野之間。

突然一個人跪在了我面前。

“神醫，求求你救救我女兒吧。”

這個人是不遠處一個村子的村長。

他女兒得了一種怪病，腹部每到夜間就會如刀絞般的痛疼三個時辰。

他訪遍無數名醫，但都對此束手無策。

所有郎中都斷言，此女子絕對活不過二十歲。

而今天，剛好就是她二十歲的生辰。

我來到村長家里，見到了這個命懸一線的女子。

“這就是我女兒，小離。”村長一臉憂愁地指著女子說道。

“啊…你…你是…”

小離尖叫一聲，蒼白的臉上布滿了恐懼。

她看出什么了么？不可能啊，我的幻化術雖然不算高深，但一個凡人怎么可能看透。

“休得無禮，這是我給你請來瞧病的神醫。”

村長喝斥一句。

“無妨無妨，我先給她瞧瞧病情吧。”

我擺了擺手。

我往走上前，小離就不停地往后退。

臉上的恐懼也越來越深。

我手指搭上她的手腕時，她更是嚇得直接緊閉上了雙眼。

“別擔心，這病還有救。”

沉寂片刻后，我收回搭在她手腕上的手。

“真的么？我還能活下去？”

小離臉上依舊殘留著恐懼，可更多的希翼和渴望。

“真的。”

我笑呵呵地點了點頭。

小離眼神復雜地看著我，讓我感到一陣陣的心虛。

在村長千恩萬謝下，我開始了對小離的治療。

當晚她的腹痛就緩解很多很多。

可我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病入膏肓，想治好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在村長家留了下來，每天采藥回來煎制，慢慢地調理著小離的身體。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

在藥效下，小離的身體也越來越好。

每晚腹痛的時間也越來越多，甚至偶爾會間斷。

其實不止是藥的作用，有一次在小離病發嚴重的時候，我無奈將自己的血滴進了她的藥里。

我清楚自己已經不再是普通的野獸了。

我是妖，妖血內是含有靈力的。

只是我沒想到妖血的效果會那么好。

她不再懼怕我，只是偶爾還是會用復雜的眼神看著我發呆。

隨著更加的熟絡，我們甚至會經常嬉笑打鬧一番。

我感覺她一定是發現什么了，可我們心照不宣的誰都沒有提起。

“后山的牽牛花開了，漫山遍野的，真的很漂亮。小鴨梨要不要去看看呀？”

小鴨梨，是我給她取的外號。

我把藥端到她面前，藥很苦，看著她皺成一團的臉，真有些于心不忍。

她端著碗，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自從患病，我從來沒出過家門。”

小離的神情有些黯然，“要是我真能去看看該多好啊。”

“誰說你不能去看呀？走，我帶你去，有我這個郎中陪著，沒事的。”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小離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我帶著小離來到了開滿牽牛花的后山，她站在花叢中，臉上洋溢著說不出的喜悅。

“我曾經發過誓，誰能治好我的病，我就嫁給誰。”

不知道是不是牽牛花的映照，她的臉…紅透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小離的語氣很奇怪，像是猶豫了許久后，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

6

自那天之后，我們的關系變得很微妙。

每次見到我，她臉上總帶著淡淡的嬌羞。

也再也不跟我嬉笑打鬧了。

我很喜歡她現在的樣子，每次看到，都會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幸福。

我給小離把過脈，她的病已經痊愈，應該不會再有腹痛出現了。

可每天清晨她都會跟我說，她昨晚又疼。

我沒有揭穿，只是把給她煎的藥偷偷換成了補藥。

從原來的苦，變成了酸酸甜甜。

小離嘗到第一口的時候，捧在手里的碗先是一頓，然后偷偷地笑了。

這份寧靜，卻被屋外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

“神醫，村里好多人病了，您能去瞧瞧么？”

我走出來一看，是村長。

他的臉上布滿的紅斑，嘴唇也變成了深紫色。

我一個箭步沖上去，慌張地掀開了他的衣服。

他的身上也同樣長滿了這種紅斑。

一股濃烈的死亡味道撲面而來，那一剎那，我仿佛看到了整個村子尸橫遍野的景象。

“這不是病，這是瘟疫！”

7

我讓村長把所有人都禁足在了家里。

我背著藥箱，挨家挨戶地上門診治。

我跑遍了周圍所有的高山，采遍了山上所有的藥草。

即便這樣，還是每天哀嚎不斷，幾乎時時刻刻都有人死在我面前。

我已經忘了那些曾經的仇恨，腦海里只有一張張被瘟疫折磨致死的面孔。

我真的無計可施了。

直到某一天，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喊著媽媽，死在我眼前時，我徹底崩潰了。

我以自己的鮮血為藥引，熬制了供全村人服用的湯藥。

第一天，我暈死在了熬藥的火堆旁。

第二天，我幻化的人形，頭發全部雪白。

第三天，村里已經沒有因為瘟疫而死的人了。

而我，從一個青年，變成一個拄著拐杖，彎腰駝背的老人。

干癟的皮膚和滿臉的溝壑，甚至比當年的老頭子還要蒼老。

看著眼前捂著嘴不斷抽泣的小離，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龐，苦笑一聲，“娶不了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用自己的血救的他們，你治好我的藥也是一樣。

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嫁。”

小離說完，暈倒在了地上，臉上布滿了紅斑。

我把手里的拐杖扔了出去，一把將她抱起來，回到了家。

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我拿出刀，嘗試了幾次后才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將鮮血直接滴進了她的嘴里。

最后一點靈力的喪失讓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力，幻化的人形瞬間崩塌，露出了我的真身。

一個三丈有余，長滿灰白毛發的獅首人身。

而這一切剛巧被前來感謝我的村民撞見。

“妖…妖怪啊。”

所有人尖叫著，準備四散而逃。

可不等他們抬腳，我的身形瞬間萎靡，變成了一只不足一尺大小的小獅子。

小離醒了，抱起我就往外跑去。

我們逃到野外的一個茅屋里。

小離輕撫著我的毛發，“從小生病的人，都是會有一些與眾不同的。

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看出了你的真身。”

小離盯著我，笑吟吟地說道，“所以我剛見你的時候才會那么害怕，我怕你吃了我。

后來嘛，發現你…”

她沒有再說下去，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火把的光亮打斷了她。

“村里的人很仇恨妖怪的，我怕他們會傷害你。”

小離神色慌張地在茅屋里轉來轉去。

她四周看了一下，抱起我就走到一個角落，用一些干草將我蓋住，“你藏在這里，等我引開他們你就逃。”

我想說點什么，想阻止她，怕牽連她。

可我現在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昏死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醒過來后感到身體似乎恢復了一些。

我怕小離出事，顧不得身體的虛弱，我掙扎著從干草堆里爬出來，想回到村里去找小離。

我咬著牙，終于晃晃悠悠地走到村口。

在這里，我見到了小離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