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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蠶繭
市郊,老鴉渡口。
風(fēng)裹著河水特有的腥氣,帶著早春的寒冷,刀子似的刮過李初的臉頰。
警戒帶在渾濁的河風(fēng)里獵獵作響,像一道刺眼的黃色傷口,野蠻的橫在灰蒙蒙的空氣中。幾個穿著藏藍(lán)執(zhí)勤服的派出所民警繃著臉,守在帶子外面,阻擋著著遠(yuǎn)處零星的、伸長脖子的圍觀者的目光。河灘泥濘不堪,混雜著枯草和垃圾,還有綠的有些混濁的水藻絲如亂麻一樣糊在黑色的泥地上,踩上去黑色的、惡臭的泥水爭先恐后的從泥里鉆出來,滲入人的鞋子里。
李初深一腳淺一腳地靠近核心現(xiàn)場。濃烈的鐵銹味混雜著淤泥的腥氣,以及腸內(nèi)容物溢出暴露在空氣中的味道,已經(jīng)搶先一步鉆進(jìn)鼻腔,死死攥住了她的胃,她沒有形象的干嘔了一聲。雖說自己從警十多年來,經(jīng)手的案子無數(shù),也有比今天的場面更加殘忍的,但是這件案子給她的嗅覺沖擊力還是最強的。
“李隊,沒事吧?”謝年眼神有些輕蔑的望向面前高大的女人,女人約莫有有178到180這樣,皮膚有點微微的黑,身材結(jié)實。
他剛從鄰市調(diào)過來,沒想到這里的刑警大隊的隊長是個28、9的女人,而且在案件發(fā)生前一段時間的相處中,覺得她有點吊兒郎當(dāng)?shù)摹B犝f小姨夫是省會的首富,估計這個大隊長也是走后門得來的,他從心底里有點瞧不起這樣的人,更是對她不服。
李初擺擺手:“沒事沒事,謝謝小謝同志的關(guān)心。”
痕檢組的許慧比他們都更早一步到達(dá)現(xiàn)場,此時此刻正蹲在泥地里,專注地調(diào)整著相機角度。鏡頭對準(zhǔn)的,是泥灘中央那個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物體。
一個女人。
一個倒吊著的女人。
兩根銹跡斑斑的粗鐵鏈,和扎帶一起冰冷地纏繞著她的腳踝,鐵鏈的另一端深深楔入岸邊一塊半埋入泥的巨石基座里。
重力讓她有些枯黃的長發(fā)雜草倒長般垂向地面,發(fā)梢浸在渾濁的泥水里、隨著風(fēng)微微的掃著水面。她的雙臂被一種很特殊的、深棕色繩子緊緊反綁在腰后,整個軀干呈現(xiàn)出一種被強行拉伸的僵硬。
最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她的腹部。一道巨大的、歪歪扭扭的切口,從胸骨劍突下方一直豁開到小腹,像一件被暴力拆解的包裹。切口邊緣的皮肉外翻著,露出底下暗紅色的肌理。里面的臟器被粗暴地?fù)芰顺鰜恚桃獾目粘隽烁骨缓托厍唬皇_B接著肛門的直腸和連接著口腔的食道、氣管還拖著被撥出來的器官在泥地里泡著混濁的泥水。
血水和泥水融在一起,很惡心的畫面。
死者的直腸有破裂的大創(chuàng)口,應(yīng)該是兇手沒有掌握好力度,不小心連同直腸也拉開了口子。
腸內(nèi)容物的溢出讓空氣的味道難聞的很有層次感。
一下、又一下的撩動著在場每個人的嗅覺,牽動著大家緊繃的神經(jīng)。
李初的目光死死鎖在那地上那攤內(nèi)臟上,喉嚨深處又泛起一股酸水。她強行壓下不適,視線上移,掠過女人因倒懸而極度充血、呈現(xiàn)出深紫醬色的臉孔。那張臉腫脹變形,五官猙獰,只有微微張開的嘴里露出的牙齒,在早上微亮的晨光下白得顯眼。
“李隊。”許慧前段時間得了流感,現(xiàn)在還沒好,聲音很啞。帶著熬夜的疲憊和面對這種場景時特有的凝重。她站起身,小心地避開泥地上的痕跡,走到李初身邊。“初步看,這里不是第一現(xiàn)場。尸體被移過來的。捆綁方式……很專業(yè),也很費力。”
李初看著這手臂上腰上的復(fù)雜交錯的繩結(jié),她在她一個繩藝愛好者的朋友那里看見過相似的,特別是最后收尾的那一個頗具藝術(shù)性的結(jié),很像是那位朋友的手癖。
雖然很不想懷疑朋友,但是還是把他在心里列為了嫌疑人目標(biāo)之一,就算不是嫌疑人也能查出一定線索。
她指了指尸體下方泥地里那幾道深而雜亂的拖拽痕跡,一直延伸到渾濁的河水中。“像是從水里拖上來的。繩子和鐵鏈的材質(zhì)都很普通,但捆綁手法很特別,有點像……嗯……。”她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有點像片里的那種,龜甲縛吧好像是?”
又指了指尸體周圍泥地上幾個相對清晰的腳印,“除了最早發(fā)現(xiàn)尸體的漁民,還有一組腳印比較新,尺寸偏小,步幅不大,可能……是女性?或者體型較小的男性?鞋底花紋很模糊,這泥太稀了,沒法清晰印下鞋底花紋。”
李初的目光順著許暉的手指移動,最后落在那幾個模糊的腳印上。小尺寸。女性?她將信息一一在腦中記錄,放在一張表里合適的位置。
“痕檢報告盡快。所有足跡,拖痕,捆綁物,一個細(xì)節(jié)都別放過。”李初的聲音沉得像浸了水的青石,“通知法醫(yī)中心了嗎?”
“通知了。老周他們應(yīng)該快到了。”許慧話音剛落,河堤方向就傳來了引擎的轟鳴聲。一輛印著“刑事技術(shù)”字樣的白色面包車顛簸著開了下來,艱難地停在警戒帶外。
車門拉開,率先跳下來的是一個穿著藍(lán)色連體解剖服、戴著口罩的微胖男人。口罩遮住了口鼻,只能透過早晨的薄霧隱約瞧見他緊縮的眉毛和隨著呼吸消失又出現(xiàn)的眼鏡。
這位是市局法醫(yī)中心副主任,周正平。他身后跟著兩個年輕的助手,一男一女,抬著一個擔(dān)架和一個沉重的銀色工具箱。
周正平?jīng)]說話,只是沖李初和許慧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他的目光接觸到河灘中央那具倒吊的尸體,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助手們迅速在相對干燥一點的地面鋪開一次性塑料布,放下工具箱。
周正平戴上雙層手套,動作一絲不茍。他走到尸體下方,先是蹲下身,仔細(xì)檢查了垂落在泥地里內(nèi)臟的部分和接觸泥地的狀態(tài)。接著,他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的痕跡,站到一個能更全面觀察尸體腹部的角度。他伸出手指,隔著薄薄的乳膠手套,極其謹(jǐn)慎地?fù)荛_那巨大切口邊緣一點外翻的皮肉,湊近了仔細(xì)觀察著切口的走向和邊緣特征。
他的助手小王面露難色,向后仰著頭,鼻背皺起,眼睛緊閉,小聲跟旁邊的小陳吐槽了一句:“我靠,小陳姐,這個好惡心,我跟的第一個案子就這么獵奇,是中獎了還是踩狗屎了。”
“低聲些,你比我幸運多了,我跟的第一個案子是三伏天里糞坑里的溺尸,嘖嘖嘖,那個味兒~~”小陳不堪回首,閉上眼睛嘆了口氣:“干活吧。”
“切口……很不規(guī)整。”周正平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悶悶的,帶著一種冰冷的專業(yè)感,“創(chuàng)緣有多次切割、試探的痕跡,更像是……生手在摸索下刀的位置和力道。工具應(yīng)該是某種不太鋒利、但足夠沉重堅固的單刃刀具,比如……劈砍用的砍刀?或者厚背的剔骨刀?不知如此……”他頓了頓,指著不規(guī)則的切口,語氣更沉:“兇手換過工具,這出傷口,應(yīng)該是剪刀剪開的,這一處……應(yīng)該是刮胡刀片,創(chuàng)口里還有斷掉的半截薄薄的刀片碎片。”
“腹腔臟器被全部撥出,手法粗暴,目的明確,不是為了取走特定器官。更像是……清空一個容器。”
“容器?”李初咀嚼著這個詞,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用來裝什么的容器?”
周正平?jīng)]有回答,他示意助手將強光勘查燈對準(zhǔn)尸體的口腔。燈光下,他取出一支細(xì)長的鑷子,極其小心地探入那微微張開的嘴里。鑷子尖端似乎觸碰到了什么異物,他屏氣凝神,手腕穩(wěn)健的操作著。
幾秒鐘后,鑷子夾著一個東西退了出來。
燈光下,那東西濕漉漉的,沾著暗色的粘液,呈現(xiàn)出一種渾濁的、帶著死氣的灰白色。橢圓形,帶著沒有摘干凈的雜絲。
是一枚蠶繭。
一枚被強行塞進(jìn)死者喉嚨深處的蠶繭。
周正平將蠶繭輕輕放入一個透明的物證袋中,封好口。他抬起頭,目光透過護(hù)目鏡看向李初,鏡片后的眼神異常凝重:“恐怕不止這一粒,胃里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