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溢著污血，這通道不可折返，黑暗且潮濕。

伴著癲也似的痙攣，從第一聲響亮的啼鳴開始。

他自由了。

在沁骨的鐵架上，躲閃或觸碰著那些攝人的視線。

……

……

……

2F：足浴·SPA

3F：海鮮自助·BBQ

4F：棋牌·桑拿·湯泉

5F：私人影院·泡浴

名為東方之韻的洗浴中心，按鍵板的5F處于紅亮狀態，弧狀玻璃幕墻內的電梯徐徐上升。

透過日光暴曬的玻璃，可以望到滾蕩著粼粼光點的平靜江水，以及對岸老城區密集到令人恐慌外殼斑駁的筒子樓建筑。

電梯內站著三人，雖是夏日，卻都反常的穿著外套。

其中一名最古怪的甚至穿著黑色機車皮夾克，但他被控制住了，兩手都被架住，不似人類的力量，鉗子般的勁道使他不能動彈分毫。

“今天要殺些森林系女人么？”

“什么是森林系？”

“森林系女人，簡稱森女。”

“酷，那什么又是冰女？”

“麗桑卓吧，我猜想。”

“我算是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明白，完全就是在強行裝逼。”

“那等會兒要去殺些森林系女人么？”

“還是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再說，你的腿在剛才受傷了，交給我來做。”

談話口吻輕松愜意。

轉眼間，從電梯出來，皮膚踩踏感的軟毯，灰色板巖背景墻底部凹槽嵌入燈帶，玫瑰味香薰直面而來，一行人對旖旎的回廊沒有半點留戀，轉過拐角邁入昏暗的消防通道。

一步步踏上通向天臺的階梯，被抓住的人毫無反抗之力，樓道壁面醒目鮮紅的警示燈宣告著羅格的死刑。

血色應急燈照耀下，羅格面色煞白。

即使他曾經在道上呼風喚雨，遇到這種情況也完全失神，鋼針般聳立的黑色短發全被汗水浸濕，嘴唇毫無血色，如同得知明天要執行槍決的罪犯，魂已經走掉了，只剩下一具僵硬的軀殼。

在一處室外的空曠停車場。

羅格目擊了驚世駭俗的怪事，這兩個青壯男性并非是人類，而是恐怖電影中的怪物似的。

隨著周圍空間顯像管電視黑白雪花一樣的閃動，他們身上的器官異化，沾染著污血和筋管組織的琺瑯質鐮刀從手臂上破殼而出，分金斷鐵，將一輛車內的幾人虐殺致死，并搶走了一個文件包。

他并不知曉這是臨時起意還是蓄意謀殺。

總之。

羅格作為唯一目擊者，必須為這件事陪葬，盡管他一路狂奔逃向人群密集的地方，可最后還是在這風月之地里的三樓被追上。

咔嚓的金屬斷裂聲傳來。

架著羅格的一人用怪力單手掰斷了鎖住天臺大門的鐵制門閂，像折斷木棍一樣，完全脫離常識，旋即拖著羅格走了出去。

猛烈到令人暈厥的陽光刺入雙目。

此時仿若回光返照，羅格的精神繃成一根絞得不能再細的弦，腎上腺素狂飆。

被太陽爆烤發燙的水泥地瀝青透過鞋底刺激著腳掌。

羅格完全清醒，手指不再抽動。

停車場那一幕對他沖擊太大，直至現在才回過神來，渙散的目光有了焦距。

建筑頂層相當開闊，一側設置了巨大的備用儲蓄水箱，它們整齊排列著，地上堆積了些廢棄的鈦合金水箱蓋。

正午。

日光燒蝕出的熱浪，讓空間氤氳扭曲，所有的一切都變得虛幻，遠方的筒子樓建筑如電路板密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羅格被松開，他肩膀上出現被巨力壓過淤血堆積的嚴重印痕。

“這洗腳城還挺大的，這么多樓層。”

“現在不叫洗腳城了，叫SPA中心。”

“有什么關系么，大家都喜歡摻點洋文，洋不洋土不土的，就像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森林系女人，我谷歌了一下，指的是很清純脫俗的那種。”

“這些都無所謂，還是按流程來吧。”其中一人目光看向羅格，問道：“總之，你要死了，如果要評價你的一生，你本人會怎么評價。”

另一個人的腿還等著治，“能快點解決了事么？那個詞怎么說來著，你太墨守成規。”

“不，這很重要，BOSS吩咐過，收集人們的遺言做好記錄，放進數據庫供AI學習。剛才上樓梯時我說交給我來做，那就交給我來做。”

“BOSS……悉聽尊便。”

“這很關鍵，是正確的道路。”

這個表面人類，實則可以變形肢體的怪物，目光冷血動物般陰冷，泛著寒光，他看向恢復鎮靜的羅格，補充道：“BOSS，也就是我們的老板。

他在開發一款軟件，研究動物行為的，更準確說是人類行為。

蟑螂這種生命，不如說是所有的蟲子，其實遠比我們想象的聰明。

如果你把一只蟲子，關在一個透明的玻璃器皿內。

用不了多久，它就會發現自己被墻壁給堵住，哪怕是透明的，也能察覺無形且無法掙脫的事物困住了自己，很快它就會絕望，陷入一種假死的僵停狀態。

但是如果設置一個復雜的迷宮，讓它探索下去，它會運動到……直至死亡。

困住蟲子的身體只需要盒子，困住它的精神則需要迷宮。

你對這個世界，或者說人類文明……探索得如何了？又要怎樣評價你的一生呢？”

這人形怪物的眸中閃爍過一絲渴望，希冀著羅格的答案。

烈日當頭，風無影。

這兩只人形怪物根本沒把羅格當一回事。

羅格也根本聽不懂他們在鬼扯什么，也不管這兩人是不是他媽的異形，他只知道，不再做點什么要他媽掛了，就這樣恥辱的掛在一家雞店樓上。

“我的評價是……”

羅格頓了一會兒，手快速摸向腰后，皮夾克蓋住了他后腰上插在皮帶里的家伙，打量了兩人一番后，首先選擇那個腿沒受傷的人。

“操你媽。”

砰！

砰！

槍聲震耳。

柯爾特M1911，兵工廠制式手槍，連開五六槍。

這種距離當場爆頭。

一發從鼻子射穿后腦勺，炸得血肉模糊，另外兩發射中胸口，雖然羅格不知道打沒打中心臟，但肺一定被打穿了。

這名人形怪物喉管抽冷氣滾動嘴里倒嘔著血，腦袋上對穿的創口更是暴流著紅白內容物，旋即一頭栽倒在地。

“操了。”

突然的襲擊難以反應，另一個人形怪物即刻回過神來，和之前羅格目睹的一樣，黑白雪花閃動，手臂開始變形，準備殺了羅格。

在停車場見識過怪物的厲害，不假思索，本能反應。

羅格直接俯身狂奔向天臺入口逃跑，有些狼狽幾乎是四肢并用的，掌心被地面的砂石割出了血痕。

剩下的一名人形怪物焦急中鉚足力氣往前大步流星的邁了幾步，但腿部傷口崩裂滲血，一下子半跪在地，暫時失去移動能力。

絲縷分明交纏成鞭子在半空中顫動著，最前端刺出了一柄琺瑯質的森白剃刀，寒光逼人，暴漲出好幾米遠，向羅格抽去。

被那捅中必死無疑。

恐怖的血肉增長聲過于駭人，脊柱漫上一陣陰寒，雖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羅格只好回頭開槍。

疾風呼嘯，銀光掠來。

他還沒叩動扳機，那速度快過鬼魅，在羅格手臂割出了一道血線，旋即整齊斷裂。

啪嗒嗒……

小臂一涼，冷颼颼的，低頭一看，血漿狂涌，爭著搶著噴薄而出，把羅格腳上的兩只網鞋都給澆得鮮紅，襪子里面傳來溫熱。

根本不給喘息機會，那肌肉纖維的鞭子剃刀再次掠來，常人根本反應不及，死神之鐮般，這次是朝著羅格腦袋割去。

瀕死的腎上腺素和血全沖到腦子里。

羅格慌亂之下用殘存的左手撿起地上的鈦合金水箱蓋，護在身前去擋那剃刀。

可那東西太過鋒利，分金斷鐵，金屬水箱蓋板瞬間一開為二，切口如鏡面般平整。

唰的一下，風聲刮得耳膜生疼，隨著鈦合金板開裂，他左半邊臉也從中間被直接切開，已經徹底毀容。

“操你媽！我操你媽！”

但羅格發出的聲音也只是在咕噥冒血泡，他的臉爛到話都說不出來，急性出血已經讓他的腦子開始眩暈，大腦供氧不足。

那血肉鞭子剃刀還要掠來。

羅格徹底發狂了，抽出夾克口袋里的快開折刀，摁上撥片彈出锃亮的刀刃，喪失理智迎面而上。

那半跪在地的怪物另一只手也開始變形，鞭子剃刀左右開弓掠來，破空聲穿風貫耳。

也許是運氣成分，也許是潛意識的肌肉映射，也或許是那怪物有些慌亂。

羅格本能閃避間，躲開了栽向眉心的致命一擊，但肩膀也被另外一把剃刀削去大塊血流如柱。

兩只血肉鞭刃有些絞在一起來不及收回。

此時羅格已逼近他身前，沒有半點遲疑，吼叫咆哮著用刀子狂捅。

羅格發泄式的捅到他自己都快暈厥過去，直到那人上半身連同頭顱全是血肉模糊才停了手，整個人已經變得極度虛弱。

血流成泊。

地上躺著兩具人形怪物的死尸，一具被子彈爆頭，一具被刀子捅得雌雄難辨，只是人形輪廓的爛骨肉。

劇烈運動中，右臂大創口在羅格的劇烈運動下又開始滲血，羅格也到了極限，劇烈耳鳴眩暈。

在大出血的恍惚之中，雙眼散去焦距，意識也逐漸模糊。

在之前來洗浴中心的追逐中，由于羅格一路大叫著殺人犯和恐怖份子的話，試圖引起路人的注意讓那兩人放棄，顯然他成功了一半，的確有人報警。

遠處傳來了警車鳴笛聲。

按理來說羅格應該原地等待，警方會協同醫院救治羅格，哪怕他才殺了兩個人。

但羅格并不是什么正經人。

警笛聲一下驚醒了羅格，恢復了神智。

“操了！操了！”

但羅格連臟話都罵不出來，面部肌肉不聽使喚，因為他的一半面部肌肉在地上。

他顫抖的摸索著口袋，簡單用心相印餐巾紙粘上傷口試圖止血，撿起自己的斷手和槍，準備從天臺下去。

而職業本能，即使在這種時候，也讓他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文件包，他們殺人越貨，這東西一定很重要，也能解開這些怪物的謎團。

將斷手塞進皮夾克的口袋里，挎上文件包，單手持槍，他離開了天臺。

之前動靜太大，過于和平的城市，沒有判斷出那是槍響。

5F：私人影院·泡浴

很多人聽到動靜出來看熱鬧，穿浴袍或藍色紙褲的男性，或是亮片短裙的女性。

然而羅格的造型過于夸張。

倒不是因為在夏天穿皮夾克很腦殘，而是他半張臉都飛了，全身是血，口袋里還放著自己的手。

“滾，都他媽滾！”

羅格用槍朝天花板上開了兩發，退散了所有擋路的人，條子來了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擱。

踏上了特快亡命之路。

十五分鐘后。

室內充斥著雙氧水還有獸毛的氣味兒。

羅格自然是不敢跑大醫院的。

他摸進了一家裝潢精致的寵物醫院，附近是一個市值較為昂貴的社區。

籠子里有不少穿著精美服裝的小貓小狗，搖著尾巴，也有著寄養服務。

然后同一房間里，另一邊的畫風卻相當不妙。

桌上擺著一只血淋淋的斷手。

椅子上坐著個相當虛弱的男人。

“你應該知道……我是獸醫。”

一名穿白大褂三十歲左右的女醫生，這是她人生中最詭異的一天，但她并不敢亂說話，因為她被用槍指著。

“你只管動手就是了。”

羅格的臉已經被女醫生略微粗糙的縫合，約莫三十來針，他極其艱難的咬著字，三伏天里再不把手接上，很快就要腐爛，已經有幾只蒼蠅在打轉了。

“好，你先冷靜，我先給傷口消毒。”

女醫生拿起針筒，準備糊弄羅格，診所里是有麻醉藥物的，雖然她不是專業的人類麻醉師，但也只有先讓這個略顯癲狂的男人鎮靜下來。

“你以為我是傻逼嗎？”羅格毫無征兆的大吼著，嚇了女醫生一跳，“消毒不是消炎，用不著注射。”

“你要接上手臂，我雖然沒有臨床經驗，但也有對應的儲備知識，在神經手術中劇痛會讓你神經興奮性拉到最高，心臟排血量上升和血管擴張，在你本身就大出血的情況下更加危險，大腦供血不足會導致嚴重休克，甚至死亡的可能性，手術中必須要打麻醉。”

女醫生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不想激怒眼前這個人。

羅格頓了一會兒。

他可不想昏迷后醒來，已經在蹲苦窯了。

可能死亡，和直接死，他選擇前者。

“你他媽……只是直接動手。”

羅格這樣說著。

女醫生腦袋都是懵的。

羅格拉開了手槍的保險栓，說道：“這可不是玩具。”

他沒有時間浪費，不知道警方什么時候追到自己這里。

砰！

羅格猛拍桌子，下了決心，目眥欲裂。

“來！”

于是。

手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