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蕾的老家在廣陽下面的一個縣級市，這天回廣陽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了。

從讀研開始，她就和同學兼閨蜜陳晨搬出寢室租房居住，出租房在學校對面的小區里，十分方便。

樓道里漆黑一片，她摸著貼滿牛皮癬廣告的墻拿出鑰匙進了門。

打開客廳的燈和空調，章蕾先在洗手間洗手，再上了個廁所，坐在坐便器上時，她看到洗手間地上的水盆里放著一坨濕淋淋的白色絲襪，她隨手給室友陳晨發了個短信，告訴對方自己回來的消息。

從廁所出來后章蕾本想直接往自己的臥室走，卻在路過陳晨的臥室時，隱約覺得陳晨房間的座椅上坐著個人。

章蕾慢慢走進對方的房間，里面漆黑一片，客廳的燈光透過她的身子照在座椅中陳晨的臉上，陳晨的身體僵硬，坐姿傾斜，直挺挺的戳在那里，頭部靠著椅背，就像一個塑料的人體模特，她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面目表情呈驚駭痛苦狀，眼睛無神，眼球凸出，整張臉看上去毫無血色。

最讓人感到恐怖的是，章蕾發現，陳晨瞪著她的眼睛里突然流出紅色的血液，順著青白的臉頰慢慢滑落。

「啊————」

這是入冬后第一頓火鍋，我和水生、小袁正在城市另一端的火鍋店里大快朵頤，水霧蒸騰中，沸水煮過的手切羊肉片裹上一層芝麻醬鮮咸可口。

「都零下好幾度了，還不來暖氣。」小袁一邊嘀咕一邊涮著腰花。

「10號就來了，再開空調堅持幾天。」水生把一盆羊肉倒進鍋里。

沒等水沸，刺耳的電話聲便響了起來。

二

出事的地點在廣陽大學南門馬路對面的老舊小區里。

說是小區，但只有兩棟有著三十年歷史的住宅樓，沒有物業圍墻，靠近馬路的那一棟一樓開著網吧、飯店和發廊和按摩院，另外一棟的一樓并沒有商業價值。

死者就是住在沒有商業價值的那棟樓里。

到了現場，警察已經拉開了隔離帶，報案人由男朋友陪著在警車里做心理疏導，法醫穆然正在處理尸體，我一邊聽派出所民警匯報一邊和水生、小袁帶上手套仔細的檢查房間里每一個角落，提取足跡，搜集證據，甚至將洗手間里卷曲的毛發夾出來放進證物袋中。

「門鎖完好，兇手是從窗戶進入的房間，做過魯米諾熒光檢驗了，屋子里沒有發現血跡。」痕跡科警員向我說道。

魯米諾試劑從刑偵角度來說是個非常了不起的發明，在兇案現場只要有血液濺出或沾到任何物體上，事后不管如何清除，只要把魯米諾試劑噴灑上去，在暗環境下觀查原先沾有血跡的地方就會有因發生熒光反應而呈藍紫色的熒光。

「人是被枕頭悶死的，唯一的血跡就是她臉頰上的血淚。」穆然蹲在尸體身邊，正仔細提取對方指甲里的碎屑。

「冤屈很大啊，死了還要流出血淚來。」我感嘆一句，走到少女尸體前，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皮膚白皙，鼻梁高挺，一雙眼睛又大又圓，只是光滑的臉頰上掛著兩道已經變成紅褐色的血液，看上去既恐怖又詭異。

「你怎么看？」我彎腰朝少女胸口看去。

「入室強奸殺人？」水生跟在我后面回答。

女孩的雙手被絲襪捆在身后，身上穿著低胸高腰的白色連衣裙，下身卻是完全赤裸的，一雙又長又直的白腿暴露在眾人視野中。

除了洗澡和上廁所，沒有任何女孩子會在家里赤裸著下體走來走去，更何況這是北方還沒來暖氣的初冬。

搶劫、搶奪、盜竊被稱為兩搶一盜，占刑事案件總量的百分之九十，而入室殺人則在殺人案件中占據很大的比重。

溫暖的家，也是大量兇殺案件的現場。

「她被殺的時候在洗腳嗎？」小袁也蹲在地上，兩眼盯著尸體垂落在地上的裸足。

這個女孩沒有很好的衛生習慣，導致地上有一層浮灰，沾上水又干掉后，浮灰會形成水流過的痕跡。

女尸的腳下有一圈40CM直徑的圓形水跡，正好是洗腳盆大小，而水盆附近還有些許滴落狀水滴痕跡。

「是死后洗的腳。」我直起腰來說道：「死前洗腳的話，女孩肯定會掙扎，附近的水跡不會是滴落狀的。」

兇手進入房間后，捆起了女生的雙手，脫下了女生的褲子，強奸并殺害了她，最后，還給這名女生洗了腳。

他的動機是什么？

他為什么要給女生洗腳？

女尸為什么會在死后20多小時流出血淚？

三

勘察兇殺現場后，派出所副所長在現場做了簡單的案情匯報。

「這是一起典型的入室殺人案，報案人和死者都是廣陽大學研一的學生，初步判斷為窒息死亡，兩名女學生社會關系單純，建議從死者周邊人進行走訪調查。」

「死者指甲里沒有血跡也沒有皮屑組織，從頭至尾，她都沒有掙扎過。」穆然補充。

「除了廁所有一條濕淋淋的白色絲襪，初步取證中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死者的手機已經拿回刑警隊做技術處理，絲襪等物證也會立刻做技術檢驗。」痕跡科說道。

天亮之前，裝著陳晨尸體的警車鳴笛離開，章蕾醒來后在男朋友的陪同下跟著一起去了公安局。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章蕾雙眼紅腫，昨晚的一切對她來說太過驚恐，直到現在她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從夏天開始，陳晨一直被人騷擾。短信，QQ，總是有變態騷擾她，襖對了，她晾在陽臺上的絲襪還被偷過。」章蕾抬起頭來：「這事兒我們報過警！可是最后不了了之了。」

詢問過程中，技術科的同事破解了陳晨的手機，她的手機里確實如章蕾所言，充斥著變態的騷擾短信。

「我今天又看到你了，你的靴子真漂亮。」這是陳晨被害當天的幾條消息。

「你跑不了的，我一直盯著你呢，今天我就要得到你了。」

「陳晨，我很想你。」

「陳晨，你的腳好臭啊，不過我好喜歡。」

短信里的內容十分讓人作嘔，我們仿佛看到一個變態在暗處凝望著陳晨，看著她驚恐，掙扎，崩潰。

我繼續往下看，這種騷擾短信占據了陳晨短消息的百分之九十，從兩個月前到現在，幾乎從不間斷。

我做了個粗率統計，這上千條騷擾短信里，有百分之八十和女孩的鞋襪有關，發短信變態的YY也大多表現在和腳有關的性事上。

這是一個戀足癖。

難以想象，一個嬌艷欲滴的少女，每一天都會收到這樣的短信是什么心情，那個惡魔仿佛無孔不入，在任何有可能出現的角落里偷窺她，意淫她，監視她，他能說的出她叫什么名字，今天穿了什么顏色的絲襪，穿了什么樣子的鞋子，她的學號是多少，甚至每天在哪個教室上課。

他是誰？他在哪兒？他想對自己做什么？

只要把這個姑娘帶入自己的女兒，甚至只是想一下，就已經讓我們這些警察毛骨悚然。

我詢問章蕾：「陳晨為什么不把他拉黑。」

「拉黑過，可是根本沒用，第二天就有新的號碼繼續給她發短信，后來陳晨索性就不拉黑了，我們決定保留這些短信，以后如果逮住了他，或者他有什么更過分的舉動，這些都是證據。」章蕾情緒開始不穩定，留下眼淚叫道：「一定是這個變態殺了陳晨。」

「為什么不報警？」水生忍不住問道，如果報警了，也許這件悲劇就不會發生。

「我們報過警，有一次陳晨自己在家里，那個變態潛入了我們家的陽臺，不過還沒來得及做什么就趕上我男朋友送我回家，那個變態就被嚇跑了。」章蕾抖了下身子，眼中閃過一絲后怕：「警察來了以后調查了一會兒就走掉了，讓我們注意鎖好門窗，這件事就沒有結果了。」

「好的，這是我的電話，如果想起來什么，請隨時聯系我。」我將電話寫在便簽上遞給章蕾。

詢問告一段落，我讓小袁配合信息技術部門確定發送騷擾短信的號碼所有人，并和水生前往廣陽大學派出所進行深入走訪，只要報警，就一定會有接警記錄，章蕾描述的那個變態具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四

大學路派出所就是昨晚出警的派出所，只有4名正式警員。

「人手實在是太少了。」副所長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兩鬢斑白，愁苦的抽了幾口悶煙：「這種騷擾案件，如果沒有實質傷害，沒有當場拿到嫌疑人，我們一般都只是讓受害人加強防范，就算抓到了變態，也不過是拘留幾天，更有可能是訓誡幾句就放人。」

「你們這是不作為！」水生氣憤的說。

「我們總共就四個人，又在學校附近，天天那么多偷錢的丟車的被騙的來報警，如果什么言語騷擾都要管，一百個人都不夠！」大學路派出所另一個小警員不服氣的反駁。

我按住水生，從副所長手中拿過接警記錄，上面詳細描述了當日的事發情況。

那天晚上陳晨獨自回家，還沒等打開燈，手機中再次響起了短信提示音。

「你今天穿的運動鞋也很好看，我很喜歡帶著花邊的白襪。」

「你的白棉襪是不是已經全是汗了……」

「你跑什么跑？你逃不掉的，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你剛剛從家門口買的烤冷面好吃嗎？」

陳晨驚恐的看著空蕩蕩的家，飛快的逃進自己的房間，夜風吹著飄逸的窗簾嘩嘩響著，她驚恐的后退，一不小心撞到了墻上的墻燈開關，霎時間屋內大亮，米黃色的窗簾后映出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的影子！

這個男人半褪著褲子，手中拿著一團什么東西放在雙腿之間正做著不可描述的事情。

突然亮起的燈光讓男人頓住，他停下動作，慢慢扭過頭來，隔著一層窗簾，陳晨和這個男人對視。

「啊——」陳晨驚叫出聲。

隨著尖叫章蕾和男朋友沖進入房間，那名肥胖的男人提起褲子翻過陽臺飛快的消失在夜色中。

「我們在陽臺處發現了類似精液的……，小姑娘表示丟了一雙晾曬的絲襪。」那次是小警員出的警，小警員臉色發白，努力解釋，瀆職的帽子誰也不想戴：「一雙絲襪才幾個錢？立案標準都達不到……」

「現在我們懷疑陳晨的死和那個變態男有關。」我對派出所的同事們說：「不惜一切代價，以最快的速度抓到那個偷絲襪的變態。」

五

抓捕變態的行動迅速展開，這個年代雖然沒有天網，但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你做了不可告人的壞事，那么總會有一雙眼睛會發現你的罪惡。

信息技術部發來消息，發騷擾短信的變態使用了一種翻墻軟件，在國外購買黑號通過微機進行的短信發送，發送方顯示地址在國外，并不能通過實名手機卡揪出對方。

兩天后，案情討論會上。

信息技術部將幾張打印的彩照遞給我，這是一雙十分漂亮的女人的腿，筆直，細瘦又不失豐腴，這雙腿穿著薄薄的白色的絲襪，腳丫肉感十足，一顆顆腳趾像潔白的蠶豆被白絲包裹著，腳踝小巧又可愛。

這雙腿被擺成各種造型，內八字、二郎腿、交疊或者大敞著進行拍照。

這幾張照片看下來，我后背的汗毛豎了起來，因為這雙腿是陳晨的腿！

這雙腿后面的背景板正是那間她遇害的房間！

陳晨被殺害后，兇手把她的腿擺成各種姿勢進行拍照！

「這是我們從國外一個網站上下載下來的，除了這幾張，還有許多偷拍角度的女生足部照片。」信息技術部的同事說道。

在instagram網站上就存在一個巨大的腳圖交易網絡，一些人通過私人賬戶訂閱模式賺錢，人們在獲得賬戶訪問權之前需要支付一定的費用，有些客戶還會直接向買家出售定制照片賺錢。

「咱們還沒有頭緒，對方已經宣戰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囂張的犯罪分子。」我把拳頭捏緊。

法醫科的穆然拿出實驗報告：「死亡時間是11月7日的8點-9點之間，死者沒有被性侵的痕跡，死因是窒息性死亡，我們找到兇手給死者洗腳的原因了，他不光給死者洗腳，還給死者洗了絲襪。」

水生臉色十分難看，喉結滾動了幾下，壓下想要嘔吐的沖動。

「現在可以明確的是，犯罪嫌疑人是個戀足癖。」

太陽底下的戀足癖好像沒有幾個，但其實這個群體比我們想象中的多得多，據社會心理學家研究表明，多達七分之一的人一生中至少有一次對腳的性幻想，他們親吻和吸吮腳趾、觀看足部錄像、為伴侶的腳拍照，在鍛煉后搓揉出汗的腳，這些都是戀足癖的一些表現方式。

這樣看來，那個偷絲襪的變態嫌疑更大了。

「另外，章蕾看到尸體流出血淚是因為，受害者因窒息死亡，眼底動脈破裂出血，因為沒有來暖氣，低溫時血液凝固，第二天晚上她室友回來，先打開了空調暖風，溫度升高，死者眼底凝固的血液就被眼球和眼瞼只見的水汽溶解，造成了尸體流出血淚的奇特現象。」穆然推了下眼鏡：「并不存在什么玄幻說法。」

大學女生遇害，死狀恐怖無比，赤裸下體，眼中流出血淚，短短三天時間各式謠言席卷大學城，陳晨被賦予各種身份，從情殺仇殺到巫蠱降頭，傳言越發離奇。

「半個月內，必破此案！」局長臉色難看，做出此次會議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