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扎紙人嗎？

扎紙人又被稱為扎彩匠，扎鬼紙，扎來鬼紙祭陰陽。說通俗點就是紙扎手藝人，扎紙這門手藝可是古時五花八門中的老行業了，多是用來祭祀亡人。

有種民間傳說，如果扎紙人師傅的手藝好，在晚間的時候這些紙人還能自己起來活動，要么下棋，要么聊天喝茶！

如今扎紙人這行似乎沒有那么多了，現在多是花圈，很少有燒紙人了！

但扎紙人這個職業，已經流傳了千年。

而我的爺爺，就是一位扎紙人。

1992年9月11日。我出生的時候，爺爺就已經是遠近聞名的扎紙人了。

經常有人出殯，會專門找他扎紙。

因此在我印象當中最多的，就是爺爺扎紙的身影。

他坐在門檻上，耐心的用秸稈白紙，漿糊，將一個個紙人扎起來。

男紙人一般都是穿著黑色褂子，戴著瓜皮帽。

至于女紙人，一般都是穿著裙子，臉蛋上涂著紅色的圓圈。

一般來說，紙人都是一對童男童女。

被稱為金童玉女。

他們身上都會有一副對聯。

對聯各不相同，全都是爺爺寫的。

每次做完紙人，爺爺都會滿意一笑，仔細端詳著紙人。

這看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紙人，爺爺卻投入了一生的時間。

在農村，喪葬永遠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根據地區的不同，規矩也各不相同。

可紙人在當時的葬禮上，是必須要有的東西。

因為有一種古老的說法，據說紙人是黃泉的引路人。

任何人想要進入地府，都需要紙人的幫助。金童玉女遇山開山，遇水搭橋?？梢园踩粺o恙將人送往地府。

不過這種封建迷信的說法，我是從來不會相信的。

爺爺對此也只是一笑，從來不當回事。

爺爺雖然是扎紙人，可他平時不扎紙，都是別人有需要了，他才連夜趕制出來。

甚至會根據要求，去做各種各樣的紙人。

大部分時間，爺爺都會等客人到來。

我五歲的時候，父母都去打工，只有爺爺留在家里。

我沒事就喜歡看他做紙人。

爺爺蹲在地上，手中拿著毛筆，抹著油彩，一筆一畫，開始精雕細琢自己的作品。

他的神情無比專注，在他面前，一個紙人逐漸顯露出一個男童的相貌。

男童紙人，在農村十分好賣。

尤其是一些無兒無女的人死后，都要給他燒一些男童紙人。就是希望他能在地府多一個兒子。

甚至有一些老人，提前就把紙人準備好。

到時候伴隨自己一起下葬，就是為了去那邊不寂寞。

我很喜歡蹲在一旁看爺爺扎紙人?？捎幸稽c，讓我十分困惑。

爺爺扎的紙人，全都沒有眼睛，也不會畫眼睛。

有一次，我因為淘氣，故意拿起筆，給紙人畫了一個眼睛。

誰知道被爺爺看到后，大發雷霆。他指著我的臉，破口大罵。

“你闖大禍了，你這個混小子！你知不知道！”

我從來沒見到爺爺生這么大的氣。

除了憤怒之外，我還能感覺到他的恐慌。

可我不知道，爺爺為什么恐慌。

爺爺將畫上眼睛的紙人供奉了三天，然后將它跟紙錢一塊燒了。他這才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

我很不明白，爺爺無奈告訴了我事情的經過。

我聽到后，頓時目瞪口呆。

眾所周知，世間是沒有鬼神存在的，無神論縱然是無人不知的事實，但是在民間，依然保留了很多封建迷信的習俗，比如逢年過節，在民間依然會盛行燒香祈福、掃墓燒紙錢等等封建習俗，尤其是在農村、或者是非常偏遠落后的地區，人死后會開桑三天，而且頭七過后還會去墳頭焚燒紙錢、扎彩等告慰亡魂。

在民間，紙扎先生們在做紙扎人時，一直遵循著一個非常詭異、奇特的規矩，就是紙扎人絕對不能畫上眼睛，跟畫龍點睛的典故一個道理。傳說，倘若給紙扎人畫上眼睛的話，紙扎人就被賦予了靈氣，會引鬼上身，是非常不吉利的。

當然這只不過是民間傳說，是沒有科學依據的。

不能隨便扎紙人就如同不能給紙扎人畫眼睛一樣，畢竟紙扎人在民間都是燒給死人的。據說，如果不是紙扎先生，常人是無法抵御紙扎人的陰氣的，如果隨便扎紙人會引來鬼壓身，在民間也經常流傳著紙扎人活過來的詭異傳說，所以，縱然知道這只是封建迷信，在民間也沒有人敢給紙人畫上眼睛。

雖然我內心不相信，可這種古老的規矩，卻也只是扎紙人的冰山一角。

因為想要成為扎紙人，要守的規矩非常多。

在古代，喪葬行業其實是個利潤極大的行業。

但沒有多少人愿意干，除了晦氣，想要干這行的，都有特殊的條件。

除了自身命格要屬陰，還有就是一般只有男人能干，女人不能干。因為女人本來就屬陰。陰上加陰會出事情的。

因此一般干扎紙人的都是男人。

1996年5月1日那天，有三個婦女匆匆趕了過來，點名要讓我爺爺給她們扎紙。

“你們想要什么樣的？男女都行？”坐在門檻上，爺爺抽著旱煙，煙霧繚繞當中，他目光看向了這三個婦女。

這三個婦女裹著頭巾，眼睛通紅，一看就是剛哭過。

“我想扎個大胖小子紙人，給我爹送去?！?

為首的一個婦女急忙說道，還不忘給爺爺一張畫。

這張畫是農村大部分都有的，是一個只有一歲，穿著紅肚兜，抱著大金魚的大胖男孩。

在農村家里的墻壁上，貼著大部分都是這樣的畫。

看到這個畫像，爺爺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要扎這樣的紙人，能跟我說說原因嗎？”

每次有人找爺爺扎紙，爺爺都會詢問原因。

因為他生怕有人拿他做的紙人做壞事。

比如前幾年，就有一個人為了報復對方，從爺爺這里買了幾個紙人，放到仇人家門口。把仇人嚇個夠嗆。

從那以后，爺爺不僅每次都要詢問原因，還要親自參加葬禮。

按照他的說法，他扎了一輩子紙人，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紙人就是陪葬品，不是用來報復別人的。

“哎，還不是命，讓我爹一輩子沒兒子?！眿D女說話之間就哭了起來。

原來這三個婦女，是三姐妹。

都是隔壁村老陳家的。

分別是陳招娣，陳盼娣，陳等娣。

從名字就能看出來，為了能有一個兒子，三姐妹的父親到底有多么執著。

三姐妹父親叫劉德業，老實巴交的農民。

自從他二十歲結婚，就一直想要個兒子。

在封閉的農村，重男輕女是傳統。因為在農耕時代，只有男人才有足夠的體力干活。

劉德業也不例外，第一胎生了一個女兒，他不氣餒。

按照慣例，取了一個招娣的名字，就等著下一個。

誰知道下一個依舊是女兒。

為了生兒子，劉德業被罰款，可他依然不氣餒。

直到第三個女兒等娣出生，他終于絕望了。

他經常念叨著，自己做了孽，沒有生兒子的命。

于是他也不再生孩子，而是辛苦將三個女兒撫養長大。

雖然重男輕女，可對于女兒，劉德業還是付出了心血。

為了三個女兒，他操勞了一生，天天外出打工，想辦法賺錢。

后來劉德業的妻子因病去世，女兒也開始成年了。

有的考上了大學，有的去找活干，倒也算和睦。

更別說，這三個女兒個頂個的孝順，每次回來都會買一大堆東西。

劉德業生了病，更是搶著拿錢。

這讓周圍的鄰居都十分羨慕。

說著：“有兒子有什么用？你這三個女兒，比三個兒子強多了?！?

劉德業因此笑的合不攏嘴。

后來他越來越老了，三個女兒于是輪流將他接回家里照顧。

劉德業更喜歡住在三女兒家，因為三女兒生了兩個兒子。

在外孫的滿月酒上，劉德業十分高興，忍不住多喝了幾杯，結果導致腦溢血。等送到醫院已經沒救了。

“我爸爸一生操勞，為了我們，到老了也沒有得償所愿?！?

“今天說什么，我們也要讓他安心離開?！?

“對，不管花多少錢，我們都要給我爹弄個白胖小子。”

爺爺聽到這里后，抽了一口煙說道：“沒問題，你們瞧好吧?！?

“今天我就拿出我全部手藝，讓你們開開眼?！?

爺爺當即制作起來，這一次他無比認真。他拿著毛筆上色的時候，更是一筆都沒有出錯。

很快，一個栩栩如生，穿著紅肚兜的大胖小子，就這樣展現在大家面前。

三個女人看到后就哭了。

大女兒抹著眼淚說道：“要是我爹真有這么一個大胖小子，該多好。他生前一直念叨這件事情。”

“是啊，這件事情也是他永遠的遺憾。”

“我已經跟丈夫說好了，小兒子姓劉，他也同意了。我終于給爹留下香火了?！?

爺爺看了一眼大胖小子，皺了皺眉頭：“別著急?！?

“光一個大胖小子，還不夠，還要弄個龍女。這才叫金童玉女?！?

“還是多弄幾個大胖小子吧，我爹就喜歡這個?！比畠赫f道。

爺爺搖搖頭，滿臉滄桑道：“你爹肯定喜歡大胖小子，可更喜歡你們這些女兒?！?

“去了那邊，他想念你們呢?！?

“弄個龍女，給他盡盡孝?！?

他話音剛落，這幾個女人就哭了起來。

很快，劉德業下葬了。

在葬禮上，爺爺帶著我，看著火光沖天。

穿著紅色肚兜的大胖小子，還有大胖丫頭，就這樣焚燒在了火光當中。

三個女人跪在地上，開始痛哭流涕。

“爹，兒子我給你燒過去了，你這回有兒子了。”

“你辛苦一輩子，操勞一輩子，到老了還想著我們?！?

“我們老劉家的香火，肯定不能從這里斷絕?！?

“你就放心走吧。”

火光沖天，嚎哭不已，年幼的我，卻并不害怕，只是覺得溫暖。

爺爺拉著我離開了。

我抬起頭問爺爺：“他能收到兒子嗎？”

“肯定可以。”爺爺瞇著眼睛，笑著說道：“金童玉女抬著轎子，轎子里面坐著的正是他?！?

“他們就這樣一路走，走過望鄉臺。來到鬼門關?！?

“然后金童玉女遇山開山，遇水搭橋?！?

“肯定能一帆風順！”

說到這里，爺爺眉飛色舞起來，我當時并不知道，爺爺為啥那么激動。

當時我對生死沒什么概念。

此后的幾年，我上了小學，爺爺依然在扎紙人。

爺爺的紙人遠近聞名，隔三差五就會有人來找他。

爺爺也不是有求必應，他都是問清楚情況。

根據每個人的不同，紙人的用法也不同。

有些是直接焚燒，有些則是放到棺材里。

而且不只是金童玉女，還有各種各樣的紙人，甚至還有穿著嫁衣的女人。

爺爺平時都把扎好的紙人放在家里。

紙人非常脆弱，一不小心就會損毀，因此爺爺格外小心。

當我走進屋子里的時候，看著依靠在墻邊的紙人，內心也有點害怕，生怕這些紙人活過來。

不過這種事情一次都沒有發生，漸漸的，我也不怎么害怕了。

這些紙人全都沒有眼睛，爺爺一直遵照著禁忌，從來不敢給紙人點上眼睛。

我倒是不覺得紙人會活過來，只是爺爺的技術巧奪天工。

如果再點上眼睛，就太像人了，我會更加害怕。

我的童年，就是跟這些紙人生活在一起的。

因此我并不害怕紙人，反而感覺到親切。

這天，村里一個老光棍去世了。他一生無兒無女，也沒有什么后代。

在他死亡后第二天，就來了幾個親戚來爭奪家產。

雖然老光棍沒留下什么值錢的東西，可一套房子也值得這些親戚來爭奪了。

誰能想到，平時從來不來看望光棍的親戚。

此刻一個個哭的死去活來，他的鄰居看到這一幕，感覺到十分滑稽。

為了表示自己孝順，幾個親戚找到了爺爺。一個個嘰嘰喳喳喊著要給光棍買紙人。

爺爺臉色陰沉的站在一邊沒有說話。

那個老光棍爺爺認識，叫許宗。

雖然無兒無女，可他人很好，村子里誰家吃肉，都會去端一塊給他。

爺爺偶爾也會去看他，兩個人坐在門檻上，抽著旱煙。

討論著自己后事的安排。

到了這個歲數，也沒什么忌諱的了。

許宗經常長須感慨，他其實不是光棍，只是妻子很早就過世了，沒留下什么兒女。

他一生傷感，不想結婚，就這樣成了老光棍。

老光棍的日子，自然過的凄涼。

因此爺爺隔三差五，就帶著我去見他。

許宗對我也很好，我親切的稱他為二爺爺。他總會笑瞇瞇的從口袋中掏出我最喜歡吃的大白兔奶糖。

爺爺抽著煙，氣的渾身發抖。

幾個親戚在這個時候，炒作一團。

“他是我叔叔，葬禮的事情應該交給我?！?

“憑什么交給你？你就是想獨吞財產?！?

“對啊，應該交給我才對?！?

幾個親戚爭的面紅耳赤，爺爺臉色一沉，對著他們罵道：“這里不是吵架的地方，你們要吵去外邊吵！”

說完他就要把這幾個親戚趕出去。

這幾個親戚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干笑的說道：“我們這不是為了以表孝心嗎？”

“要是真想表孝心，為什么他活著時候不來？非得死的時候再來?！?

這下這幾個人無話可說了。

“你們回去吧，紙人我自己會送。”

爺爺很快把他們趕了出去。

他蹲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語：“兄弟啊，這輩子過的真快，你這么快就走了?！?

“我也沒什么可送給你的了，送你幾個轎夫，載著你去找媳婦吧。”

“我相信她已經等你很久了。”

這一夜，爺爺抽了一夜的煙。

兩天后，許宗下葬，他的親戚買來一大堆紙人，紙牛紙馬，還有一大堆的女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