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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我9歲。
我躺在姐姐的床上,天氣悶熱,昏昏欲睡。
客廳里傳來爭吵聲。
姐姐突然沖進來,搖醒我,外面有人猛撞臥室的門。
“沒人知道你今晚在這兒,無論發生什么,不要說話。”
姐姐含淚低聲說,她把我推到窗口。
我很瘦,鐵欄桿的縫隙剛好容我穿過。
我在二樓窗口鉆出,踩在一樓窗頂沿上,兩只手死死抓住欄桿。
我很驚恐,不敢說話。
砰!
房門被撞開的聲音,接著發出一連串慘叫聲。
姐姐的慘叫。
還有沉悶的撲撲聲,那是剁肉的聲音。
驚懼中我向屋內看去,有一個粗矮兇惡的老太婆,是姐夫的媽媽。
她正揮舞著大號的菜刀,一刀接著一刀,狠狠砍向姐姐。
我強忍裂膽的恐懼,用一只手捂住了嘴。
姐姐已經不動了,她還在不停地猛砍。
我知道,只要發出一點聲音,我就是下一個。
血濺得滿屋都是,我的眼中一片腥紅。
手軟,腳一滑,我掉到了樓下。
一陣鉆心的痛疼,好像扭傷了腳。
但我沒敢出聲,連滾帶爬往外面馬路上跑去。
“小姑娘?”迎面有個中年人,被我一頭撞上。
“殺人了!救……救命……”
眼前一黑,我就暈了過去。
2
2016年,我19歲。
成績一般偏上,老師建議我走藝考。
我考上本地一所舞蹈學院。
母親已經去世幾年,父親得了癌癥。
他不想人財兩空,選擇保留治療。
為了給家里減負,課余時間,我在藝術學校舞蹈培訓班,教小孩子們跳舞和形體。
那天晚上,小朋友陸續被家長接走,我坐在長椅上晾汗。
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坐下。
下意識地,我瞥了他一眼。
因為,此刻教室里已經沒人,而且還有另外的長凳空著。
但他卻大大咧咧坐到我身邊來。
眼前這人胡子拉碴的,不太修邊幅。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目露精光。
而且這雙眼睛,此刻正在緊盯著我。
像要把我看穿似的。
我被他看得很不舒服,起身想去換衣間。
“丁小諾是嗎?”他忽然開口道。
我抬了一半的身子只好又坐了下來。
“你是?”
他掏出警官證。
上面有他的名字:魏真。
“請問有事嗎?”
他不說話,只是緊盯著我的眼睛,像是想捕捉些什么。
“魏警官,有事就請直接說,好嗎?”
這人真是無禮。我的語氣中,已經表現出明顯的不快。
“你認識張昊嗎?”
我一愣,但很快表情恢復了正常。
“當然,他是我姐夫……曾經是。”
“你們最近聯系過嗎?”
“沒有,也沒必要。”
他的眼睛瞇了起來,我的心里也閃過一絲不安。
我以為,他要繼續說張昊。
誰知,他話題一轉,邊說邊打量著練舞室。
“你在這里工作多久了?”
“大半年吧,每周有四節課。”
“來學舞的孩子里,有個女孩,叫張梓瑩的,你認識嗎?”
“知道,很乖的一個小姑娘。”
魏真望著我,慢慢吞出幾個字:“只是這樣嗎?”
“她……是張昊的女兒。”
他一咧嘴,“你很聰明,如果你裝糊涂,我可能就要帶你走了。”
我嗓子一緊,好像被人捏住了喉嚨。
“我只是不想提起那個人。他給女兒報名學舞,我又沒資格挑選客戶。”
“你們敘舊了嗎?”
“沒有,招呼都沒打過,也沒什么舊好敘。”
“嗯……畢竟出事那年,你只有9歲。如今女大十八變,他沒認出你,也是正常的。”
“出事那年?你知道我家的事?”
“不但知道,事發當天,我也去了現場,當時我還只是支隊的一名偵察員。十年了,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心驚啊。”
“你……到底有什么事?”往事重提,我覺得一陣難過。
我想盡快結束這場對話。
“我可以看看你的手掌嗎?”
他忽然說。
我雖然覺得疑惑,還是伸出手給他看了。
他邊看邊點頭。
“你再不說,我還有事,要走了。”我真的有點惱了。
“張昊死了。”
3
昨天上午,距離市區約30公里,一個鄉村。
一位村民發現偏僻的路邊,停著一輛黑色轎車。
透過玻璃,隱約看到有個人,似乎在睡覺。
傍晚他回來時,發現車子還停在原處沒動。
里面的人,還保持著那個姿勢。
他感覺不對,過去敲敲窗戶,發現那人面容猙獰,實是已經死了。
魏真率隊趕到后,經過現場勘察,很容易,就確認了死者身份。
死者就是張昊。
死亡時間大約18至20小時,也就是前天晚上到凌晨之間。
是被后座上的人用鋼絲繩之類的物件,活活勒死。
死狀非常慘烈,脖子幾乎都被勒斷了。
兇手只是草草進行搜索,似乎是想偽裝成劫財現場。
腳印也被精心掩蓋處理過。
他的身上沒被翻動,連他腕上的名表也沒拿走。
所以,警察懷疑,案件的本質,很可能是仇殺。
而且是深仇大恨。
因為正常報復,不會下如此狠手。
這創傷,明顯是張昊死后,兇手繼續勒了很久才肯松手。
同時,能坐在后座,張昊又毫無防備,可能是熟人作案。
張昊這幾年創辦一家知識產權服務中心,事業蒸蒸日上。
不可避免地,會有些糾紛。
但警方調查了解,沒有特別大的仇家。
查看檔案時,魏真卻發現了蹊蹺。
就在周四,有一條張昊的報案記錄。
他的女兒在舞蹈班放學后,孩子的媽媽——也就是張昊的現任妻子梁曉紅來時,發現孩子已經被陌生人接走。
張昊趕來后大發雷霆,并馬上向警方報案。
這個事,我點頭表示知道。
作為舞蹈班的老師,當時我還做了筆錄。
更奇怪的是還在后面。
周五夜里,張昊去贖人,卻徹夜未歸,梁曉紅就慌了。
好不容易熬到清晨,她趕緊向警方報案,并作了如下陳述。
周五傍晚,接到綁匪短信。
張昊覺得索要贖金很少,應該只是無膽匪類,沒見過什么大錢。
他決定獨自營救女兒。
梁曉紅很擔心,想跟著一起去,張昊卻執意不肯。
他的性格,一直甚為自負。總認為,可以獨擋一面。
此番單刀赴會,應該是想為人生,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晚上,梁小紅終于等到消息。
是公安通知她,去辨認張昊的尸體。
回家路上,她失魂落魄,感嘆禍不單行。
到家時,卻發現女兒張梓瑩傻坐在門口等她。
“誰送你回來的?這兩天你去哪了?”她抱著孩子哭問。
孩子說不認識。
隨后警察過來,也是一問三不知。
畢竟,孩子太小了。
驚嚇過度后,沒有心理創傷已經謝天謝地。
“也許是有人惡作劇?”
我看魏真不置可否,又接著分析。
“又也許是有人想勒索他們,恰巧他家出了更大的事,害怕牽扯到自己,就主動把孩子送回來了。”
“我們做警察的,不相信巧合。”
魏真搖頭。
“張昊先后接到兩次短信,第一個短信是周四半夜,索要贖金10萬元,并警告不準報警,否則就撕票。他按照電話號碼打回去,那邊卻已經關機了。”
“第二個呢?”
“第二個是周五傍晚發來的,注明交錢地點,是一個地圖定位。并問他車牌照號,他打過去對方不接,只有發短信告知了對方。”
“他沒通知你們嗎?”
“沒有。開始我們認為,這正是兇手的高明之處。”
“按以往類似的案例來看,綁匪要的錢不多,對于張昊的經濟狀況來看,完全不傷筋動骨。這種情況下,很多親屬,會選擇破財免災。因為警方一旦介入,不可避免地會驚動歹徒,人質就很危險。可兇殺案發生后,孩子居然平安被送回來。證明歹徒的目的一開始就不是要錢,而是把張昊引出來,要他的命。”
“那你怎么又想到找我了?”
“我看了張梓瑩失蹤問詢筆錄,發現你的名字,丁小諾。一下就想到10年前那個兇殺案,你的姐姐叫丁小恩,對嗎?印象深刻啊……”
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情,氣得瞬間脹紅了臉。
“你剛才看我的手,是想找到用繩索勒人的磨痕?你們懷疑是我?”
“只是例行排除。”他聳了聳肩膀。
“能接觸到他的孩子,而且有深仇大恨。你兩個條件都同時具備,我沒有理由懷疑嗎?”
“而且,只發短信不打電話,說明兇手有顧慮,害怕他們夫妻聽出熟悉的聲音。”
“魏警官,有件事,我想你們沒考慮到。”
“什么?”
“張昊雖然現在養尊處優,可他畢竟是農村長大的,從小干慣農活,可以說是孔武有力。你再看看我,撐死九十斤冒頭,怎么可能制服得了他?”
“不一定非要親自動手啊,如果有同伙的幫助呢?”
“你……”
“所以,我想你有必要把你們之間的事情,詳細跟我說說。”
“你不是參與過我姐姐的案子嗎?應該了解的吧?”
“不,那時候我還只是基層警員。現在我想聽你親自講給我聽。”
4
我快速分析了一下,自己的處境。
什么都不說,顯然撐不過去。
眼前這個警察,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但,從哪說起呢?
我又想起那凄厲的慘叫聲,和一片腥紅。
“他真是,死有余辜。”
魏真大概也沒料到,我竟毫不避嫌,眉梢不禁向上一揚。
“張昊是農村苦讀出來,倒插門,這你知道嗎?”
“哦,現在叫鳳凰男。”魏真微笑。
我點點頭:“爸媽視姐姐,如掌上明珠。接觸不久,就覺得他們很不適合。”
我給他魏真舉了幾個例子。
張昊自視甚高,他的想法,容不得半點置疑。
就連個水果爛了,他也不惜爭辯幾個小時。
只是為了,排除自己的責任。
最有意思的是,他吃飯,總是端著飯碗,走到一邊。
靠著墻,蹲著吃。
“有些東西,是骨子里帶來的,永遠也改變不了。”魏真表示,他也接觸過類似的人。“婚姻里最可怕的,是兩人的價值觀不同。”
“我爸說,張昊自私,功利心也非常重,恐怕以后會傷姐姐的心。”
“是啊,越窮的人,往往越無情。”
魏真一說完,表情忽然,有點不對勁。
他可能意識到,不知不覺中,被我帶上了節奏。
“說重點吧,矛盾從何時開始呢。”
“所有的事情,起因是一處房產。”
“哦?”魏真一幅愿聞其詳的神態。
我努力回憶著,父母口中,血淋淋的往事。
5
婚后,父親托朋友,給張昊介紹了一份律師事務所的工作。
在家時,張昊沉默寡言。
姐姐知道,他有點自卑,覺得人在屋檐下,事事矮一頭。
于是,他們在外面租了房子,一室一廳。
我自幼與姐姐感情很好,在姐姐眼里,我跟她的孩子差不多。
所以她經常去學校接我,給我做好吃的,晚上還留住她家。
我的印象里,張昊倒是很溫柔,對姐姐言聽計從。
好景不長。
張昊的媽媽想來城里,陪兒子一起住。
接待了她回來后,父母臉色非常難看。
“相由心生啊。她居然自夸,罵遍全村無敵手。”父親嘆息。
“在農村,結婚離婚三次,人品可見一斑。”母親愁容滿面。
果然,張昊的媽媽看到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子,竟對媳婦唯唯諾諾,怒火中燒,很快就按捺不住。
當時姐姐的房間只有一個臥室,她就硬擠在房間里,一起睡。
有時候一點小矛盾,她就鎖門,不讓姐姐回家。
指桑罵槐、挑撥離間,每天風波不斷。
日子一久,張昊也慢慢變了。
家庭開始陷入經常性的爭吵。
二對一,姐姐總是處于劣勢,人也日漸憔悴。
父母看不下去,就拿出積蓄,要給他們買一套房子,搬出去另住。
張昊卻堅持房產證上,必須有他的名字。
開始甚至還提出,寫上他媽媽的名字。
這當然不行。
父親一咬牙,干脆就寫張昊自己的名字。
這是為了讓張昊吃個定心丸。
期盼他明白,這個家是包容他、接受他的。
也希望他從此善待我的姐姐。
媽說這樣不妥,但在父親堅持下,她也沒再說什么。
父母本以為這樣一來,他們的小日子又能平靜如初了。
可有時候,人生選錯了路,無論怎么掙扎,也不能逃脫命運的黑手。
他媽仍堅持,必須跟兒子住在一起。
終于有一次,張昊又被他媽挑撥后,動手打了姐姐。
姐姐萬念俱灰,痛定思痛決定離婚。
張昊傻了,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他現在的一切,都是岳父岳母給的。
到時候,他就什么都沒了。
那天晚上,他出差,姐姐把我接來一起住。
老太太跳壩壩舞,回來有點晚,進門不知何事又吵了起來。
她兇相畢露,沖向廚房。
姐姐只道大事不妙,忙跑進房間鎖門,把我叫醒,推到窗外。
警察趕到時,也不免心驚肉跳。
現場慘不忍睹,滿屋血跡。
姐姐的頭被砍得,只跟脖子連了一點皮。
我的母親看到后,當場就中風了。
如此惡劣的兇案,惡婆婆最終,卻只是被判死緩。
沒判立即執行的原因,有三個:
一,她已經60多歲,屬于高齡,一般會減輕處罰;
二,她有癌癥,剛動手術不久;
三,也是最重要的,死者的丈夫,選擇了諒解。
是的,諒解。
兩年后,她保外就醫出獄,張昊則得到了房子。
而我們家,失去了所有。
包括我美麗善良的姐姐。
得知兇手逍遙法外,母親不到一年就抑郁去世了。
父親積郁難散,去年也查出了癌癥。
“害得我們家破人亡,我,不應該恨他?”
“可惜,那個惡老太婆幾年前就病死了,真該讓她看看,張昊的下場。”
我忽然不說話了。
因為我看到,魏真的眼睛,也有點發紅。
6
“嗯,這個細節,我也記得,那天張昊恰巧出差。”
“出差?哪有這么巧?”
我恨恨地說。
“是啊,法學學士畢業,他太懂法律了。”
我注視著魏真。
他說出這樣的話,令我很詫異。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他忽然說。
“什么?”
“當年,我剛從廠保衛科調到刑警隊,血氣方剛。那天,是我第一次隨隊出現場,心理承受能力就突破了極限。”
“提審時,看到這母子倆氣定神閑、毫無悔意的樣子,我憤怒之極,給了張昊一拳。”
“我受到留用察看的處分,差點被免職。案子也沒讓我再參與。”
魏真定了定神,面帶尷尬地朝我笑了笑。
“這些年,我升職很艱難,也全拜我這臭脾氣所賜。”
我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粗獷漢子,沒那么討厭了。
“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魏真問我,“比如筆錄上,你說那晚沒看清誰接走了孩子,真是沒看清嗎?”
“嗯,下課都是這樣亂哄哄的,我真沒注意,抱歉。”
我嘴上回答著,一片烏云,卻籠罩在心頭。
因為,凡事總有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