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奇遇，我從未與人說過。

若不是破了記錄，女友也不會問我。

她總是很在意過去的那些女人，我從不對她撒謊。

立夏前我們都很忙，等到最后一次出差回來，女友就迫不及待地搬來我家，打算補完去年未完成的指標，當女友匍匐在我胸前，問我有生之年的第一次是跟誰時，失蹤了好多年的父親打來一通電話。

你們小區昨天有人發燒了你不知道嗎？父親的消息真是靈通。又沒確診，慌什么，大不了做個核酸。隔離期間帶女人回家是非常危險的。他再次提醒我。我一邊撫摸著女友的頭發一邊想，哪個女人不是危險的。你在哪兒？我問父親。父親沒有回答，繼續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事，好像說得越多越久，就越讓我感覺他是健在安康的，至于人在哪兒，怎么活著，無關緊要。

父親絮叨的聲音讓我想起了衣衣。

她是一個例外。

衣衣顛覆了我對所有女孩的想象，在我十九歲那年，距離母親離家出走杳無音訊的第五百天，我從北京回到上海，在高鐵站臺上撿到了衣衣和她的阿木達。

我曾經問過父親，對于母親和偷情了多年的情人私奔這件事，到底怎么看，父親覺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母親愿意忍受他到我年滿十八，已經給足了顏面，至于綠不綠帽這件事，他并不是很在意。父親天生就是一個脫離世俗的存在，一輩子只守著一種謀生技能和一棟陳年老宅過活，而母親卻是個欲望猛烈的女人，如果不是母親堅持我是百分百愛情的結晶，我根本無法理解我為何要橫空出世？在我的記憶里，母親從來不和父親吵架，看他的眼神多半也是溫柔的，對于父親喪失性能力與社會格格不入的怪胎性格，母親也并無抱怨，但這一切都改變不了她終究會離開他的現實。

如果不是因為遇見了衣衣，我恐怕也會成為和父親一樣的人，這個頭頂一只蜥蜴，蹲在站臺角落里吃泡面的女孩讓我不知所謂的青春期有了一次猛烈的井噴，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母親身體里的那種不顧一切的欲望，和父親這樣的怪人創造一個結晶，和情人一起拋家棄子遠走高飛，這種感受，在我看見衣衣的時候瞬間就秒懂了。

衣衣離家出走的年紀也是十九歲，她本想著在上海玩幾天，帶阿木達去動物園開開眼界就走的，她沒想到會遇到我，更沒想到會住進我父親的那棟老房子。

窗外又開始下雨了，入梅是衣衣最喜歡的季節，每到雨天就想著要和衣衣一起窩在床上，女友笑說我當年渴望破處的心態真是悲涼，可她終究沒能成為我的夢中女孩，至今，我都不曉得那是一種幸運還是悲哀。

撿到衣衣的那天早晨，迎接我的是一只煮過頭的白煮蛋，父親細心地將蛋殼剝碎，五百天了，父親還是沒有學會如何煎太陽蛋，我把整顆白煮蛋塞進嘴里，準備出門。剛回來又要出去啊。自從母親走后，父親每天早上都要絮叨，話題也都是不斷重復再重復。我告訴你她不在北京，你非要去，沒幾天就要開學了，該收收心了。我出去兜一圈，回來就收心了。話擱下，我就提著鑰匙出了門，父親不知道我的目的地是火車站，他以為我只是在樓下的小區里兜一圈。

起初，衣衣并不想跟我走，因為我看上去像個壞人。

那天我是故意打扮成不良少年的，我想母親或許更容易從人群里認出我來，她總覺得我過分乖巧，喜歡討好別人，她更希望我是個壞孩子，我有點后悔，也許我做了壞孩子，她就不會跟那個男人跑了。

母親究竟去了哪里，我是毫無頭緒的，父親說那個男人當日就是在火車站等母親的，我便也不死心，在暑假即將結束的最后幾天，決心要守在這里，從陌生的人群里找出母親離家時的蛛絲馬跡，這個念頭在我的腦海里僅僅只停留了幾分鐘，我剛剛走到站臺上，就看見了那個奇怪的女孩，我的目光立刻就被她吸引了。

她下了火車，從口袋里掏出一只花花綠綠的蜥蜴放在頭頂上，轉身往站臺走去，蜥蜴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便跟了上去，她沒有走出站臺，而是躲到了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用背包里的熱水壺泡了一碗杯面，津津有味地吃，我不知道如何和她搭訕，只能躲在人群里觀察，我看見她吃完面喝完湯還在往嘴里倒渣渣，便偷偷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很餓么？

她回過頭，我被她極為小巧精致的臉蛋所迷惑，她并不那么好看，但是很耐看，第一眼相見，就沒法隨便挪移目光的那種。你是個壞人。她沒有說話，直接用眼神否決了我，毫不猶豫地起身走人，就在這時，她頭頂上的蜥蜴突然跳到了地上，鉆進了擁擠的人流中，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么想的，也許，根本沒想，就趴在了地上，跟著那只蜥蜴爬，拼命地扒開眼前紛沓不停的腳，四周的人被我嚇到，尖叫著四散逃竄，在一只駝色大馬靴即將一腳踩死它的前半秒，我成功地抓住了蜥蜴的尾巴。

拿回寵物時，她被我手背上發青的腳印感動到了，女友說那是我自己的幻想，我只是救了她的蜥蜴，她只想代表那只蜥蜴表達感謝，但我記得那個確認過的眼神，她不再覺得我是個壞人，仿佛認定遇到我不是一個偶然。

我叫衣衣，它是阿木達。

她把那只詭異的冷血動物放在我的手心里。

帶我去吃個飯吧。

她毫不客氣的樣子我喜歡極了，就像母親批評我的時候從不拐彎抹角。這個女孩不適合你。我沒有尋到母親，卻聽見了母親在我耳邊說話，我感到無比驚喜。

回家的路上，我給父親打了一通電話，告訴他要帶個女孩回家吃午飯，父親很高興我這么快就要回來了，完全忽略了女孩這件事，如今想來，我把衣衣帶回家，并不是為了吃飯，而是為了讓她見到我那個無用的父親。

這是我初戀故事的開端。

也是你初戀故事的結束。

女友猶如先知一般總結道，我看著她睿智溫柔的雙眸，心想，一個男人想要真正了解一個女人，和你能給她多少次高潮真的一點關系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