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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巧寄魂入上界

我認為作為一個男人不可恥。

作為一個尋花問柳的男人也不見得不光彩。

倘若作為一個男人——確切的說是個老男人還尋花問柳,只怕是件既不高尚又不光彩還能稱之為可恥的事情。

而,我就是那可恥之人。

這能怨我么?這能怨我么?

我想無論是誰,一覺醒來發現莫名其妙地被來了個乾坤大挪移,魂兒附在了古稀老人的軀殼兒里頭,恁誰都忍受不來這刺激,悲愴之下做出些些出格的事情。

何況這老軀殼還未經我允許帶了個把兒。而我委實不知該如何面對身上這多出來的一指“家伙”,憑我怎么糾結,又奈它何?

于是只得生生受下了這個事實。

這一場事故,真真是來得忒有些莫名與突然……

話說那一日。

“太上皇。”

我充耳不聞,整個人困倦而瞇起了眼。總覺得自己置身于軟綿綿的云上,一股淋漓暢快勁兒涌上四肢百骸別提多舒服了。那云晃悠悠,香軟極了,著實讓人抓不穩。我左摸摸又摸摸,贊許地掐了掐。

“太上皇,別,別這樣。”

“太上皇,您掐疼我了。”

我一驚。

醒了……

睜眼間,滿目皆是明黃之色,而自己身處于一片昏暗密不透風的帷帳里,榻似乎是龍榻。

龍榻,我為何在龍榻?!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正死皮賴臉地拉著一個小太監的手,以力拔山兮氣蓋世之勢占他便宜。

我怔了怔。

他也呆了呆。

我松開了不規矩地毛爪子。

小太監一溜索連滾帶爬地滑下了榻,動作一氣呵成,麻利極了。

我默不作聲,板著臉只顧仔細瞅他。小太監穿著灰褂子,身子骨算是瘦弱纖細,這會兒雙手著地,正趴在地上抖得慌。

他一慌,我倒出奇的平靜了,環顧了四周,覺著景致尤為陌生,琢磨半晌后,臉上掛著和善的笑容,手搭在床沿處,身子前傾,故意湊近了,瞅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三兒。”

“名兒不錯,只是不怎地道義。”

他一臉誠惶誠恐地望著我。

“我看你一小伙子長得人模人樣的,不過倘若真能把小三該做的都做周全了,只怕公雞不用打鳴都改下蛋了。”我意味深長地就著他跪趴的姿勢,瞄了一眼小太監腿部以上腰部以下的部位,鎮定了一下,繼續閑聊并引入正題,“你剛叫我什么?”

“太……太……太……”

太太?

這閹孩子占我便宜。

我笑得很溫柔。

那小太監一看我這樣子,頭便重重地往地上磕,渾身抖得篩糠似的,一邊磕著一邊還不忘畏畏縮縮地倒退,待退到了門口后便踉蹌地爬了起來,心有余悸地覷了我一眼,探出腦袋朝外邊求救:“傳太醫,傳太醫,太上皇中邪了。”

太上皇?

他叫我太上皇?!

我傻眼,顫顫巍巍地撐著膝蓋,起了大半個身子,伸袖往外摸了摸,拾起了榻前案頭上的那柄銅鏡。然,這一摸不打緊,卻突然發現這雙捧拿鏡子的手,枯瘦如柴,皮也皺皺的。

鏡中這個人白發蒼蒼,神韻氣質頗有些仙風傲骨。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人有雪花花的胡子。

我詫異地盯著他。

他也詫異地瞪著我。

人生果然有很多未知與奇遇。

沒有什么比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換了性別來得驚恐,也沒有什么比一覺醒來突然發現自己成了百歲老人而來得恐慌與不安。

如今這種既恐慌又驚恐不安的事兒就出現在我身上。

……我真他媽……賺了。

一早下來,前來參觀我的人絡繹不絕,有的是當朝臣子有的是皇親國戚。他們懷揣著悲痛的心情,站得或遠或近,觀望了我數柱香的時間借以滿足彼此之間的好奇心后,臉上皆浮現兩酡心滿意足的紅暈,一個個語重心長地寬慰我道:要保重身體,莫為了國事太過操勞,必要的時候他們甘愿冒誅九族之罪,替寡人去民間招來道士入殿驅邪。

但像眼前這兩位專程跑來吃東西,舉止乖巧又粉妝玉琢的小人兒卻是很少見的。

一位正乖乖地坐著,小小個兒的人舔著手,眼彎彎。

一位正忙不迭地往嘴里塞著桂花糕,百忙之中還抽空騰出另一只手,試圖伸向我面前的脆皮酥。

她們倆一位十四歲,一位八歲,聽說都是寡人的皇孫女,只是一個木訥癡傻,一個機靈過了頭。機靈的這個不消說了,是寡人最小的孫女。至于十四歲的大孫女是因為當初在她額娘肚子里憋太久了,在難產與早產雙重掙扎之下,生下來后腦子便不大好使,整天也不見她說一句話。

對于這種生下來便有缺陷又不受人待見的家伙,我就特寶貝,特覺得親切。

我悄無聲息地把面前的脆皮酥等糕點一股腦兒地全端在了她的面前,然后扭了扭屁股,正襟危坐,臉上雖是不耐煩極了,卻不得不試圖以鼓勵的眼神安撫那正為我把脈的太醫。

那老頭正蹙著花白的眉頭,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好吧……

如此看來,問診的時間比我想象中的要長一些。

我捂嘴打了個呵欠,也有些乏意了,身子放軟半躺在龍榻上。大皇孫女無聲無息地依偎在我膝頭,身子蜷縮成了一團。我頗為憐愛地瞅了她一眼,這小姑娘五官平庸委實說不上漂亮,此刻她因犯困而半瞇著眼睛,那雙眼顯得很是迷茫與呆蠢。

而另一個小家伙仰著臉望了我一會兒,拿那油乎乎地手拽著軟墊,小肉球般的身子試圖往榻上爬。

我不免受了些驚嚇,拿眼瞅著跪在地上為我把脈的太醫,想讓他為了解圍。結果老太醫還真慢悠悠地開了口,“臣以為,陛下偶感風寒,氣虛腎虧,以致疲勞過度暈厥后引發了間歇性失憶,并無大礙,修生養性幾日便能痊愈。”

這會兒屋里已經跪趴了好些個人,所幸地方很大,所以也不顯得擠。

但在這不擠卻又并不空曠的地方,這老太醫竟能把這段話說得格外的空曠與傳音。

我虛了一眼身旁的小太監與宮女們,他們垂著頭,一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事的樣子,可是耳朵都豎了起來。

宮廷里就有是非,有是非的地方就有八卦。

好嘛,傳老太醫過來給我把個脈,就平白無故給我掛一個色老頭的頭銜。

宮廷里果然是一個充滿了陰險與斗爭的地方。

我不樂意了,在傳膳期間,我正氣凌然地用罷吃素以示了我的不滿,結果反響不錯,今兒的鴨子做得帶勁,皮脆里嫩又很油,就是肉有些韌,牙齒咬不動。酒足飯飽后,在兩個后輩驚訝極崇拜的眼神下,我便重新開始反省人生,反省有三。

一、我是誰。

二、我來自何處。

三、這是哪兒……

至于我是誰,他們告訴我,我是太上皇。

我有一個登了基的兒子,還有無數個皇孫皇孫女。

歷經一番嚴肅嚴謹又慎密的分析后,我覺著目前寄居在這個身體里的危險性不大。

為何這么說?

因為自我送走太醫到現今酒足飯飽昏昏欲睡,都沒見過傳說中的皇兒帝王,想必我一把老骨頭在深宮內院所受到的關注程度并不高,吃飽睡好之外應該也沒性命之憂。

一頓下來,我思考又思考,不免有些傷神,傷身又傷神后的我打了個飽嗝。兩娃兒呆了呆。

我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皇爺爺,今兒該帶我們去太廟了。”八歲的小家伙倏地從軟榻上滑了下來,仰視著我,奶聲奶氣且義正言辭地對我表達了以上看法。

太廟?

聽起來就知道是個神靈庇佑又很有龍氣的地方。

“你們想讓寡人作陪逛太廟?”

兩娃對視了一下,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驚訝了一番,木呆的大皇孫女居然也有想去的地方,委實難得。

都說圣上是天子,生的娃兒也叫龍子。那太廟里供著這么多的老天子、老龍子的牌位,香火又旺,想必靈驗程度一定不比民間的寺廟差。我堂堂一大活人,只一打盹兒的功夫,就被莫名其妙地吸入了這軀體里。而在此之前,我是何人,住在何地,全然記不得了。或許,我該拜拜各位老祖宗,看能不能行個方便,賜我化解的法子。

我深思過后,斂眉,擺出了個自認為很威武的姿勢,莊重地喚來幾個太監,拾綴拾綴后,一左一右牽著兩屁娃,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拜祖宗燒紙錢玩兒。

太廟是何地?

太廟是皇帝的宗廟。古書有云:宗,尊也;廟,貌也。宗廟乃尊先祖貌也。太廟就是祭祀祖先的地方。

因而,此處很是幽靜。

一縷光從高高的房梁處斜射下來,數百個祖宗牌位被供奉在案上,檀香裊裊升起,頗有些神圣不容侵犯的威嚴與莊重。

真真是氣派。

氣派中又有點超脫凡塵的意境。

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悟到這個境界。

我斜眼覷了覷一旁昏昏欲睡的小小皇孫女,眉上揚,不免有些失笑。她方還吵著鬧著要過來,結果一入廟,整個人兒就歪歪膩膩地趴在我身上,睡得比誰都快。

可,這畢竟是祖宗廟。真不知該由著這孩子睡下去還是喚醒她。正當我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一位得道高僧手執佛珠,緩步朝我走來,袈裟微揚身后隱隱傳來陣陣經文聲。

我一臉凜然正氣,立馬把娃兒往身后的宮人懷里一塞,摒除關系,目光坦蕩蕩地望著高僧,神情也儼然虔誠多了。

一直東張西望的大皇孫女似乎也被我感染了,這會兒也徒然安靜了下來,把我的手抓緊了些。

不知高僧是不是被免了三跪九叩之禮,總之他沒拜我。

他不拜我……

我就有些緊張。

緊張歸緊張,但正緊兒事還是要做的。

“請問……”我眉一擰,思索又思索,廟宇之上那我那飽受歲月蹂躪的老年聲音與深沉穩妥的吐字夾在一陣陣細微不可聞的木魚聲里,顯得忒有文化,遂又補了句,“能玩這個么?”

我怕他不懂,四處望望,用雙手做了個搖簽的姿勢。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高僧顯然被我的話憾住,一直愣怔站著不動的,給了我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好在高僧不小氣。

轉身當真把香火、筊、簽給我呈上來了。

“老祖宗啊老祖宗。”我喜滋滋地捧著他遞來的簽筒,顫微微地跪在地上,穩住心神,閉眼正兒八經地想了一想,然后默念出了聲:“求您賜我一支簽。”

結果,蹦出了一支光禿禿的簽。

哎呀,何解?

我用質詢的小眼神望著他。

那名披著袈裟的高僧微俯身,雙手拾起簽,拿手往簽頭上一抹,嘴抿成有些不耐煩的樣子,挺深沉地斜了我一眼,念道:“解簽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君爾目下雖處在逆境,唯必須持之,不宜變之,見之狀,為己周章,則愈形愈挫,不宜見異思遷,堅守舊之況,必有機緣之來,不可慌耶。”

然后他淡定地望著我。

那大皇孫女也瞅著我。

我懂了,這是只受虐簽。讓我逆來順受。

“不知太上皇今兒求的是江山社稷,子孫福澤還是其他?”高僧合掌,悠哉游哉地喚人收拾了簽筒,低頭漫不經心地問了我一句。

“寡人怎會求這些,定求的是比這更為重要的事情。”

高僧愣住了,再望向我時便是一臉景仰。

我咳嗽了一下,低頭挺不好意思地說,“寡人求的是月老姻緣。”

……就不許,老年人也有春天。

這一鬧騰。

其結果是——摟著娃兒的我被得道高僧很有禮貌地恭送了出去。只是我這腳剛踏出門檻,就聽到了太廟里傳來硬生生地閂門聲。

小皇孫女渾然不知,仍歪著腦袋流口水。

我贊許地回望了一眼,摸了摸小家伙的小毛發,一邊瞅著那門一邊還不忘與太監瞎扯,“這年頭萬事防著點兒也是對的。免得貓阿狗阿都進了祖宗廟,偷了祖宗的牌位。”

太監望著我,敬佩得臉都青了。

大皇孫女握緊了我的手一個勁兒地往后拉,臉上除了呆滯的神情外總算多了些許不耐。我捋貓毛一般的順了她一下,本想安撫地拍上一拍。豈不料這一動,趴睡著的小家伙晃著腦袋,不悅地擰起眉頭,膩在我身上,小爪子摟著我的脖子,扭了扭,換了個方位打起了瞌睡。

我一把老骨頭,年歲已高,單憑一己之力,著實不能伺候她倆。

“來人啊,把二位小主子送回各自的殿里去。”我抬目,掃了一眼,朝遠遠地跟著我們的兩排小太監下了口諭。

于是乎,一窩蜂的奴才們卑躬屈膝地涌了上來。其奇景是何等的壯觀啊壯觀。

小皇孫女徒然被這架勢給驚醒,趴在我身上,精神抖擻了,奶聲奶氣地問道:“皇爺爺,你給大皇姐求了愿么。”

我征詢地望著她。

她拿袖子一抹嘴邊可疑的水漬,再乖巧地捻袖袍順了順我肩膀上的布料子,低頭擦了半晌,繼而搖頭晃腦地說:“您早些就曾答應了我們,說要拜拜祖宗,問問我的大皇姐啥時才能好,問問她何時才能變得和我一樣聰明。”

“……”有這回事兒嗎?我陷入了沉思。

“皇爺爺,皇爺爺。”小家伙抓著我的袍子扭啊扭。

“老祖宗說寡人的皇孫女們會一輩子福澤齊天,聰慧可愛。”我掰,繼續掰。

小家伙高興地瞅了眼她姐姐,那歡喜勁兒別提了。

我寬慰地摸了摸她倆的柔軟的小毛發,朝太監們使了個眼色。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去。

我瞅著她們那小小的背影,不由得感嘆萬分,總覺怪怪的,心里頭憋得慌。

騙人是不對的。可我又怎會記得以前這身體的主人答應過他們什么。就連我也被困在這軀殼里,無法脫身。此番抽到的簽雖稱不上是好簽,但也不壞。

既然太廟里的祖宗們都說沒事,那就是沒事兒了……

想到這兒我便舒暢了,做賊似的四處望了望,挽袖子朝一旁勾了勾手指,喚來了一個總是不離不棄地跟在我身后,長相也頗為清秀的太監。

我顫顫微微地扶著他的肩膀,小聲說了句:“寡人內急。”

于是便出恭。

其實這出恭沒什么好說的,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抱怨一下。

一個小單間,擱著一桶,桶內放著干凈的草灰。

小太監單膝跪在地上,伸手給我松腰帶,褲子褪下了。我掀著眼皮,瞅了一眼,且夾雜著七分好奇三分研究的態度打量著……

我對身上這突然多出的東西,有著十二分的不滿意。

小太監眼皮都不敢掀,側跪在我身后作木頭狀。

兩人僵持了一陣子。

我終于無奈地把他支了出去。然后掀開袍子,蹲在桶上,戰栗地抖了抖,完畢便起身系褲子,大搖大擺地出來。

舉止如行云流水卻又別扭萬分。

說真的。對于自己是太上皇的這件事兒,我始終保持著質疑的態度。不僅僅因為我對衰老的身子感到大為不適,而且從我蹲著解手的習慣來說,應該是個母的才對。

此番看來,對于一早便困擾我的三個問題,總算勉強解決了一個。

至于我來自何處,這個問題太過復雜,在浩瀚的萬千世界之中關于生命的來源,目前還沒有個定數。所以我一垂死之人,就不試圖探究了。

而,眼下這第三個問題吧。我望了望四周,皆是高墻,路似乎走得也不是方才那一條,而那個小太監只顧著低頭在前面帶路。

“等等……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現在是申時。”

“這與我方才問你的問題有何關聯?”

小太監抄手又折了回來,湊在我耳邊小聲念叨了幾下。我恍然大悟。

原來這條道正通向御書房。我每日除了逗弄皇孫女外,剩下的時間都會順道去看看太傅是如何面授機宜的,嚴肅點說就是爬在御書房外偷窺我皇孫……不,是視察太子的功課。

這不,因為剛才去了趟太廟,所以得插近路走。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我這太上皇當得挺沒尊嚴的。

慶幸的是,我打心底里認為自己是一個有學問且脫離低級趣味的人,所以很樂意去視察這種有文學氛圍的寶地。

御書房里頭靜悄悄的。

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束著頭發,戴著金冠,身子穩穩當當地坐在案旁,頗有些小大人的架勢。另一側一個高大男子穿著青袍,拿著一卷書冊,笑望著太子,一派慈師的模樣。兩人輕聲說著什么,太子答了一句,太傅很欣慰的摸了摸他的頭。

此情此景真是令我感動,其樂融融。

我貼在窗欞上,豎起了耳朵。

結果,就聽見太傅說:“晉兒,咱們今天講房中術怎么樣啊。”

太子不但好學,看這架勢似乎還事先預習了功課:“太傅您先說內容。我看看我懂了幾成。”

我驚了,爪子差點沒抓住窗戶。

太傅:“太子大人如此聰穎,我想我只要意會一下你就會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那邊還在自謙,太子側頭拱手,頗為稚氣地說:“哪里哪里,只是這會兒宮女也不在,沒法練習。”

太傅突然停滯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這不是有現成的嗎?”

勤奮又愛學習的太子問了一句:“誰?”

太傅悠哉游哉踱了幾步,身形一晃,便錯開了位置。于是我發現原來御書房里跪著一個人。

穿著一襲緋紅衣衫,光線照在那人的背影,那人聞言抖了抖,跪趴在地上,頃刻間烏黑的頭發上,如水般瀉了一肩。

只簡單一個跪著的姿勢,便讓單薄的衣衫勾勒出動人的曲線,光看那背影就覺得銷魂啊銷魂。

我心癢癢,心癢癢了。

“太上皇,您別激動,緩些看。注意安全。”

我慢悠悠地把爪子放下來,回頭望了小太監一眼,又乖乖地把跨了一半的腳從窗欞上挪了下來。

這時屋里正傳出太子熱情卻不乏稚嫩的聲音:“來來來,美人啊美人……湊近些。別害羞啊,本太子今兒個要臨幸你。”

這小孩,不學好。

也不知道這猴急的色模樣是跟誰學的。

看著那絕色美人跪在地上抖得更厲害了,我這心撓撓的,仿若有千萬只螞蟻在爬,麻癢得慌。

然后我覺得,這事兒嚴重了,于是氣運丹田,踮起腳,吱地一聲,將門踹開了之后,揮著袍子進來了。

太子忙起身:“皇爺爺……”

太傅也鞠躬,雙手拱著:“微臣叩見太上皇。”

“你們在做啥?”我表情很嚴肅雖問著話但眼神仍止不住瞄向跪地的人。

太傅掀著袍子,邁前一步,低頭很恭敬地說:“微臣正在給太子爺上課。”

“上什么課?”

太傅面不改色,答曰:“房中術。”

真大膽,這都敢說,也不知道掩飾一下。我還以為他們在長輩面前會有所隱瞞,可這會兒說得正氣凜然,坦坦蕩蕩,我反倒不知該如何接話了。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我搖頭一臉不贊成,覷一眼四周,撩起袍子便想坐著,好生看個明白與究竟。

太子躍躍欲試,“我這就給皇爺爺攻一個。”

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面紅齒白,聲音還很稚嫩,配著這副姿態,真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我還倒想看他怎么攻。

哎呀,不對,我這會兒來不是為這件事的。

我忙按住太子那不安分的小身子板,側身望著高大的青袍男子,“太傅……寡人有一事不懂,太子為何要學這個,不是理應教些四書五經治國之道之類的么。”

“陛下您怎忘了。我們這一脈有一神的后裔稱為南納族,七年一輪,如今又到了選弟子與內侍的時候了,若是吾國的皇子們能有一人入圍,將是何等幸事。”

“可這是太子,將來要有由他繼承皇位。”

“若是太子能被選中,將是吾國的福氣。”他一臉虔誠。

太子也一臉向往。

“還是不成。也不能這么糟蹋人啊。”

“皇爺爺,雖說您當年落選了,但也不能不讓我去參加啊。”

我驚得抖了一把。

太子憋屈,用那悲憤的小眼神望著我。

太傅也是一臉的不贊成。

我都不知道原來“我”有這么一遭光榮的歷史,真是羞于見人羞于見人,我一時之間面紅耳赤,羞憤得惱羞成怒。

“……都成這樣了,那就由著你們吧。寡人還真不管了。”我揮袖,走到那跪著的美人身旁。一把上前,將手伸入她胳肢窩下,很輕松地便將她提了起來,一陣清香襲來,我瞄了一眼她的臉龐,一時間虎軀一震,腳也有些站不穩了。

同為女人,她可真是叫人嫉妒啊,橫看豎看都是個千載難遇的美人胚子呢,“不過這孩子寡人要了。”

小太子氣不可遏。

美人低眉順眼很乖的跟我走了。

我心生一種我主沉浮的快感。突然間,覺得這個美人娃兒還真是越看越順眼啊越看越順眼。

入夜。

我用了晚膳后,便屏退那些宮女太監,一個人躺在榻上翻開了剛尋來的書冊與古本。

說來還真奇怪,這殿內書架上關于南納人的資料還真齊全。

一卷又一卷都是歌頌贊揚,字里行間有些夸大其詞,把南納族人吹噓得神仙一般,妙得無以倫比。

說他們這一族人曾經生活在凡間,懂法術并長生不老。凡間的皇帝派兵圍剿試圖盜取他們的長生不老之術,卻沒料南納族的主公英勇神武仿若諸葛再世,平日溫謙有禮的南納人也不是好捏的軟柿子,一時間凡人屢戰屢敗,哀怨四起,眼見就要引來一場浩劫。救世主……

咦,救世主啥?

后卷幾頁紙被活生生的撕下來了。

一盞昏黃柔和的燈光如月光般泄在我的身上,玉般雕琢的美人兒一手執著燈,美目斜睨。

我的心頓時柔軟了。

這孩子自從跟著我來到這殿里后,就一直很乖。

也不知道是在御書房那會兒被太子的舉動給驚嚇住了,還是原本生性就靦腆,總之不曾見她說話。不過這孩子心思倒是很細膩,人也很貼心。

我打了個呵欠,身子倚在榻上,就著那溫暖的的光,盯著看著膝頭上的殘文發呆。盯著盯著……卻有了新發現。

古本扉頁上還印了幾個蠅頭小字,我瞇起眼睛,念道:“南納者體質秉性異常,生來雌雄同體。”

她突然湊了過來。

“有興趣?”我掀著紙頁,笑望著她。

她也笑了,靜立在我身側,只是搖頭,眼里有著柔和的光,姿態很是美好。

我怔了怔。

美人兒小心翼翼地將燈放在案上,然后緩慢地蹲下身子,雙手徐徐捧住了我的腳。

“欸,你干什么?”

我大吃一驚。立馬反應過來,她若讓我侍寢,我可做不到。

她仍舊是沒吭聲,但在我的是注視下,脫了我的靴子,也不知從哪兒捧出了一盆溫水,將我的腳泡在里面。

她的黑色秀發如水清冷如月。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那頭黑發在燈光下泛著銀光,她的臉被閃躍的燭火晃住了,睫毛遮住了眼眸,看不清神情,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樣……究竟是哪兒不一樣呢。

美人兒的手在此時撫上了我的膝頭,握住了我的手。

她抬頭望著我,一張臉瑩潤白如玉,細長的眼睛微瞇,這副神態簡直無助到了極點。結果她在我發愣的時候,將腦袋溫柔的枕在我的腿間,然后慢悠悠地說了一句話:“對不起,不能為你找個更好的軀殼,阿蠻。”

我不由地瞪大了眼睛,這會兒終于知道哪兒不對勁了。

這是個男人的聲音。

他的手撫上我的額頭的時候。

我突然察覺到了兩件事,第一,這輕飄飄軟綿綿像是在云上的感覺又回來了。

第二,這個人幫我洗完腳后,沒擦手就又摸我的臉。

然后……

我便覺得視線里一片模糊,以后的事情再也想不起來了。

“想成仙么?”

“想。”

“為何想做神仙?”

“仙者能長生不老。”

“非也非也,世間最厲害可的不是長生之術。長生不老指人可不食五谷,身子也可不受疾病困擾,永駐青春,延年益壽,但倘若此人受到不可抗拒的外力侵害,導致軀殼的經脈受損,心脈受創,連帶著靈體也會受創。仙者幻化之體也同樣如此,或遭天劫,或魂滅都難逃一死。因此,真真厲害的法術卻是‘寄魂術’。”

“何為寄魂?”

“三界六道皆能藏身。保存完好的畜道、凡人、仙人的軀殼抑或是定力弱的活體皆為修者所用,魂不滅而永生。不僅如此修者甚至還能繼承宿體的能力。”

“那豈不是很厲害?”

“只可惜此法術因逆天而行,歸于禁書之內。就算有幸拾得的仙者,也鮮少能修得此術。”

“那您呢,可曾修得此術?”

我……可曾修此術?

我猛然睜眼,腦袋疼得很,這會兒感覺與觸覺都相當的遲緩,頭皮像是被無數細長又密的針扎過似的,腦子里嗡嗡響了半天后,才隱隱聽得沉悶的交談聲透過帳子傳進了我耳里。

“怎么還未醒?”

“太子殿下您先別急。”外頭有人想撩帳子,卻被攔住了。

是不能急。

容我活動活動這把老骨頭先。

方才做了個好生奇怪的夢啊。我復又合目養了會兒神。微微動了動手指揉著太陽穴,只覺得四肢百骸酥麻無比,卻又徒然生出了股力氣,環在胸痛周圍,后勁綿長。

……不太對勁兒。

我睜開了眼,眨了眨。低頭緩悠悠地瞅了一眼,看到自己身上蓋著的并不是那一床繡著龍鳳祥瑞的悶騷大紅絹被,床依舊是象牙雕的楠木床只是略微小了點兒,而且也不是龍榻。

而,我膚如凝脂,手指修長如柔荑。

我震驚得立馬坐了起來,只差沒拉開褻衣往里瞅了。

羅帳外的人明顯感到了床里頭的動靜,齊刷刷地往我這邊望來。

“主子,您總算是醒了,再不醒來老奴的命也保不住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嬤嬤候在我的身旁,直拿帕子揉眼。

我無語,頓時不知該如何寬解她。

杵在一旁的太子慢悠悠地挪了過來。看這樣子似乎去沒上課,身上只著了件很舒適的便服,頭上也沒戴金冠,便學著大人們的樣子,用一枚上好的古玉簪子別在了束起的發上便算完事兒了。不過這一身也算是干凈利落,光是臉長得俊就很養眼了。

他眨巴著眼睛望著我,輕輕試探地說了聲:“大皇姐,這會兒覺得身子好些了么?”

皇姐?

嘿,睡一覺醒來,他怎連稱呼都變了。

我愕然。

“瞧,誰說我的皇姐好了,還不是這副傻傻的樣子。”太子捉著我的衣袖,還扭頭朝旁邊的人求證。

這孩子學了誰,嘴皮子真欠抽。

我徒然手癢得很,十分想扯一扯小太子這張老氣橫秋的臉。可無奈身子還是使不出太大力氣,只得作罷,憤憤然地改望別處。

“主子從小心智不清,卻從未大病,今兒個病成這樣,以后可如何是好。”嬤嬤老眼又濕潤了。

得……

您這是變相的說我心殘身也損。

老子不和你計較。

我瞅著這嬤嬤估計也要感傷個半柱香半盞茶的功夫,便趁機環顧了一下這間廂房。

光線很明亮,物什很齊備的房間,只是很明顯不是寡人住的那個殿。

而,我這會兒也不是那個太上皇。

有句俗語是怎么說來著,有一就有二。

雖然我深明白其中道理,可當發現自己又換到了另一個身軀上時,還是忍不住心酸激動感嘆了一下下。

短短的幾日功夫,怎能生出如此多的變故。

莫不是我竟學到了人神共憤的寄魂術?

不可能啊,不可能。著實想不通啊。

我糾結地掃了掃四周,想借此探出個蛛絲馬跡。

“主子,您也別再打量這間屋子了,您走后的日子老奴會好好將它保持原樣,等著您回來的。”

啊,去哪兒啊。

我一下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嬤嬤一臉欣慰又擔憂地望著我,幫著捋了捋我的發,“您啊總歸是長大了,能聽明白一些事兒了。這也好,等去了外頭也不至于讓人欺負得太狠了。我給您拾綴拾綴吧,莫誤了進殿見使者的時機。”

是我真傻了。

還是她老眼昏花。

總之,我覺得我們兩人無法用眼神彼此溝通從而達到神交的地步。

她說等我去了外頭莫被人欺負了和進殿是何意?使者又是哪個使者?

我若現在開口說話定會令他們起疑心。畢竟在我的印象中那個大皇孫女是十分木訥,大棒子下也揍不出一個屁兒來。

……我該找誰求救。

“不成不成。”一旁的太子跺腳,轉身倏地小奔,一屁股坐在離床不遠的椅子上,“什么人不能選偏要選大皇姐。南納派來的使者怎這么讓人難捉摸。大皇姐這愚鈍的性子怎么能孤身一人生活在千里之外的上界啊。”

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臥在床上一動也不敢動。

結果那小屁孩來到我床邊蹲下,握著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說:“大皇姐您就好好躺著,皇爺爺生前最疼你了,你該乖乖地呆在宮里,守著皇爺爺的牌位入太廟。我這就去跟父皇說,我替你去。”

我一時間還沒能接受自己從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瞬間變到木訥的幼女身上的事實,精神頗有些受刺激。

他粉嫩玉琢的臉離我很近,天真地望著我,眼里或許是乞求和祈盼。

“你說寡人。”我再也憋不住了,一個激動,握緊了他的爪子,狐疑地望向他,“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說咱皇爺爺究竟怎么了?”

“死了啊。”太子直愣愣地望著我,像是沒想我會開口說話,“你昏迷了三天,皇爺爺也死了三天了。”

我渾身力氣一松,倒在軟墊上,望著宮床上的帷帳發呆,只覺得輕紗上紋繡的牡丹曼妙無比。就像這人生,真是妙不可言……

太子小殿下勢單力薄,始終也沒能履行他的承諾。

于是在太上皇入葬的那一天,我也被宮女們打扮得格外喜慶,只差沒能在臉上寫上“我要被送入上界”七個大字。

大殿里一片悲鳴聲。

我穿得著實厚重,搖搖晃晃環佩玉響,就連攙扶著我的嬤嬤都被逼出了一身老汗。入了殿后,我見到了皇上,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皇上,我慢悠悠地撩袍子跪了下來。他在龍椅上,一手撐著下巴,目光很憂郁地望著我。他八成在郁悶宮內超群脫俗又聰慧的皇兒這么多,為何使者會單單選了我。

“你此番去了上界要為吾國爭光,爭取拜入三位殿下的麾下,好好學本事。”

我跪得腿都麻了,苦悶著一張幼臉,別提多憋屈了。

原本以為可以做一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老懶蟲,活了一天算一天。卻沒料到又投到了一個呆蠢的女娃身上,偏她的年紀又那么小,我被送入上界該吃多少苦啊,還要學本事,我呸!

你說我的命怎就這么慘啊這么慘。

皇上還在龍椅上,手撐著頭,還在說著什么。

我的思緒早已飄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

這會兒琢磨到哪兒了,我的命怎么這么慘……慘。對了,說起這命苦我還記起了一件事兒,宮里都在傳太上皇在某一夜死在了美人兒手里,也不知道那美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我挪了挪屁股,低頭裝作悉心聽著“父皇”教誨的模樣,眼卻左右偷瞄,希望能用小眼神逮個熟悉的太監,回頭好問問情況,八卦一下。

“使者馬上就要來了,你別擺出這副呆蠢樣兒,給朕精神點兒。”

我跪著呆了呆。

“哎,也不知道朕的話你聽進了幾成。”皇上俯身仔細看了我一眼,明顯泄氣了,作勢揮了揮手,“罷了罷了,過去別給我丟臉就成了。”

我恭恭敬敬地趴地朝他拜了拜,正欲起身,突然身旁的嬤嬤把我的腦袋又按了下去。

奇了怪了……

我正準備表示抗議,卻發現大殿里立馬安靜了起來,氣氛立馬詭異了起來。

我低頭不敢亂望,視線所及之地出現了一襲席地的黑袍子,袍下隱約露出一雙極華貴的鞋靴,鞋面淺而窄,斜邊上用銀絲繡著霜花。

嘖嘖嘖嘖。

穿得這么講究悶騷,也不知道是誰。

我掀著眼皮偷偷往上望。

一陣甜膩卻又撓人心癢的味道襲來,我竟像是中邪了一般,仰頭望著他,呆滯的神情表露無疑。

那一眼,像是歷盡了滄海。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個男子。

……想必用任何詞也不足以形容他身上撒發出的那股神秘氣息。

我肅然起敬,雖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我那時執拗的認為,這個男人是極美的。

他身披著一黑色斗篷,戴著輕薄的面紗,面紗上還用銀線繡了莖枝纏繞開得悱惻纏綿的艷花,花瓣綻放極其詭異。

這花看著挺眼熟的,像極了毒罌粟。

似是,一個獨特的標記。

這位美麗高貴的使者身形筆挺修長,立在大殿里不跪不拜,面對著皇上,卻忍不住一個勁兒地打量我。

“您真打算帶朕這大女兒入上界么,她生性木訥又有些呆蠢,朕的其他皇兒皇女都要比她強百倍。”皇上倚在龍椅上,以商量的口氣詢問他,試圖力挽狂瀾。

隔著輕薄的紗,使者的嘴角隱隱上翹,露出了堅定的笑容,并緩緩地握住了我的手,那么的不容置疑,“不用再選了。就要她。”

我激動得難以自持。

我也更堅信的認為,這個人不僅樣貌美,心靈更美,不然不會在眾多皇子皇女中,單單挑選出了我一人。

……不愧是南納人派來的使者,真是慧眼識珠。

許久許久以后,回想這一段,我仍忍不住扼腕嘆氣且悲憤得無以復加,如果當初我稍微清醒一點,就會發現不對勁兒,也就不會跟他走,如此就不至于發生后來的那些事兒。

不過,許多事情都沒有如果。

一切在冥冥之中都已經有了安排。

南納神族派下來的使者不太愛講話,可能是因為面紗下那一雙狹長鳳眸的關系,總讓人覺得他內斂含蓄,卻又風華一絕。

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以高貴神圣極不容侵犯的姿態,牽著我的手帶我離開了宮。

宮外格外自由舒爽,明朗的天空上,白云舒展流動,陽光也很溫煦,照著人暖暖的。

我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

自從重生換了個軀殼后,便覺人活一世著實不易。

如此看來我也算是賺足了,不僅不用蜷縮在老態龍鐘的身子里等死,還能變回女兒身。

最重要的是……

還能離開皇宮。

只是不知那晚陪在我身邊的美人兒現今怎么樣了。太上皇薨,莫連累她才好。

“別擔心,她不會有事兒。”使者淡淡地開了口,突然冒出了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訝然,轉頭望向了他。

“你怎知我心中所想?”

他長身玉立,隔著一層紗,神情自若,嘴邊隱隱含笑。

我有些疑惑。

眼前這個人的身形與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神態,讓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為何要選我?”

“天意。”

“我莫不是在何處見過你?”

“你說呢?”他漫不經心地反問,與我擦身而過,容貌被飄渺的輕紗遮擋,一雙美眸似在遠目。

他這句反問,十分奧妙。

讓我生生斂眉,思索了一下,不自覺地又瞅了他一眼。

一襲黑袍將他裹了個嚴嚴實實,隱約露在外頭的長發,似銀霜,我從未見過這么亮澤的長發。

我想無論是誰,凡見過他一面,必定不會將其忘記的。

這么高貴美麗的男人,世間又能遇見幾個。

我定是多疑了。

于是放寬心追上前,仰頭復又問道,“大人為何不走了,我們此行是駕車還是渡船?”

他斜斜望我一眼,飄浮的輕紗下,那眼神足以讓我銷魂不已。

只見他銷魂的說了一句,“你的話未免有些多了。”

我不禁有些愣怔。

恁地對他心生了幾分敬畏。

他佇立在原地,漂亮的手朝我伸來,“過來,握著我。”

我蹙眉小心謹慎地尋思,最終還是伸手怯怯地拉著他的袍子,貼緊了他,不敢多問不敢多說。

神族人的思維或許與我們這小老百姓是沒法比的。一邊嫌棄我呱噪,一邊卻又對我如此親厚。

這一路也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慘兮兮,需得跋山涉水歷經千辛萬苦。他掐準了時機,抬指念了個縮地成寸的口訣,領著我步行了半頓飯的功夫,便帶我來到了一世外桃源。

云在青山,溪水潺流,兩岸開遍了爛漫的桃花。

“前面就是凡間通往上界的入口。”他輕聲道。

我看到坪上已經聚集了許多來自各方各地的年輕人,一個個相貌姣好,姣好得讓我羞愧地垂下了頭。

“這次比試是七年才有一次。雖說是選弟子,但世人們都知道,我南納神族一脈人丁單薄,又因體質特殊,所以這千百年來很少有新兒誕生。所以此舉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選弟子修習道術實則是想在凡間尋覓一些頗有靈性與悟性的人與族人通婚,繁衍后代。”

我蹲在地上哦了一聲,四處張望,卻瞄到了有些還是來自武林上響當當的大派,峨眉啊嵩山,可為嘛還有男的。

……汗。

坪里已然排出了許多隊。

我究竟入哪一之列呢?

我郁悶到不行。

使者斜看了我一眼,不慌不忙地從懷里掏出了東西,朝朱紅門亮了個牌子,朝我招呼了一聲。

嘿,這事兒,居然還能行方便。

我一時間喜形于色,跟著他直接入了室。

一進門就看到大廳里騰出了一個地方,空地旁松松散散地圍站著很多人。他們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惴惴不安。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有些人一個接著一個輪著上去,站在空地里鞠躬,然后面朝著那些坐在椅子上老頭兒們秀上一段自家絕活。

這兩三位老頭兒們,一派持著穩重的模樣,有些還捻著白須,指指點點。似乎是掌權管事兒的人?

我該怎么混過這一關。我蹙眉,扒開人群獨坐在一旁,冥思苦想。

忽然遠處躍出了一條黃裙影子,手持長槍,借著力道槍系上著紅櫻抖了抖,在空中劃過,有如長虹貫日。

……真漂亮。

我瞠目結舌。

“各位仙人前輩好,我名夭字十八。”一個清脆卻帶中性的聲音在人群中格外的響亮。

四周的人突然抽氣連連,更甚者有人鼓起掌來。

我忙不迭地擠進圍觀的人群中,探長脖子看著。這一看可了不得,有一個身材矮小長相清秀的女子竟一口氣從槍換到劍再到鞭。共耍了個十八般武藝。

既然是傳宗接代么,身體一定要頂呱呱。

我一臉驚羨地望著她。

雖說這是南納神族人在凡間篩選弟子,可在我看來,這完全像是江湖上一場變相的武林大會。

半柱香的功夫,便有人大搖大擺地上去顯擺了一套武當太乙逍遙掌和純陽拳。

還有使峨眉劍的……

我只覺得腳有些軟了,只想用袖子遮住臉。父皇在我來之前告誡過我,不要丟我朝的威嚴,不要丟了他的臉,此番想來,溜之是最不丟臉的補救方法。我低頭往人群外扒著,悄無聲息地朝外圍走去,所幸也沒人攔我。

突然人群里又發出了一陣唏噓。

我身形頓了一下。

唏噓聲又熱烈了起來。

我復回頭,很八卦地左顧右盼,結果就看見一襲青衫的人背對著我站在空地里,剛立在那兒擺了個姿勢,我還沒看出那是啥名堂,他就被告之通過了。

沒天理啊沒天理。

我一臉的憤懣不平,用極糾結的眼神強奸他的背影。這個青衫少年郎不是武功深不可測,就是后臺硬,手段很高深啊。

周圍議論紛紛。

我也手也順勢搭著一旁的姑娘肩上,熟絡地點評,“……這什么玩意兒么。明顯的……”放水行為。

我的聲音突然卡在喉間,一只長劍就這么橫在我的脖子上,青衫少年郎不知何時轉身回了頭,他臉上依舊淡淡地笑,劍刃閃著詭異危險的銀光,“這位妹妹,不如你來一個。”

周圍的大眾們方才還小聲埋怨,這會兒全止住了音,一個一個立馬曉有興趣的望著我。

他身子筆挺,眼神澄澈,似乎沒有惡意,可是那眼神里的挑釁明顯刺激到我了。

我惡從膽邊生,卷起袖子。

來就來誰怕誰,呸。

可,顯擺什么呢。

我除了吃喝玩樂,還真沒有特長。

他只靜靜地望著我笑,將長劍收入鞘,這個人脾氣倒好,也不催促。

正當我奮力思考的時候,后頭不知誰推了我一把,硬生生地把我排擠到了空地上。

然后我看到白須蒼蒼的老仙人們用很和藹的眼神看著我。

我吞了吞口水。

一時間很無助啊,我瞄了一眼,正排在我后面,憋紅著臉扛著大塊巨石,準備等會兒玩胸口碎大石的壯漢。一時間我不由得又驚又嚇,口不擇言,握緊拳頭身子抖了抖,“那我就吟一首詩吧。”

別問我吟了啥。

緊張時刻,腦袋里空了一片,嘴巴動完之后,就發現那些仙人前輩神色各異,大都有想笑又強忍住的表情。

等到第二輪比試的時候,其他人明顯吸取了教訓,偷學我的招數顯擺起琴棋書畫,輪到我的時,我苦憋了半晌才發覺早已江郎才盡,只得蹲下打了兩個滾。

于是整場比賽,武藝中以詩取勝,文中以武勝出。

使者大人一直站在離我很遠的地方,不聲不響地望著我。

隔著輕紗面罩,他似是在笑。

一時間仿若春風拂面,渾身舒暢。

最后結果出來了,幾百人只留下了十人,我走了狗屎運,居然是那十分之一。

據說這十個人天資聰慧,體質骨骼又極佳,從今入住上界,而且還會被分到南納神族的某個區域,成為弟子修習法術。

我喜形于色。

一個渾身穿著很扎眼的人從仙人老前輩們的手里接來黃絹布,攤開且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斜睨了一眼下面的人,便開始念起了名單。

旁邊有人推推我,“你說你會被分在哪兒?”

“我怎么知道……”

“我叫青三竹,你呢?”

我不搭理他。

我一不說話,他倒覺得無趣,悶悶不樂起來。我漫不經心地斜瞄了一眼,這一瞄到來了興致。

原來與我搭訕的仁兄居然就是方才穿一襲青衫耍神秘招數的少年郎,先前我被他用劍抵住喉,所以不敢瞧得太仔細,只覺得他相貌不錯,這會兒近處瞧他,愈發覺得長得清秀。我一時間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湊了身子過去套近乎,“分到哪兒有什么區別么?”

“上界有三殿,玉華殿、碧塵殿、銀魅殿。玉華殿是三殿之首,所以玉華殿下是整個南納神族人的主公,平常人很難看到他的;銀魅殿下雖是三殿之末,但他性子孤僻了千年,平日里不愿搭理南納人更別提是凡人弟子了;只有碧塵殿下平易近人又很好相處。”他很八卦地板著手指數著,瞪大眼睛望著我,“你不知道么。”

他很驚訝。

我比他更為驚訝。

淫媒殿?

真是霹靂無敵雷人啊。

我要不要跟使者大人商量一下,讓他再走個后門,放我進碧塵殿啊。

正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

正蹙眉低頭與一個人輕聲說著什么的使者,此刻也若有似無瞄了我一眼,我忙朝他討好地一笑,他面無表情,抬手那一襲奪目的銀發遮得嚴嚴實實,閃入一道門內,悄無聲息地走了。

他居然拋下我一人處在這水深火熱之中。

我舉目無親……

淚汪汪啊淚汪汪。

“別擔心啊,我認識點兒人,還有些關系,我幫你啊。”青三竹和和氣氣地拍著我的肩。

我感動得無以復加。

“青三竹分到碧塵殿。”

“皇小妹分到銀魅殿。”

我齜牙笑著,左顧右盼,看誰這么倒霉。

皇小媒,淫~媒~殿。

還別說真是配得很。

我歪頭四處張望,看得脖子都酸疼了,結果這一行人面面相覷,發出一陣驚嘆,愣是沒人走出來。

咦,這是怎么回事兒?

那舉牌子念詞的人四處望了望,指了我一下,“就你呢,皇小妹你還看什么看。你被分到銀魅殿。”

我?

皇小妹?!

誰這么缺德,給我取這一外號。我明明叫……

我突然愣了愣,嘿我還真不記得我叫什么了,稱我太上皇也不妥,那老家伙早就進棺材了。

其結果是——

眾目睽睽之下,我灰頭土臉地取了他遞來的銀魅殿的出入牌兒戴到自己脖子上。

一旁的青三竹用一種我不能理解的目光看著我,“聽說那三殿下很少再收弟子了。”

我苦了一張臉。

是么,那我還真夠倒霉的了。

品牌:武漢閱米
上架時間:2024-02-29 16:26:17
出版社:武漢閱米信息科技有限公司
本書數字版權由武漢閱米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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