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娣，迎娣，改娣，招娣，盼娣這些名字讓人一聽就知道其中意義，而拉娣更是從小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她的出生沒有給家里帶來歡樂反而是濃重的失望。

她出生在寒冬臘月，一個滴水成冰的日子里，大雪把草棚子都壓塌了，拉娣的爹成元一早就出去請接生婆，后半晌卻也沒見到人。大肚子的團毛從早上開始肚子疼到現在已經沒了力氣，屋里雖然有個炭盆子也只剩下微弱的幾點火光，木頭疙瘩燒成黑灰閃著幾點紅光，根本溫暖不了這個四處漏風的屋子。

炕上元成媽一會兒伸長脖子看看外頭，麻紙窗戶破了好些洞，秋天用草莖堵了不少，現在也被風吹得露出好些縫隙，寒風和雪花就從縫隙里大大方方的進了屋子。

團毛這一胎寄托著全家的希望，頭兩胎都是閨女已經讓元成抬不起頭，團毛更是自責肚子不爭氣，暗自咬牙這次一定要生個男娃才好對得起男人。

元成媽有些花白的頭發在腦后用一根木棍盤了發髻，大約五十歲年紀比實際要顯老，去年剛沒了男人的她穿著一身素的不能再素的衣裳，男人到死也沒見到孫子這是一家子的遺憾，閉上眼也不能夠安息。

“他爹呀，你可要保佑咱來個孫子呀，好給你上墳，讓你的墳頭也有紙星兒啊?！痹蓩寷_著炕東壁龕上供著的牌位念念有詞。

團毛嗓子眼里哼哼了兩聲，干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咋…還…不…”

元成媽拜完了才轉過身子，“忍著些，這么鬧騰指定是個男娃?！毕矏偟男那橛行┌崔嗖蛔?，一家子有多盼望男娃呀，她若是最后到死也沒抱上孫子怎么到地底下見男人。

靠墻有兩個小娃娃抱在一起不敢吱聲，那是五歲的帶娣和三歲的盼娣，兩人看著團毛的樣子以為媽要死了，又不敢哭出聲只好抱在一團，肚子里餓的已經沒了知覺，還是昨天喝的面糊呢，今早媽肚子疼誰都沒吃一口東西。

冬天的陽婆落的快，外頭還有微弱的一點亮，屋里已經黑暗一片了，成元媽不舍的點了煤油燈，濃烈的煤油味熏的團毛眼淚都下來了，木板門終于有了動靜，成元領著接生婆回家來了。

滿滿的希望在看到又是一個閨女的時候全部化為了失望，這失望有多大？大到成元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大到團毛撐起半個身子看了一眼就倒了回去，大到成元媽跪在炕上磕頭，大到帶娣以為媽真的死了。

接生婆倒是見慣了這種場面，多少人家盼望的男娃生出來是女娃發瘋了的，送人不要的，還有那狠心的丟出去的，灌在尿盆里的，她見的太多了，包好孩子就放在一邊。

孩子已經出來，再怎么失望也變不成男娃，成元媽攏了攏發髻，下了一個決定。

“趁著下雪，放沙窩溝里吧?！?

成元有些驚訝，不過低下頭想了大約一分鐘也就拍了大腿，家里沒有男娃就是斷了香火，他后繼無人對不起爹媽祖宗，更是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抱起小娃娃，一塊黑布包著小小的，還不知道自己剛出生的命運就要立刻斷絕了。

“拿棉襖兜著就成，出去扯點干草，把布給俺留下?！?

成元用棉襖兜著瑟瑟發抖的小娃娃，走到門邊，剛還安靜的孩子突然就哭出聲兒來，成元的腳步頓住了，身軀仿佛被什么打了一下，“媽，好歹是條命。”

“不是男娃十個也沒用，明兒婦聯來人了咋辦？你要讓俺以后咋見你爹，你要斷子絕孫？”成元媽雖然是個婦女，卻比成元要心狠。

“先送去俺姐家幾天，咋也是個命?！背稍岵坏茫瑳Q定把三閨女送去十幾里外的姐姐家里躲躲。

拉娣從出生第二天被送走，這家幾天，那家幾天，一直不知道自己家到底是那？等她七歲那年才終于結束各家流浪的生活，回到出生的炕上。

團毛在連著生了三個閨女以后第四胎依舊是個閨女，沒人知道這個四閨女是怎么處理的，反正誰也沒見過，直到拉娣五歲那年，團毛終于生出第一個男娃，算是給全家帶來了喜悅，成元媽在牌位前磕頭都磕破了。

成元更是樂的很，見人就說他有后了不會斷子絕孫了，不會對不起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