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清楚了？”宗桑丹真瞇著眼睛看著眼前卑躬屈膝的男子，“很好，神會原諒你的過錯，畢竟，神是仁慈的。”

“是，我明白了，是我不夠誠心，是我的父母不夠誠心。”宋一塵低垂著頭，跪坐在蒲團上。

“很好。”宗桑丹真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拍了拍手，整個展廳的燈光都集中到了他和宋一塵身上。

“你父母的死亡，是誰的過錯？”宗桑丹真提高了嗓門，跪坐著的信徒們都抬起頭來看向他與宋一塵。

很好，就是這種感覺。

宗桑丹真渾身的肥肉開始顫抖起來，就像一座即將癱倒的肉山，他享受著眾人崇拜的目光，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是我和我父母的過錯。”宋一塵邊說邊雙手捧出一個紅包。

宗桑丹真聽到動靜，睜開了左眼，看著癟癟的紅包皺起了眉頭：“只有這么點錢嗎？你應該還有不少才對。”

“神子大人不妨打開看看。”宋一塵抬起頭，滿臉虔誠。

宗桑丹真眼睛頓時一亮，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開始用自己肥大的雙手拆開紅包。

“神子大人，我來幫您。”宋一塵站了起來，開始幫忙拆紅包。

宗桑丹真再次皺了皺眉毛，他不喜歡這種信徒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感覺，讓他非常不爽。

最起碼得彎著腰才行。

就算你是自幼出名的天才，二十出頭就名聲鵲起，只要來了這里，就得我這個神子說了算。

反正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很快就會得到一個教訓。

剛想到這里，紅包被打開了，里面是一塊閃閃發光的鐵片。

看上去相當閃閃發光，但是除了鋒利之外似乎沒有任何賣點。

就算拿出來的人是宋一塵。

這能值幾個錢？

“這是？”宗桑丹真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他的語氣變得嚴肅，眉毛上下抖動，似乎隨時要發怒。

氣氛變得奇怪起來。

“當你說你是神子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是。”

宋一塵拿起鐵片插入了宗桑丹真的喉嚨。

……

一個星期前。

宋一塵從沉睡中醒來，思緒卻無比清晰，他踉踉蹌蹌從床上爬起來，連抓了好幾把才抓起床頭柜上的水杯，咕嘟咕嘟灌下去一整杯。

水喝完，他都來不及將杯子放回床頭柜上，隨手扔在床上，就拿起了手機。

連續輸錯幾遍手機號后，他總算是撥通了號碼。

“喂！爸，你和媽說一聲，你們有救了。”

“神子大人說的是真的，我見到了神！”

不對，自己該關心的不是這個。

深吸一口氣后，他壓低聲音問道：“爸，你說實話，你感覺怎么樣？”

“宋先生，你好，你的父母已經死亡，死亡證明已經開好了，這段時間死亡患者太多了，通知不過來，不好意思。”

宋一塵感覺頭上挨了一記悶拳，腦子嗡嗡作響，但是他很快清了清嗓子，說道：“不可能，麻煩醫院再檢查一下我父母的生命體征。”

絕對不可能，自己可是見到了神。

和神子，和從小教材中對神的描述別無二致，一位真正的神。

神的眼神是如此悲憫，而且一直在對自己微笑。

“你好，請……”

話說到一半，電話被掛斷了，只能聽到“嘟嘟嘟”的忙音。

和這些人說不通的。

宋一塵隨手抓了幾件衣服穿上，急匆匆趕往醫院。

別管這些人了，哪怕都是從小接受神的洗禮，但他們和自己還是不一樣。

沒親眼見過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那可是神啊！

一路驅車來到醫院，他越發相信神跡。

宋一塵雖然有駕照，但完全不會開車，平時都是家里司機開，這是他第一次自己上路，但是居然一點岔子沒出。

這不是神的旨意是什么。

他在心里不斷感激著神的恩賜，護士不耐煩地給他說了父母遺體的大概位置。

剛進太平間，負責白喜事的一對夫妻就圍了上來，不斷向他推銷者他們的一條龍服務，甚至知道他是誰，連他父母的具體位置都一清二楚。

不過這種時候，他也懶得去管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了。

“二位，我爸媽沒有死。”宋一塵搖了搖頭。

夫妻兩個明顯愣了一下。

“宋老板，雖然神佑世人，但是這個……”男子開口道。

“住口。”宋一塵的腦子又開始嗡嗡作響，他左手扶住額頭，強忍住怒火，“住口，很快，我就會給你們看到神跡，現在閉嘴，然后帶路，紅包不會少了你們兩個的。”

昏暗的空間，充滿了冷硬的金屬和淡淡的消毒液味，讓人心生煩躁，宋一塵懶得聽那對夫妻的指路，開始自顧自尋找。

目光在每一張病床上掃過，每一張床單下都隱藏著他深埋心底的恐懼和期待。

靠近冰冷的病床時，心跳都會加速，生怕在那一剎那看到他們的模樣。

如果……

沒。有。如。果。

宋一塵腦子里冒出神的臉，他突然信念堅定起來。

“宋老板，別掀其他人的了，就在這里。”女子站在兩張鐵板床前對著宋一塵說道。

她很害怕，但是她很想賺這份錢，所以她努力挺直腰板。

宋一塵的太陽穴狂跳起來。

沒關系，只要走到病床前，就能看到活著的自己爸媽。

太平間的燈光昏黃，模糊的影子在墻上跳動，腳步聲伴隨著沉重的呼吸和沙沙的時間流逝聲。

自己的手表什么時候這么響？

強烈的不祥預感緊緊地纏繞在他心頭。

宋一塵用顫抖的手輕輕掀開那白色的布簾，但父親那靜止的臉上很難找到生命的跡象。

一旁的母親臉上也是如此。

“宋老板，人死不能復生，你看我們都帶你過來了，要不然……”

宋一塵臉色鐵青，他的嘴開開合合，說不出一句話。

“宋老板……”

“請你們離開！”

宋一塵完全無法克制住心中的怒意，甚至忘記了之前答應的紅包許諾，雙手緊緊地抓住父母已經冰冷的手，就像是一座架在父母尸體中間的橋。

“為什么？我照做了，也確實見到神了。”

沒做到生意的夫妻二人離去后，他喃喃自語道。

“那是神，絕對是神。”

“宋老板，沒問題的話尸體就直接送殯儀館一條龍服務了。”白事二人組離開后，太平間的管理人員倒是無縫銜接了。

“你說，這個世界上有神嗎？”

“這……老板節哀。”管理人員一臉錯愕，“老板這些話說不得啊，質疑神的存在是要去吃國家飯的。”

他被宋一塵的表情嚇到了。

殘忍，冰冷。

就像一把剛剛開刃的刀，似乎正在迫不及待尋找第一個血祭對象。

“說不得？有什么說不得的。大夏的稅收重要來源之一就是洗心教，你敢說沒有神？”

“這……”

“大夏已經建國三千多年了，最近一百年內人均壽命卻幾乎腰斬，你說巧不巧，一百年前剛好是洗心教冒頭的時候。”

“科技發達了，環境也變差了，壽命下降是應該的。何況這也是神愛民的表現，咱們可以早點去神國享受。”管理人員冷汗連連，他有點后悔收錢放做白事的進來，直接火化通知對方去殯儀館的話，哪里來這么多事，“宋老板不要再說了，我該走了，你也該走了。”

宋一塵嘆了一口氣，不再為難他，擺擺手離開了太平間。

他現在就要去問問神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

“宋一塵！你不知道神子大人正在布道嗎？！”

站在門口的保安人高馬大，他低吼著警告宋一塵。

“讓開，我要見神子。”宋一塵抬起頭和他對視，目光平靜。

“放肆，神子是你我這種凡人想見就見的？”保安冷哼一聲，“你不要以為你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在這里，你和跪在里面的每一個人都沒區別。”

“你的妻子在哪上班我不清楚，但肯定可以查出來，想讓她失業不是難事，至于你這份工作，我多捐一些錢的話，神子大人應該會很樂意讓你滾蛋。”宋一塵語氣普通，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保安的臉一陣青一陣紫，最后還是讓開一條路。

“你看，我和你們還是不一樣，神的子民，亦有區別。”宋一塵一邊冷笑一邊推開了大廳的門。

“神子大人，我一切都按你說的做了，為何我的父母還是去世了。”宋一塵語氣響亮，整個大廳里的人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不夠虔誠，不夠用心。”宗桑丹真似乎是習慣于這種場面了，他走到宋一塵邊上，用慈愛的表情看著他，“你做的不夠好。”

“我做的夠好了！我甚至看到了神！”宋一塵語氣有點不善，“我還向您貢獻了我的所有存款，哪怕神不在乎，我也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

父母是他的一切依托，失去了父母，什么都沒有了意義。

大廳里瞬間充滿了大量竊竊私語，沒人想到頗有名氣的宋老板會捐出全部存款，那他豈不是……

神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這周的正氣丸配給，我會多給你幾顆，一起吃了，好好休息，神不會在乎你的質疑，神愛世人。”

“神愛世人，我爸媽就不會死。”

宋一塵臉色陰沉。

“我很確定，我見到了神。”

宋一塵的聲音突然放大，仔細聽的話還有一絲顫抖。

“但是我的神，不愛我。”

大廳里一片嘩然。

“住嘴！”神子勃然變色，他看著眼前的宋一塵，憤怒之中甚至有一絲害怕。

他有一種預感，從今天起，自己的威信要下降了。

“安靜！”神子一聲低吼。

他從口袋中拿出一瓶丹藥。

“這是凝神丸，你回去吃了吧，你質疑神，神仍然愛你，愿意和你對話。”

“凝神丸！”大廳里有人發出低呼。

這可是傳說中能直接見到神的丹藥。

“但是，你把自己的不盡心、自己父母不誠心導致的后果歸罪于神不愛你的舉動，仍然要受到懲罰！”宗桑丹真轉了一圈，確認所有人在看自己后，繼續道，“你受到的懲罰是，不得參與這周的布道！”

“但你下周仍然能來，神歡迎你。”宗桑丹真的語氣變得冷冰冰，“保安呢？送客。”

……

“宋老板，我打掃完了，這周就先回去了，宋老板？”吳阿姨憂心忡忡地看著面前的青年。

她是這塊經驗最豐富的保潔阿姨，宋家算不上她客戶里最富的一檔。

但是聽說，年輕的宋老板是白手起家。

這就有點厲害了，畢竟腳下這塊地磚自己都可能買不起。

“吳阿姨，你見的人多，這么多富商，有幾個活過五十？”

“少。”吳阿姨認真想了想，“半數吧，我今年也四十八了，都說五十是個坎，然后一歲一個坎。”

“宋老板節哀啊，人死不能復生。”她補充道，總感覺今天的宋老板沒有了往日的和善。

“吳阿姨加入洗心教了嗎？”

“洗心教？還沒，還差一年強制加入，能省一年會費省一年吧。”吳阿姨看上去一臉憂愁，“你們這代人，基本上十八歲就加入了吧，畢竟考試工作經商都有優待，我們這種做體力生意的能晚就晚。”

“我知道了，阿姨你走吧。”

宋一塵始終低著頭。

他手里拿著的似乎是傳說中的凝神丸。

聽說他對神子，對神大不敬了。

神居然如此寬容，仍然不計前嫌。

吳阿姨嗯了一聲就換好了鞋子，在出門前最后一刻，她的余光瞥到宋一塵微微抬起了頭。

他的眼神只會在窮兇極惡失去一切的賭徒身上出現。

不對，賭徒是徹底的瘋狂，他在瘋狂之中仍然有一絲理性。

就像是一名船長，在無可阻擋的風暴面前，仍然堅持駕駛著他的船只，沖向未知的深淵。

打了個寒顫，她迅速關上了門。

……

宗桑丹真非常滿意，因為他聽說宋一塵正在大廳里，跪在最前面。

他應該吃了凝神丸吧，算算日期，過了今天，剛好能去見神了。

露出一個殘忍的微笑后，他對著鏡子理了理表情。

很好，非常慈愛。

他走到了布告廳之中。

他昂著頭，按慣例在大廳里轉了一圈，似乎是因為心情非常好，走路速度都快了一截。

巡視完畢后，他來到了跪在最前面的宋一塵面前。

“你想清楚了？”

……

“神子，不是也會流血嗎？和我們有什么區別？”宋一塵用力將鐵片捅地更深了一點，他俯下身子湊在宗桑丹真耳邊，“你看，神不愛你。”

腎上腺素開始瘋狂分泌，從來沒有過的快感充斥了他的全身，宋一塵開始輕輕顫抖起來。

手中的身軀變得冰涼之后，他抽出鐵片，緩緩坐在地上。

大廳里空無一人。

大夏的暴力機構很快就會將自己看押，自己殺死了一位神子，很難想象會是什么樣的酷刑在等待著自己。

還不如自行了斷。

不行，自行了斷只會方便他們解釋。

神制裁了兇手。

絕對不行！

發到網上，告訴世人，神子也流著紅色的血，神子被殺也會死。

他拿出手機，滿手血污地點來點去。

解鎖后，主屏幕上不是自己熟悉的操作系統，而是兩行字和兩個選項。

【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嗎？想真正地活著嗎？】

【又或者，想知道，神會流血嗎？】

【YES/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