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武林第二。

至于武林第一么，是我的未婚夫，武林盟主的兒子，林慕禾。

我活了十八年，見他的第一面被他一劍抹了脖子。

1

我叫解英，武林第一世家出身，自小沒了娘，上頭六個哥哥，排行老七。

我被寵得無法無天，上能爬樹掏鳥蛋，下能游水抓老鱉，文能口吐芬芳，武能舞刀弄槍。

我是個不學無術的女混球，平素最喜歡到處和人打架，可老爹拿我沒轍。

他一拿鞭子打算抽我，我那六位帥氣老哥，一人一只手，就能將他丟到山莊后的迷瘴里。

尋常人沒個十天個把月可出不來，就連老爹也得費上數日。

原本我的日子真是好不快活，可惜，十四歲那年，同樣是個混球的老爹，給我定了門親。

從此，我的人生就開始悲催。

2

這日，老爹還沒回來，我翹著二郎腿在橘子樹上百無聊賴。

二哥同三哥在樹底下神神秘秘，橘子還沒熟，酸得掉牙，我吃著橘子，齜牙咧嘴地看熱鬧。

二哥：「聽說沒，小妹要嫁人了。」

我耳朵豎起來，心臟撲通撲通跳。

嫁人？？

這兩個字，我認識。

但在我前十四年的混球生活里，從來沒把這倆字，和我自個兒聯系起來。

三哥嚇了一跳：「小妹？你不如說老爹嫁人，還有幾分可信度。」

有道理。

天要下雨，爹要嫁人，誰也攔不住。

我繼續聽下去。

二哥摸了摸后腦勺，似乎也沒搞明白：「我聽老五說的，好像是武林盟主的兒子，以后要繼承盟主之位的。」

三哥倒吸一口涼氣：「姓“林”啊，那沒事了。」

我冷不丁地拍了三哥后背一下，齜牙咧嘴的臉倒掛在他面前，他嚇得連連后退，跌坐在地上。

我問：「姓“林”怎么了。」

3

二哥三哥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我沖去問大哥。

大哥正在用他新研究的毒鏢，削蘋果給六哥吃。

我表明來意后，他看了看我身后一臉尷尬的二哥三哥，語氣自然：

「還能怎么？林家家大業大，咱們背靠大樹好乘涼唄。」

「山莊這幾年窮困潦倒，連個水果刀都買不起，老爹只能把你賣了。」

六哥看熱鬧不嫌事大。

我信以為真，嗷嗷大哭。

六哥把大哥切的蘋果扔進我張得老大的嘴里。

他百毒不侵，可我不是啊。

「咚！」

我直挺挺地倒了。

4

老爹回來的時候，我裝作奄奄一息，指著他鼻子質問：「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爹！」

老爹剛從迷瘴里出來，還在暈頭亂向，腳步虛浮：「你說什么屁話呢。」

我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是不愿意嫁給那個什么林慕禾。

從前我纏著老爹任何事，他保管松口，可唯獨這件事，他怎么也不同意。

夜里五哥過來了，偷偷給我出主意。

「江湖上有個武林排行榜，小妹，你現在排在五百開外，林家那小子排老三，等你成了武林第一，他打不過你，就不會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我感恩涕零，抱著五哥嗷嗷叫：「五哥，還是你好，以后我再也不偷你的繡花針了。」

「什么繡花針？！那是醫針！醫針！！」

解家靠蠱和毒發家，令整個江湖聞風喪膽，偏偏五哥，是個另類的醫者圣手。

從那夜以后，我暗暗發誓，我要做那武林第一。

學著話本子里的故事，把他打扁，然后仰天大笑，揚長而去。

5

從那以后，我勤學苦練，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貓頭鷹還晚，活得連狗都不如。

發奮圖強，終于擠上了武林排行榜，成了……老二。

萬年老二。

我時常坐在屋頂上，望著那武林排行榜上金光閃閃的「林慕禾」嘆氣。

我奮斗了好幾年，人家身為天賦型選手，依然遙遙領先。

我從沒見過林慕禾，但對他的事跡卻爛熟于心。

沒辦法，只有了解敵人，才能打敗敵人。

時間一久我發現，這廝壓根沒有弱點！！！

沒！有！弱！點！

6

林慕禾，于練武一事上，打小就天賦異稟，簡直是天才中的天才。

十二歲那年，他只身一人，執劍殺上了紫金宮，三招打敗了彼時的武林第一趙羽白。

趙羽白那是何等人物？

江湖人稱「逍遙劍仙」，一手逍遙劍法迷倒了無數妙齡女子，卻被一毛頭小兒打得落花流水，自此自尊心受挫，閉門不出，再不肯見人。

林慕禾也有了個更牛叉的名號：——「劍神」。

比劍仙牛逼的是什么，那必然是劍神。

我口頭上念叨著：「中二，實在是中二。」

可我十分羨慕，不禁想，若我有一天打倒了林慕禾，得是多牛逼的名號，才能配得上我？

只能叫「劍·無敵仙神」了。

7

林慕禾的種種事跡，被說書先生顛來倒去說了個遍。

我時常坐在茶館里，磕著瓜子，聽得不亦樂乎。

諸如「山賊作亂一炷香蕩平山頭，劍神下山時恰逢寶玉現世」「妙齡少女被救以身相許，竟是當朝長公主之女」此類英雄過往不計其數，我聽得最多的，便是我同他的八卦。

真有意思，我同他分明連面都沒見過。

世人慣會腦補。

8

江湖上流傳著最多的版本，無外乎以下三個。

一是「失心瘋解英強娶劍神」——

說那解英自小便腦子有問題。

某日夢見一位劍道大有所成的少年，便堅定地以為夢中少年便是林慕禾，讓她老爹解九厚著臉皮上門定了親。

此版本雖然格外腦殘，但我的確夢到過他。

夢里我一招擊敗他，踩著他的腦袋，叉著腰哈哈大笑。

硬生生笑醒了。

二是「解英從中作梗，毀了天賜良緣」——

據說林慕禾有位溫婉動人的青梅，兩小無猜。

解英刺毀了她的容貌，搶了她的未婚夫，讓人唾棄。

林慕禾表面迎合，實則對解英厭惡至極。

我尋思，這是一個好主意。

不過我打聽了數年，也沒找到他的青梅。

三是「解英實為男兒身」

此版本語焉不詳，言辭閃爍，總覺著不懷好意，便不加深究。

9

十八歲那年，我自認為學有所成，無需再知己知彼，便自信地跑去同他單挑。

劍神來無影去無蹤，待我好不容易見到他時，他正在路邊上扶老奶奶過馬路。

我正要叫住他，那老奶奶忽地從長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一掃先前的弱不禁風，干脆利索地反手刺向他。

他臨危不懼，似乎早有準備，身子就那么輕輕一歪。

我甚至沒看清他如何出手的，那老奶奶便倒地而死。

脖子血流不止，血泊很快流到了我腳下。

我嚇得亂跳，「林慕禾」三個字卡在喉嚨里。

要不……我明年再來？

此時，一道銳利的眼風刺向我。

緊接著，我還未反應過來，劍光已至。

然后……

我也被抹了脖子。

10

我瞪大了眼，大動脈被割斷，疼得我恨不得立馬失去意識。

大量的血噴涌而出，我艱難地罵了句：「靠……林慕禾，你不是人！」

我只是路過！！！

我真的只是路過啊！！！！

我不是老奶奶的同伙啊！！！！

可惜，我罵完他不是人以后，也倒在了血泊中。

臨死前，我還在想，我這「劍·無敵仙神」怕是沒什么機會做了。

靠！

11

不知過了多久，我幽幽轉醒。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原本光滑的皮膚變得粗糙，像是被針線縫過傷口。

我沒死？

入目是一片漆黑的洞穴，有一團躍動不止的小火苗在地上亂竄。

「醒了？」

少年音色清澈，聽得我心癢癢的，宛如萬蟻爬過。

我坐起來，身體有些酸痛，看見了角落里的林慕禾。

和傳聞中一樣，他長得十分好看，渾身英氣。

紅黑色的衣衫穿在身上，比我上頭六位哥哥加起來都好看。

我說：「這是哪兒？」

他回了我三個大字。

——「輪回谷」

我只覺得渾身血液逆流。

12

輪回谷，萬蠱起源地。

據說解家的祖先就是從輪回谷逃出去的。

當年我太爺爺的太姥姥，不過是輪回谷中一個倒夜壺的女奴。

雖然如今的解家，以蠱毒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和輪回谷比起來，不過小巫見大巫。

我問：「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陰風吹進來，有些冷。

說起來也奇怪，我的身體好像感受不到熱量。

他的劍還沒收入劍鞘中，閃著冷光：「你得活著。」

什么意思？

「我不是好端端的活著么？」

林慕禾走到我面前，拎起我的一只手臂。

我這才發現，我的手臂沒有知覺。

側首一看。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縫合的針線。

「解英，你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