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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三千青絲與我
醉夢湖畔,和風旭日。
清澈的湖面波光粼粼,兩岸楊柳絲絳依風裊裊,黃鸝鳴翠,遙遙的與青樓小閣云歌相和。
嬈舞袖追,管蕭洞吹,多少婉轉嬌娥垂。
湖畔邊,一身素袍的周洛川昂首望向閣樓。
‘閑來無事,勾欄聽曲,蕭聲瑟瑟,低唱嬌吟……’
‘我何時才能這般瀟灑恣意,與小姐姐們深入淺出的暢談音律之道?’
周洛川輕輕一嘆,旋即低頭,目光定格在小桌上用石頭壓住的麻紙上。
人與人的命運各不相同,閣樓上,華服少爺尋歡作樂,雨打芭蕉。
而作為一個貧窮秀才,周洛川仍在溫飽線上掙扎,今日的晚飯,就靠這數張薄紙了。
正了正頭上的方巾,他雙眸微閉,凝神靜氣,腦海中浮現詩詞山川,波瀾畫面,紛沓而來。
下一刻,驀然睜眼,筆尖染墨,臂膀穩如磐石,下筆似游龍翻身。
奮筆疾書,龍蛇飛舞,狂亂不羈的字體傾瀉于麻紙之上。
少頃,文成。
筆力透紙,入木三分。
與此同時,青石街道,一位淺綠錦衣的明眸少女忽然駐足,端詳著那麻紙上的字跡,眼底異色,清口念出: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錦衣少女咀嚼著文字,雙眸明亮綻光,除去那美中不足的繚亂字跡,這詩詞中的意境,讓人意猶未盡,回味無窮。
她從未聽過這驚艷的詩句,誦讀之,沁人心脾,唇齒留香。
只可惜麻紙吃墨,字跡又潦草狂放,體現不出詩詞的優美。
看著眼前略顯瘦弱、容貌俊逸的書生,錦衣少女嘆息道:“詩是好詩,這字卻是差了。”
那錦衣女子再定神細看之時,微微愣神,這字,不差吧?
雖然潦草了些,但筆鋒的狂蕩與不羈竟然淋漓盡致。
周洛川笑了笑。
他自幼書修狂草,二十余年已經達到‘澀中求暢、靈動多變、奔放連綿’的境界,獲得不少書法大家的贊譽。
沒想到在這個世界,竟被一個小姑娘說他書法不行。
難怪古人言,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
一個女孩子,欣賞不來狂草,正常。
前世的經驗告訴周洛川,不要跟女人爭論,她會把你拉到她的水平上,然后用她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更何況少女還是他的顧客。
他從善如流道:“若小姐不喜,我可以換另一種書法?!?
“你會其他的行書?”
少女上下打量面前的方巾書生,質疑道:“水平如何?”
周洛川不答反問:“敢問小姐姓氏?”
問人名字是很唐突的事情,但只是一個姓無礙的。
錦衣少女看著溫潤如玉的書生,頓覺生趣,狡黠一笑:
“我姓雷?!?
雷姓……
金陵城,并沒有雷姓的大族。
周洛川微微一笑,索筆緩書。
他人正氣足,雙腳張開,與肩同寬,手腕懸垂著筆桿,筆尖接觸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
泛黃麻紙上,“沐雨田”三個大字,順筆而生。
錦衣少女盯著那端莊正氣的字跡,呼吸頓住。
白衣書生的字跡一改先前的潦草,剛勁峻拔,方潤整齊,橫平豎直,古樸正氣。
這是少女從未見過的新型的字體,似比大梁王朝時下最出名的金體都有韻味,見獵心喜的感覺油然而生。
最出人意料的是……
少女抬頭,驚奇道:
“你怎么知道我真名是沐雨田?”
“金陵城并無雷姓大族。雷來,伴隨雨水,灌潤林木,是為‘沐’,雷字拆分,為‘雨田’二字。是以,斗膽猜測小姐姓名。”
周洛川余光掃到沐雨田腰間玉佩上的“沐”字,雙眸直視一臉不可思議的少女,微笑道:
“看來我猜對了。”
好聰明的書生,并非那些泛泛空談故弄玄虛之輩。
沐雨田眼睛一亮,心生好感,眼底流露一絲歉然。
她與書生平輩而論,故作姿態考教一個擁有真才實學的人,是一件很無禮的事。
只是書生才思敏捷,書法精湛,為何沒有在金陵城書院揚名?
‘罷了,一會多買點書生的字,聊表歉意。’
作為沐家小姐,她自然不會跟一個僅僅書法不錯的落魄秀才道歉。
二者身份,云泥之別。
“你的書法行云流水,當為上品?!?
目光在詩詞上流連,沐雨田如實夸贊。
水蔥般的手指輕撫麻紙,她隨口問道:
“書生,這詩詞可是你所作?”
周洛川保持微笑,沒有說話。
沐雨田眨了眨眼睛,表情逐漸驚異。
湖邊賣字,書生顯然家境貧寒,家中不像有古籍藏書的樣子。
她熟讀詩書千百首,卻從未聽過如此牽動人心的詩詞,想來并非前人遺作。
若是他人所作,詩者也早已揚名,豈能明珠蒙塵,贈予一個小小的書生?
那么三首詩何人所作,答案呼之欲出。
沒想到自己的隨口一言,竟正中靶心。街頭鬧市,也能遇到詩才高人。
“先生詩才斐然,是我妄言了,還請先生原諒則個?!?
沐雨田徹底放下傲氣,小臉端容,誠懇的致歉。
這詩句并未補全,只有短短半闕,就已經能窺得其意境,難以想象全詩又是何等的驚艷。
一個書法造詣不錯的書生,跟一位驚才絕倫的詩詞大家,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前者可以成為人才;后者天賦異稟,實為天驕。
“沐小姐客氣了。”
周洛川從未生氣,心中反而升起淡淡的欣賞。
從“書生”到“先生”,少女的轉變僅僅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拿得起身份,放得下架子,道歉干凈利落,誠懇真誠。
一位美少女眨著水靈靈的眸子,用蘿莉音嬌乖致歉,再大的火氣都該被澆滅了。
不愧是書香世族教導出來的子弟,為人處世,拿捏的恰到好處。
既顯得尊重,又不顯市儈輕浮。
“先生,請問一首完整詩詞作價幾何?”
沐雨田問的頗為小心翼翼。
買賣詩詞,時人以為恥,若非窮困潦倒山窮水盡,文人的尊嚴不會允許。
周洛川卻沒什么文人傲骨,說起價錢,擲地有聲:
“五十兩一首?!?
“那么貴?”
“對?!?
周洛川認真的點了點頭。
一兩銀子,是城內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個月的嚼用。
五十兩一首詩,在詩詞捉刀市場,屬于獅子大開口。
不過做生意嘛,講究漫天要價,等待客人落地還錢,雙方都有余地。
看著周洛川一臉理所當然,沐雨田不由想:先生的詩詞這般與眾不同,人間難得,縱使一字千金又何妨?
如今只是區區數百兩,應該知足。
覺得詩詞貴,這并非是先生的問題,而是自己思想的問題。
“我都要了,還請先生寫來?!?
沐雨田笑顏綻開,一擲千金,這揮金如土的架勢,看得周洛川檸檬了。
五十兩,還是格局小了!
他應該喊一百兩的!
話已說出口,自然沒有反悔的余地,周洛川也不會做那么掉逼格的事情。
忍著肉痛,他揮筆落墨。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少女獨有的空靈音色在湖面流響,朗朗上口,余韻悠悠。
她柳眉微鎖,悵然若失,沉浸在那絕唱哀怨凄婉、物是人非的情緒之中。
片刻后。
沐雨田長長一嘆,掙脫愁緒,捧著詩詞,愛不釋手。
“先生果然詩才橫溢,比之詩圣、詩鬼,也不遑多讓?!?
“謬贊了?!?
周洛川迎風而立,將剩下的兩首詩也一并寫之,聽取沐小姐的驚聲一片。
錢貨兩訖。
一百五十兩銀票到手,周洛川心情大好,將那書寫沐雨田姓名的楷書以及一幅草書贈送給對方。
對大主顧大方些能收獲好感度,再者楷書砸在手中也賣不出去,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多謝先生厚贈?!?
還有這意外之喜。
沐雨田驚喜笑開,臉頰兩側有個淺淺的梨渦,分外可愛。
將楷書妥帖收好,她認真的道:
“先生還有大作,可隨時來白鹿書院找我,報我名字就行?!?
白鹿書院,金陵城底蘊最深厚的書院,師資強大,學子非富即貴,名額往往被城中士族把持。
沐家小姐天資優秀,身份高貴,能進入書院理所應當,而白鹿書院也同樣是周洛川目標。
心中這般想著,周洛川正色道:
“若有詩詞,定與沐小姐促膝長談,鑒賞新作。”
賣詩買詩,一來一往,細水長流,既能搭上沐家小姐,又不顯怪異。
畢竟一個人一時間想出三首好詩正常,但是十首乃至數百首,就頗為怪異,引人注目。
他腦海中的詩詞,又何止千百。即便能憑借詩詞一夜暴富,可被當做異類,得不償失。
在這個世界,作為一個普通人,能低調就必須低調,只因——
“樹欲靜而風不止。”
沐雨田話語落下,身上綻放淡淡的黃色光暈。她纖纖玉手輕輕拂動,平靜的醉夢湖煙波澹蕩,波瀾乍起。
一股并非天地自然生成的清風,溫柔環繞的在少女身邊,麻紙好似飄帶,依靠風力漂浮半空。
“先生,一定要來書院找我?!?
一碧如洗的長空下,少女回首,俏皮一笑。
三千青絲,如柳垂散,隨風飛揚。
她飄飄似仙,乘風而去,身形漸行漸遠,隱沒在街巷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