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jié)
書友吧第1章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fēng)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f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朗朗的讀書聲從那間破舊的茅草屋中傳出,響在鄉(xiāng)村的稻香飄溢中,更給這滿眼的田園風(fēng)光填了幾分朝氣和生動。
走進茅屋,便是一間廚房,右邊是一間臥室,擺設(shè)簡單卻又井然有致。左邊也是一間屋子,幾個孩童席地而坐,手中的書端放桌面,正在讀李白的《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云》,而且看穿著,似是鄉(xiāng)下的孩子。
一個年輕人負手而立,他行容俊逸,眼光深邃,嘴角掛著一絲滿意的笑容:“這首詩仰杯古人,壯思欲飛,體現(xiàn)出了李太白那種桀驁不馴的叛逆精神,只要你們回去多讀勤念,自當有所體會的。”他正是退隱江湖的天龍會主云天夢,他在青河鎮(zhèn)設(shè)了一個學(xué)堂,親自執(zhí)教做了一名先生。
“好,今天便學(xué)到這里,你們散了吧。”幾名孩童立刻收拾課本,一窩蜂地跑出茅屋。
這時,一個白衣短衫的俏麗女孩兒提著一個籃子穿過田埂,匆匆走了過來,笑瞇瞇地喊:“云哥哥,憐兒回來了!”
云天夢的面孔立刻變得明亮欣悅,他快步走了出來:“為什么才回來?一定在路上貪玩了。”
憐兒放下手上的竹籃,一把就抱住了云天夢的腰:“憐兒才沒有呢,我就怕你等急了,山上的小猴子跟我打招呼,我都沒有理呢。”
刮了憐兒鼻頭一下,云天夢笑得很是愉快:“這還差不多。”
“云哥哥,你餓了吧?我這就給你做飯去。”憐兒和云天夢手拉手走到廚房,憐兒開始倒水活面,嗯,看那利落的動作還真有家庭小主婦的模樣呢。
一直插不上手的云天夢這時不甘在一旁傻站著,他也挽起袖子:“我?guī)湍惆伞!睉z兒趕忙把他的手拍回去:“不要你幫,你總是越幫越亂的。”這話很有點兒當家的派頭。
云天夢無奈地收回手:“憐兒,午飯吃什么呀?”
憐兒頭也沒抬:“我還沒想好呢!”
“什么?”云天夢詫異地看著憐兒手下快揉好的面團,“那你揉面做什么呀?”
憐兒甩了甩手,揉面團還真夠累的,然后抹了抹額上的汗珠兒。得!她手上的面和臉上的汗溶和一起形成了一幅怪異的“圖案”:“等我揉完面了,再想用它來做什么?”
云天夢搖頭,帶著一臉無奈和寵愛的笑走過去,用衣袖替憐兒擦去臉上的面泥,“哪有你這樣做飯的,為什么不事先想好呢?”
“我想不出來嗎?”憐兒攤攤手。
云天夢看著她,然后把她抱進懷中,溫柔地撫著憐兒的秀發(fā),他的神情有絲感傷:“憐兒,真的難為你了!”仰起頭,憐兒可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滿,“這才有意思呢!對了,云哥哥你想吃什么呢?”
嗯?云天夢用下巴頂著憐兒的頭頂:“隨便你,只要你別再做面條了,那種‘東西’還是別吃第二次為妙。”憐兒做的面條難以下咽的程度可以說讓云天夢畢生難忘,并且偷偷起了個名字,面條不叫面條,而是叫“面棍”。
“那就做烙餅吃,好不好?”
云天夢無所謂地點點頭,“烙餅”聽起來很不錯,只希望憐兒不要把它做成“鐵餅”才是。既然決定了下一步的“作戰(zhàn)計劃”,憐兒開始“大刀闊斧”地干起來,云天夢就在旁邊替她“搖旗吶喊”。
“云哥哥,拿油來!”
“是,給你。”
“蔥花!”
“這兒!”
“鏟子!”
“給。”
“……”
把鍋蓋蓋上后,憐兒終于松了口氣,云天夢有些不放心地問:“憐兒,你確定這樣就行了嗎?”
“當然,一會兒就熟了,你等著吧。”憐兒可是深具信心。
“那我們吃什么菜呢?”云天夢眼睛一直盯住餅鍋,他如此小心翼翼自是怕一會兒烙餅變黑餅。
“菜?還吃菜嗎?”憐兒疑惑了。
云天夢愕然轉(zhuǎn)向她:“你不會是想讓我光吃這毫無滋味的面餅吧?”那他可不干。
“好吧!”憐兒妥協(xié)了,“我再給你炒盤菜,真麻煩呀,你!”
就在云天夢倍感無辜時,一個大嗓門傳了進來:“夢先生,憐兒姑娘,你們在嗎?”
憐兒走出門口,迎上一個農(nóng)村婦女:“李大嫂,是你呀?”
李大嫂隨憐兒走進門,直接來到桌子旁,把胳膊上的挎籃蓋掀開,端出一大盤熱騰騰的包子:“來!夢先生,憐兒姑娘,這是新揭鍋的菜餡包子,我特地給你們送來的。”
憐兒連忙推辭:“李大嫂,我們已經(jīng)快做好飯了。”
云天夢神色一喜,暗暗扯了憐兒:“李大嫂,真謝謝你,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客氣了。”他自然要抓住機會,憐兒的飯能不能吃還未可知,他可不想做沒把握的事。
李大嫂面貌雖粗豪,心思卻細,聞言立刻笑了:“憐兒,你就別為難夢先生了,我聽小虎子說了,你竟給夢先生做奇奇怪怪的東西。上次小虎子一時嘴饞,偷吃了你做的飯,回去就拉了整天肚子。這樣下去,怎么了得?我和小牛子他娘都商量好了,輪流給你們送飯來,你就別下廚了。”
憐兒不服地說:“我做的飯哪有那么差?”
云天夢一聽可說是喜上眉梢:“李大嫂,謝謝你們了!”
“哎!”李大嫂爽朗地說,“是我們上輩子燒了高香,才盼來了先生這樣的讀書人。還有憐兒姑娘,遠近誰不知道您呀,治好了多少人的病。我們做的這點事,算什么呢?”原來憐兒自從來到這里后便為附近人診病,并親自采藥配藥而分文不取。
憐兒不好意思地說:“那也沒什么?咦,什么味道?”她嗅到空氣中似有股子焦糊的氣味。云天夢首先反應(yīng)過來,一個箭步就走到鍋臺旁,掀起鍋蓋,得,憐兒的嘗試再次失敗,那餅已變成焦黑的一團了。
李大嫂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用鏟子盛起餅:“說實話,這餅即使沒糊,也好吃不了。連層數(shù)都沒有,就是一個面疙瘩嗎?”
云天夢想笑,卻被憐兒捂住了嘴:“不許你笑。”
拿下憐兒的手,云天夢順勢在那嫩嫩的小手兒上親了一記:“我不笑就是。”
李大嫂在一旁偷笑,這小倆口可真是恩愛得緊呀!提起藍子后,她咳嗽一聲,直到重新把那正竊竅私語,早把自已忘在一邊的兩人注意力吸引過來:“我得走了,兩位慢慢談吧!”她帶著滿臉笑容走出茅屋。
送走李大嫂后,云天夢和憐兒爭著跑到桌子前,搶過包子就吃。吃著吃著,兩人突然大笑了起來,云天夢笑得尤其厲害。想他吒咤江湖,縱橫四海時根本對這小小菜包子不屑一顧,如今卻吃得津津有味,雖有說此一時,彼一時,但這其間的差距未免也太過來得懸殊。
一頓平常的午餐,兩人卻吃得開心之極。飯后,云天夢牽住伶兒的手,慢慢地徜徉在田徑稻花中,呼吸著鄉(xiāng)野之間的氣息,體味著這種難得的清新,似是連笑容也帶著一股子悠然出塵的味道了。可是在無比的輕松下,云天夢卻另有種茫然的感覺,莫非他天龍之主真的從此要效那陶淵明,眼見南山而就菊飲酒了嗎?
午后,云天夢的幾個學(xué)生又跑來了,茅屋中再次響起了清朗有韻的讀書聲。憐兒又提著竹籃跑了出去,云天夢眼光不舍地一直望著憐兒的身影消失在稻田中。
一到山林,憐兒便盡情地奔跑,不知不覺,她已越過了三四座山頭。穿過一道峽谷,又來到山路上,起先是窄窄的一條,走著走著便豁然開朗,只見藍藍的天,青青的草,萬紫千紅的花朵,憐兒驚嘆著就沖了進去。
“好棒呀!”憐兒毫無形態(tài)地就躺向地面,四肢伸展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滿足地閉上眼睛,先睡一會兒再說。
朦朧中,憐兒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似是有人走在花叢中,而且越來越近。
“二小姐,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你繞過后山就到青河鎮(zhèn),到了那兒,你再雇輛馬車到落月城,一定能找到大公子的。”
“可是,可是我好怕,墜兒,我……我再想想吧?”
“難道你真的要嫁給薛神醫(yī)的徒弟嗎?聽人說,那家伙平常欺男霸女橫行一方。雖說薛神醫(yī)治好了你的病,可也不能往火坑跳呀?”
“可爹爹答應(yīng)了他,那我能怎么辦?”
“所以才要趕快逃走找到大公子,咱們家,只有大公子敢違抗老爺!”
“墜兒,我……我從沒出過門,我……我不敢,你不是說外面有許多壞人嗎?萬一我被壞人抓住了……”
“呸,呸,呸!別說不吉利的話,你一路誰也不理,只管走路,錢也別讓人看到就行了,我……也想陪你,可我要在家替你托延時間呀!”
“墜兒,我……”
“快走吧!”
“那……好吧!”
腳步聲更近了,是那個二小姐走過來了。憐兒睜開眼看見一個女孩子慌慌張張地往這兒走,那女孩看樣子比憐兒大不了多少,唇紅齒白,卻是個少見的美人兒。
那個女孩兒邊走邊東張西望,也沒注意腳下,直到一不留神踩到了憐兒腿上。“哎喲”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憐兒抱著腿坐了起來,那女孩兒卻一跤絆摔在地。
用力揉著自己的腿,憐兒瞞怨她:“走路也不看著點兒,多痛呀,你知道嗎?”
那女孩兒費力地爬起來,也開始揉自已的膝蓋,淚珠在眼里打轉(zhuǎn)了:“我也很痛呀,我……嗚!你干嘛絆我?”說著她竟哭了起來。
“喂!”憐兒忙湊上前去,幫她抹眼淚:“你別哭,我不是故意的。”
女孩兒擦干眼淚,有些害怕地往后挪挪:“你是誰呀?”
“我是憐兒,你呢?”憐兒好奇地瞪大眼睛。
或許是憐兒純真的面孔怎么看也是一個乖乖寶的角色,那女孩兒似來了精神:“我叫任寶寶!”
“‘人’寶寶?”憐兒驚奇地叫,“寶寶,寶寶,這名字真好玩兒?”
任寶寶卻怏怏不樂:“我要逃跑呢,沒時間跟你說話了,我先走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逃跑。”憐兒追上她,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拉住了任寶寶的手。任寶寶也任她握著,并給她講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這任寶寶竟是青河鎮(zhèn)首富任路通的女兒,只因從小患了一種罕見的病,所以整日與藥草為伍。半年前,一位薛神醫(yī)治好了她的病,但薛神醫(yī)卻想讓任寶寶嫁給自己徒弟盧明達,即崆峒掌門盧肅東的獨子。任路通一聽對方有權(quán)有勢,立即欣喜萬分地答應(yīng)下親事。任寶寶的貼身丫頭兒聽說過盧明達臭名遠揚,不禁為小姐叫屈,并支持她去找大少爺任雪,退掉這門親事。
“任雪?”憐兒突然大叫一聲:“你的大哥不會是那個落月城城主吧?”任雪不就是天龍會的龍四嗎?他是云哥哥的手下呀,真有這么巧的事?
“你認識大哥?”任寶寶又驚又喜,“你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你別急,我早就認識他了,你也不早說,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憐兒拍著胸脯打保票,“走,我先帶你去見云哥哥!”
“云哥哥是什么呀?我不去!”
“云哥哥什么也不是,笨呀,你,快走吧!”憐兒幾乎是半拉半拽地帶著任寶寶往現(xiàn)在的“家”中而去。
一個紫衣青年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破舊不堪的茅屋,難道他找的人真會在這里?悄悄地走近窗前,于是他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紫衣人呼了一口氣,好小子,終于找到你了。于是,他連招呼也沒打,大搖大擺地就穿堂入室,直接來到云天夢教書的房中。
進到屋里,他卻沒有去看云天夢,更不理會眾多孩童驚異的目光,自顧自在屋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眼睛往四處打量,口中“嘖嘖”有聲:“想不到呀,想不到呀,曾經(jīng)的天之驕子竟淪落至此,真被一句老話說中了:人世無常,不是嗎?”
云天夢放下手中的書,沒好氣地說:“你倒是沒變,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老模樣。”
那人用手抖了抖身上的紫色斗篷,棱角分明的臉上現(xiàn)出一抹飄飄忽忽的笑意,原本寒澈似刃的眼光也溫暖起來:“天夢,我終于找到你了。”他是憐兒的義兄——浩穆院主燕離情。
云天夢直視著他,眼中也有一絲少見的憾動:“燕大哥,別來可好?”
燕離情用力地拍拍云天夢的肩膀,重重地說:“不好!”
小虎子他們圍了過來,爭先恐后地問:“先生,他是誰呀?”
燕離情最拍吵嚷,趕忙伸手制止他們:“我們有話要說,你們該去哪兒就去哪兒。”
小虎子不服他:“我們憑什么要聽你的話,你又不是先生?”
“先生很偉大嗎?”燕離情疑惑地問,想了想,他探手向窗外一棵樹隔空一抓,只聽“咔嚓”一聲,隨他手勢,一個樹杈裂開來,并似被什么牽引著,飛向燕離情手中,他示威似地晃晃樹杈:“再不走,我可要打人了!”幾個小家伙眼睛瞪得老大,小虎子首先驚呼一聲:“天,你是神仙嗎?”
“神仙?”燕離情愕然,隨即溫和地說,“不好意思,我正是天上的二郎神下凡,現(xiàn)在你們可以走了吧?”小家伙們嚇得一哄而散,連書都忘了拿。等到屋里安靜下來后,燕離情才感嘆地說:“這等的窮鄉(xiāng)僻攘,也虧你呆得住。”
云天夢托過一把椅子請他坐下:“應(yīng)該說也虧你找得到。”
燕離情面色一正:“天夢,這里并不適合你!”云天夢望向窗外:“那又如何?”
燕離情不放過他表情的任何細微變化:“回到屬于你的世界去!”
笑了笑,但笑容中卻略過一線苦澀,云天夢黯黯地說:“再去嘗試一次痛心的滋味嗎?”曾經(jīng)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但他的父親云門谷主云淳卻因為知道他是黑道之主而當眾打了他一個耳光,使他含悲遠走。
燕離情沉默了一下,才抬起眼來,他眼神有些復(fù)雜地注視著云天夢:“你若再不回去,龍文天他恐怕要遷怒天下,翻江搗海了。”
云天夢面色微動:“文天他……他怎么了?”
燕離情拿起了云天夢丟落的書隨意翻看著,話卻說得驚心動魄:“你走后由龍文天執(zhí)掌江湖,但他卻恨透了九大門派,認為是他們逼走了你。半年之內(nèi),幾乎奪走了所有屬于九大門派的買賣和地盤,而且誰敢有一點不滿和反抗,便殺之無赦。”
云天夢不禁有些發(fā)怔:“怎么可能?”
“我冤枉他對我有什么好處?”燕離情“哼”了一聲,“南宮世家家主南宮飛虹大罵龍文天倒行逆施,無法使各派心服?龍文天不但沒動怒,反而派人向南宮飛虹的女兒提親,而且當時就訂好了迎娶南宮婉兒的日子,下個月十三號。根本不給南宮飛虹說話的余地,你說有趣不?”
云天夢可真是不敢相信了:“這不是公然搶親?”
“更讓人瞠目結(jié)舌的是,南宮飛虹同意了這門親事,我看其中恐怕有玄虛嘍?”燕離情似是有點幸災(zāi)樂禍的味道。
神色微驚,云天夢眉頭皺緊了:“南宮世家此舉必是懷破釜沉舟之心,若真的娶了南宮婉兒,文天會有危險的。”無論龍文天是否做錯什么,云天夢首先想到的還是他的安危。
“以龍文天的才智怎么會不知情形的微妙,可他卻一意孤行,不聽勸阻。我看他根本是想效飛蛾撲火之舉,只為了逼你這個‘掌燈人’重出江湖。”燕離情也不免為龍文天的苦心而感嘆。
若說江湖中還有云天夢所牽掛的人,那必定是龍文天及天龍鷹使們。這些人是他一手栽培,和他一塊長大,更別說他們共同經(jīng)歷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尤其是龍文天,云天夢有時已把他當成了另外一個自己,本想將自己辛苦打下的基業(yè)交付給他,可萬萬沒想到,文天他竟一反常態(tài),行事之間失去了原有的溫文寬懷,而變得專橫暴虐。文天是不可能改變的,這一點云天夢深具信心,唯一的理由便是龍文天想借此逼自己現(xiàn)身。可是即便云天夢看透了他的用心,也不會更不忍撒手不管,這一點,云天夢知,龍文天也知。
真的懊惱了,云天夢重重地捶了下桌子:“文天,他……哎!”燕離情知道自已該說的已經(jīng)說了,剩下的就由云天夢自己抉擇了。
“云哥哥,我回來了!”一聲嬌脆的呼喊打破了屋內(nèi)的沉寂。云天夢還沒反應(yīng),燕離情已經(jīng)搶先走出內(nèi)室,于是,他看見了憐兒正帶著一個女孩子往里邁進。
憐兒原本是邊走邊笑的,可當她看到眼前人時,突然就忘了如何繼續(xù)方才的笑容。她怔怔地看著燕離情,眼睛已經(jīng)開始濕潤了,突然間,憐兒大叫了一聲:“哥!”人就已奔向燕離情,一下子扎到他的懷里,“哥,真的是你嗎?”淚水緩緩流下,連聲音也變得暗啞不清了。
燕離情慌忙拍著憐兒的背,話里也有絲不易察覺的激動:“憐兒乖,不哭了,哥哥不是來了嗎?”
使勁兒抹去淚痕,但仍是止不住繼續(xù)奔流的淚水,憐兒又哭又笑:“哥,憐兒好想你呀,每天都想。”
兩支手分別輕扯住憐兒的臉蛋兒,燕離情開玩笑地說:“瞧你哭的,簡直像只小花貓!”
憐兒不依了,嬌嗔地回揪住燕離情的臉:“哥哥才像個大花貓,還有胡子呢!”小手同時刮向了燕離情的下巴,那里有新長出來的胡茬,青青的一片。
燕離情不在意地撥開憐兒的手:“鬼丫頭,真是目無尊長!”眼光瞟向了跟在憐兒身后,那個有點畏畏縮縮的女孩,他眼睛微瞇,轉(zhuǎn)頭看向云天夢:“好小子,半年不見,你又有新歡了,我看你是皮緊了。”
云天夢不由苦笑道:“你別胡亂發(fā)威好不好,我根本不認識她!”
憐兒趕快拉過任寶寶:“哥,云哥哥,她是我的新朋友,叫任寶寶。還是四哥的妹妹呢!”
云天夢微帶詫異:“龍四的妹妹?”
“龍四?”燕離情摸著自已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起任寶寶:“原來,你的哥哥就是那個臉皮奇厚、朝三暮四、寡廉鮮恥的花心大蘿卜任雪?”雖說他和任雪早已“化干戈為玉帛”,但并不見得他就欣賞這個人。
原本怕怕的任寶寶,一聽他如此辱罵自己的哥哥,努力鼓起勇氣反駁燕離情:“我哥哥才不是你說的那樣,不許你罵他!”
燕離情撇撇嘴:“我罵了你能把我怎么樣?”
“我……我……”任寶寶張口結(jié)舌了好一陣,突然“啊”的一聲哭了起來,淚水更是如滔滔江河,奔流不止。這次換燕離情手足無措了,眼見任寶寶有越哭越兇之勢,他可是尷尬了:“我和你開個玩笑而已,至于有這么夸張的反應(yīng)嗎?”
憐兒連忙上前哄勸:“寶寶,你別哭了,都是哥哥不好!”
任寶寶哽咽地說:“你哥哥為什么要罵我哥哥?”
憐兒瞪了燕離情一眼:“寶寶,別生氣,我哥這人有點兒缺心眼,你就別怪他了。”任寶寶竟然當真了,她立刻止住了哭聲,點點頭,并好奇地看看燕離情:“原來是這樣呀。”當然,她看燕離情的眼神完全像是在看一個白癡。
“什么?”燕離情一把拽過憐兒,咬牙說:“幾個月不見,你倒是膽量見長了?”正在這時,外面一個女人聲音喊:“夢先生,憐兒姑娘,我給你們送飯來了!”是李大嫂。
憐兒迎了出去,要拉李大嫂進屋,但李大嫂說什么也不肯往里走,她猶豫再三才問:“憐兒姑娘,聽小虎子說你家里來了神仙?”
憐兒一愣,什么神仙?云天夢自然明白原委,不由暗自好笑,嘴唇一彎,他揚聲向屋內(nèi)說:“燕大仙!有人要見你。”
屋內(nèi)正在喝茶的燕離情聽了云天夢對他的稱呼,“撲”的一聲又把已進嘴的茶水全數(shù)噴了出來,沒想到正好噴了對面任寶寶滿頭滿臉,他慌忙起身,尷尬地正想道歉,任寶寶已經(jīng)唇角一撇,再次大哭了起來,并且邊哭邊往屋外跑:“憐兒,你那個壞哥哥……他又欺負我了。”
憐兒看看狼狽不堪的任寶寶,拉著她,氣沖沖地就向屋內(nèi)走想找燕離情算帳。屋內(nèi)正懊惱不已的燕離情,順手拿起一個酒壺,猛灌了一口,誰想那“酒”入口奇酸,燕離情難受得眉頭緊皺,再一次把那口“酒”噴了出來:“呸!呸!什么玩意!別告訴我,這也算是酒。”
憐兒走進來,原本要興師問罪的她現(xiàn)在卻一臉驚奇:“哥,你干嘛要喝醋呀?”
夜深了,云天夢卻無法入眠,以手枕腦,他一直在回想燕離情白天所說的話。他可以不去理會江湖的興衰,但龍文天的生死,天龍會的榮辱,他卻無法不去牽念。文天,他真的變了嗎?他不由陷進了回憶……
“小文子,快去挑水!”
“小文子,快去劈柴!”
“小文子……”
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滿頭大汗地來回奔走,他是這個酒店掌柜不久前買回來的。自從來到這里,他沒日沒夜地干活,簡直被當成畜牲一樣使喚,小文子是咬著牙承受這一切的。
費力地把最后一桶水倒進缸中,小文子吁了一口氣,捶了捶已有些累得發(fā)顫的雙腿,用衣袖抹去臉上的泥塵和汗水,露出了一張眉清目秀的小臉。好精致的面孔,只可惜卻被污垢掩埋了。
旁邊里伸出一支手揪住了小文子的耳朵:“好呀,前邊忙得團團轉(zhuǎn),你卻在這兒偷懶,皮肉又癢了,是不是?”
小文子被揪得站了起來,他痛得直咧嘴:“老板娘,都是小文子的錯,我這就幫忙!”肥胖的老板娘甩開他的耳朵,惡狠狠地說:“快去!”
小文子慌忙跑到前邊店里,撐著已疲憊不堪的身子端盤遞水,這時他的心里不由泛起一陣酸楚,自已到底做錯了什么?這時,一個幼嫩的聲音從店門處傳來:“掌柜的,行行好,我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您發(fā)發(fā)善心,給我個饅頭,佛祖會保佑您發(fā)大財?shù)模 ?
掌柜的一臉兇相地把一個小乞丐扯出店門。小文子好奇地跑過去,才見那小乞丐年齡很小,但滿臉泥黑,也看不出長相,倒是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得很。大冬天的,他竟然只披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外衣,想是揀來的,露出兩小截同樣黑漆漆的腿。現(xiàn)在被掌柜的一扯,連肩頭也暴露在外,小文子立即升起了同情之心,起碼自己還有安身之地,這小乞丐才多大,卻流落街頭,乞討度日了。
“臭要飯的,以后再敢進我的店門,非打斷你兩條腿不可!”掌柜的可沒有一點兒施舍飯菜的意思。小乞丐抹著鼻涕,無精打采地往街頭走,雙臂緊緊抱住自己身體,凍得有些瑟縮了。
小文子往廚房走,趁人不注意,偷了個饅頭和幾塊牛肉。找了個隱蔽的角落,他把多出的牛肉分別夾在兩個饅頭里,并塞進懷中才回到店中。因為有人要喝已沒余貨的杏花酒,老板娘便給了小文子一兩銀子,讓他去酒店拿一壇回來。
飛快地跑出去,小文子到處尋找小乞丐的身影,就在他要到達酒店時,卻看見小乞丐正蜷縮在對面的墻角下。他想了想,便先去拿銀子買了酒,接過酒壇,他機靈地湊近酒店老板:“張大叔,我故意向客人推諫你的酒好喝,好讓您多掙些錢呢!”張大叔呵呵笑著從柜里拿出兩文錢遞給他,“以后就這樣做,虧待不了你,拿去買糖吧!”
小文子感激地接過錢,這次他走向了小乞丐,低下身他先把饅頭塞給他:“快吃吧!”小乞丐不敢置信地望著饅頭,反應(yīng)過來后,立即狼吞虎咽起來,他可真是餓極了。
等小乞丐吃完一個饅頭后,小文子又抓過他臟兮兮的小手,把兩文錢放上去:“我只有這些錢,給你以后買吃的吧!”小乞丐歪了歪腦袋,大眼睛卻盯住小文子的手,那支手早被凍得青一塊紫一塊,而且布滿了細細的裂痕,“你的手裂了呀?”
小文子不在意地縮回手:“天天干活用水,再加上天氣冷,怎能不凍呢?”
回到店中后,小文子繼續(xù)忙里忙外,剛要去廚房端菜,突然一個氣吁吁地聲音向他而來:“小哥哥!”
他轉(zhuǎn)頭一看,竟是小乞丐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了,只是這次他手里拿著一個貝殼狀的物件遞向小文子:“老先生說了,擦了這種油油,手上的凍傷就會好的,你給我的兩文錢正好夠買這個。”
小文子心里雖然感動,但更多的卻是著急,他忙把小乞丐推出門:“你快走吧。”
老板娘已聞聲趕了過來,一把就抓起了小文子:“好呀,你哪來的錢給小乞丐?一定是偷店里的,你個狼心狗肺的兔崽子,我養(yǎng)你喂你,你卻偷錢給乞丐,看老娘我怎么收拾你?”說完,一巴掌就甩了過去,打得小文子一個踉蹌,臉上登時現(xiàn)出五條紅印。
小乞丐一看好心的小哥哥挨打,不顧一切地沖上去,他一頭就撞在了老板娘肚子上,老板娘“哎喲”一聲摔倒在地,她氣極敗壞地吆喝著:“當家的,快來呀!”
掌柜的和另兩個伙計聽到喊叫趕了過來,一看這情形,二話不說,捋起袖子后各自拿出一個木棍,沖著小乞丐就是一陣沒頭沒腦的亂打。小乞丐痛得蜷縮住小小的身子,小文子一見,顧不得許多,他怎能眼看著瘦弱的小乞丐再挨打?他撲上前用身子護住小乞丐:“老板,是我的錯,打我吧。”
老板娘已站了起來,她也拿起一根木棍,兇神惡煞地說:“吃里扒外的小畜牲,打的就是你!”提起棍子就往小文子而去,于是,棍子狠狠地落在他的背上,腿上……眼看著,鮮紅的血浸染了他的衣服,并滲透出來……旁邊的人并沒有上前勸阻,必竟誰愿意為兩個無家無勢的孩子得罪人呢?
小文子和小乞丐爭相護住對方,寧愿那棍子多落在自己身上。只是漸漸地,他們再也沒有力氣去爭了,隨著大量鮮血的流失他們的生命也一點一點地流失呀!
這時候,一個早已觀望很久的白衣少年排眾而出。他的年齡也不大,十四五歲的樣子,可是他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風(fēng)采氣度卻讓人不敢起輕視之心。
“住手!”少年的聲音并不大,但卻清晰地傳進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老板娘那幫人身子一震,停下了動作。小文子和小乞丐困難地抬起頭,就在那一瞬間,他們以為看到了一位天上的神祗降臨世間,而且是專為拯救自己而來。
少年向他倆走過來,俊美的臉上帶著幾分憐惜和心痛,他的聲音低柔而親切:“一切都將過去了!”
小乞丐眼睛一亮,似是忘了傷痕累累的身體,他挪過來緊緊抓住少年的白衣下擺:“你會帶走我們,對嗎?”
少年降低身子,目光凝注在小乞丐身上:“愿意跟我去經(jīng)受天與地的考驗,風(fēng)與火的磨煉嗎?也許你會成為不世之雄。”
小乞丐欣喜地連連點頭:“我跟你去。”
少年笑了,目光又轉(zhuǎn)向小文子:“你呢?”
小文子臉上有著多少凄苦,又有著多少堅決:“反正留在這里也只有無休止的凌辱,我寧愿投身到烈焰中,搏他一搏。”
少年眼中有著欣慰,他重重地點頭:“好,云天夢會給你們一個全新的人生!”他驀地站起身,衣袖飛揚中,他的面孔煥發(fā)著主宰一切的光彩。向著老板娘等人,他說的話是不容置疑的:“他們,我?guī)ё吡恕!?
老板娘雖然早已被云天夢霸人的氣勢所懾,但此時利益攸關(guān),她也顧不得許多:“你不能帶走小文子,他是……”
云天夢豈容她多話,大袖一拂,老板娘便已被一股大力推送入店中。他連頭也不抬,淡淡地說:“別跟我說‘不’這個字。”旁觀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老板娘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誰也不敢多話了,自動讓出了一條路。
小乞丐正是日后江湖中劍稱第一,人卻精靈跳脫的天龍會飛鷹七使龍七。而小文子便是那一人下、萬人上,手操大權(quán)的天龍會文尊侍龍文天……
想到這里,云天夢不由微微嘆氣,文天,龍七,你們到底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