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順著劍刃從腹腔流出，漆黑的土壤猶如兇惡的魔鬼，貪婪的吞食著每一滴灑落的血液。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灰暗，耳邊縈繞著沉悶粗重的呼吸聲，無力感與窒息感如冰冷的毒蛇般纏滿了凱恩全身，此刻他閉上眼睛開始回憶自己的一生。

真是悲慘啊，葉奕說道。

無論是村莊遭遇魔女信徒襲擊，身為騎士侍從的父親身死，自己的腿被倒塌的房梁壓住，年僅六歲就被母親拋棄時的絕望。

又或是被教會收養(yǎng)時，每天蜷縮在墻角等待一碗稀薄米湯時的麻木，進(jìn)入忠嗣學(xué)院后，每天被教官體罰，訓(xùn)練到吐血時的呆滯與茫然。

被惡兆騎士團(tuán)選為騎士侍從的驚喜似乎不足以沖淡少年深埋于心底那揮之不去的傷痕。

從魔女信徒那一雙雙充滿恐懼的眼中，葉奕看到的是雙眼噴吐無窮恨意，冷著臉毫不猶豫揮劍斬下的自己。

這些痛苦的記憶，似乎并不屬于自己，但為什么卻又顯得……無比真實(shí)？

葉奕開始整理著腦內(nèi)那些紛亂復(fù)雜的記憶片段，將其一一串聯(lián)起來。

凱恩·安德魯，21歲，西帝國惡兆騎士團(tuán)千刃烈陽分團(tuán)騎士侍從。

于科法倫歷863年在平露鎮(zhèn)遭遇不知名魔女，腹部被長劍刺穿，失血昏厥倒地。

葉奕的腦內(nèi)開始播放這一段略顯模糊的記憶……

一個黑影襲擊了十幾人的騎士團(tuán)隊伍，那時他正站在隊尾給得勝的騎士們殿后。

領(lǐng)頭的蘭恩爵士腦袋被那黑影的巨爪連同頭盔一起給捏了個稀爛，其余幾名騎士也不知為何都在幾個喘息間便紛紛墜馬。

騎士們那厚重異常，篆刻滿煉金符文，鑲嵌汲魔石的特制板甲和經(jīng)過特殊改造的強(qiáng)健肉體在那黑影的利爪下竟如同干枯的葉片般一觸即碎。

但即便遭遇如此強(qiáng)敵，由鮮血與信仰鑄就的戰(zhàn)斗意志也支撐著惡兆騎士精銳們死戰(zhàn)不退。

身披黑鴉與劍刃圓環(huán)紋飾的他們怒吼著向那道黑影揮出長劍。

他們怒吼著抱團(tuán)結(jié)陣，背靠背共同抵御那黑影巨爪的攻擊，又怒吼著被那黑影無堅不摧的利爪撕碎。

大多數(shù)騎士侍從甚至連敵人在哪兒都搞不清楚就如同花瓶砸在了地上一般瞬間裂為幾片。

侍從們的凡人之軀連同自己手中的佩劍幾乎是在分秒間便斷為幾截，他們的身體散落成帶血碎塊時眼里甚至還殘留著恐懼與震驚。

對騎士與侍從們來說，這是一場毫無懸念，從開始就注定了結(jié)局的的戰(zhàn)斗。

但對那黑影和其手中的巨爪來說，這似乎只是一次無聊的單方面屠殺，無聊到其甚至沒能使出更多的招式。

只是單純的用巨爪揮舞橫掃了幾番，這支騎士隊伍里的活人就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戰(zhàn)斗在頃刻間便進(jìn)入尾聲。

一名只剩上半身且缺了一條胳膊，頭盔被斜著撕開，腦袋上印著爪印與血痕的騎士為了呼叫附近友軍支援，在斷氣的前一刻用盡力氣揮劍斬碎了一塊隨身攜帶的煉金耀石。

煉金耀石炸裂迸發(fā)的刺眼光芒如同一道純白的焰火般絢麗，而那道刺眼的白光竟在此時將那黑影的位置十分清晰的照射了出來。

不知為何，葉奕只感覺站在隊伍末尾的自己竟然沒有逃跑，而是出人意料的鼓起了勇氣，毫不畏懼的提著手中的佩劍悶頭沖了過去。

在一陣心跳加速的晃動視線中，葉奕終于看到了那名黑影慢下來的動作。

那是一個帶有些許遲疑感的歪頭和停頓，似乎那道黑影相當(dāng)?shù)牟焕斫庋矍斑@名侍從等同于赴死的愚蠢舉動。

之后就是螳臂當(dāng)車的一幕……

以弱勝強(qiáng)的神話橋段并沒有出現(xiàn)在這位無名小卒的身上。

凱恩手中那由精鋼鍛造的長劍如同一根久置老化的鉛筆般被對方的巨爪輕易折斷。

斷劍被奪過，穿甲入肉，感受到自己整個人猶如孩童般被那黑影輕松的拎起又扔出，然后重重的摔在壓實(shí)的泥地之上，視線也不斷的隨著身體翻滾搖晃。

惡兆騎士千刃烈陽分團(tuán)第十二號偵查巡邏隊，于平露鎮(zhèn)遭遇不知名魔女……團(tuán)滅。

凱恩那逐漸灰暗，邊緣開始模糊的視線里只留下半邊天空和一個逐漸遠(yuǎn)去的黑袍身影。

雖然他沒有看到那家伙的臉，但凱恩肯定能記得那道黑影扯開嘴角時那個嘲弄的笑容。

那是對弱者肆意的凌辱與不屑的嘲諷，這對于凱恩那本就脆弱的的心理防線的傷害絲毫不亞于剛才那一劍。

許久之后，風(fēng)聲，喘息聲，喊殺聲與肉體和鎧甲被撕開的聲音都消失了。

脫離了戰(zhàn)場的喧囂與聒噪，生命進(jìn)入倒計時之后，周圍終于安靜了下來，那些記憶中的面容開始變得扭曲破碎。

記憶中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突兀的出現(xiàn)……神父，修女，父親，母親，騎士，異教徒，煉金修士，領(lǐng)主，處刑者……

幾十張熟悉或陌生的人臉在葉奕的腦海里閃爍，他們表情各異，臉上有嘲弄也有期許，有鄙夷也有敬佩。

“我究竟是誰？”

此刻葉奕感覺那些面容就像是一根根上了弦的弩矢緊貼在自己的腦門。

他們不斷旋轉(zhuǎn)，或是傷心的哭泣，或是放肆的狂笑，一根根尖銳的弩矢刺的葉奕頭昏腦脹。

不知過了多久，腦內(nèi)那股針刺般的疼痛感逐漸消失，但隨之而來的又是猶如電擊般的刺痛和麻痹感。

一陣痛苦的呼吸后，葉奕重新睜開了雙眼。

教堂天花板上精美的宗教元素彩色紋飾讓他不知為何感到安心，而周圍傷者痛苦的呢喃卻讓他意識到自己仍然活著……痛苦的活著！

每一次呼吸都痛苦的如同上刑。

從鼻腔進(jìn)入的氣流如同一枚枚尖銳的刀片在葉奕的氣管和肺部劃過，每一次呼吸經(jīng)過都痛的似乎能從肺里帶出血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必要繼續(xù)活著，但很顯然，自己胸腔里那平靜而有力的心跳給了他答案。

凱恩·安德魯，惡兆騎士團(tuán)的侍從即使要死，也不應(yīng)該命喪于此。

葉奕扭頭觀察著四周，他看到身邊是成排的床鋪，上面躺滿各種缺胳膊少腿的傷者，中間則夾雜著幾名穿著染血圍裙，在病床間不斷來回檢視傷員情況的修女和學(xué)士。

這是教堂的臨時醫(yī)院，自己似乎還真是命大。

隊伍里那么多的騎士和侍從都死了，自己也被斷劍刺穿肚子，就這還能撿回一條命，以后算是有向后輩們吹噓的談資了。

葉奕抿了抿已經(jīng)干裂起皮的嘴唇，聲音干啞的咳嗽了兩聲，而這也引來了不遠(yuǎn)處學(xué)士和修女們的注意。

“我的天，腹部貫穿傷，又流了那么多的血，居然不到兩天就能醒來，你簡直壯的像頭牛，凱恩侍從！”

一名禿頂戴眼鏡，留著絡(luò)腮胡的學(xué)士很是驚喜的掰開凱恩的眼皮，檢查他的眼睛，確認(rèn)凱恩是否處于清醒狀態(tài)。

“水……”

葉奕有氣無力的從嘴里吐出個單詞，他感覺此刻自己的喉嚨都緊緊的粘結(jié)在一起，就連說話都是一種奢侈。

“用滴管喂他，一定要慢，我去通知護(hù)民官閣下，這里還有一名惡兆騎士侍從活著。”

禿頭學(xué)士很興奮的將水壺遞給身旁的修女，嘴里嘟囔著幸存，真相之類的話滿臉興奮的快步離開了。

在修女的細(xì)致照料下，一滴滴清涼的水珠從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緩緩浸入喉嚨，干渴得到緩解，凱恩的呼吸聲也逐漸從粗糲變得平穩(wěn)。

“咚、咚……”

就在此時，凱恩清晰的聽到了，教堂那足有一掌厚的青銅大門像門簾一般被輕松推開。

一陣沉重而堅毅的腳步聲伴隨著明亮的陽光一同進(jìn)入這棟教堂的同時，一股無形缺令人窒息的強(qiáng)大威壓也灌入了這間教堂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