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著的時候，我就能使用這具身體自由行動。

只要不是醒著，無論是以什么形式失去意識，我都可以自由使用這具身體。

但是我并不會這么做。

這也是穿越的一種形式，我的身體在那個世界永遠不會醒來，不知是靈魂還是意識的東西漂流到了時間長河中另一座小島。

我所在的這具身體，她活得很好，健健康康。

就是......笨了些。

我看著她出生，晚了同齡人幾個月學會走路。

我看著她入了學堂，簡簡單單的幾句詩，她要背上好些天，而且過了段時間還會忘。

我看著她入了父親的門派，一個招式，幾個動作，她卻總是悟不透。

一開始我以為是這具身體的問題，但是每當我得空能使用這具身體的時候，輕盈、柔軟。

那些招式我都能使透。

那些詩句文章，我也不需她那般費力。

于是我明白了，是她的靈魂，她的意識，使不動這具天賜的好身體。

軀殼如物，軀殼如劍，可打磨，可精煉，自是可以越來越好。

只可惜真正擁有這把劍的人不是我，是她。

今年她十二，正是滄瀾派可以下山的日子。

入夜，她睡下后我便借著她的身子起身坐到桌旁。

桌上放著食盒，食盒下壓著一張字條。

我抽出來看了看，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跡。

難得有一手好字，也不算辜負她平日里的勤勉。

【要下山了，這是師傅他們準備的送行宴，我給你留了些】

我打開食盒，瞧著里面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食碟，拿起筷子夾起菜來嘗了口。

其實我嘗不出味道。

喝水吃飯，味同嚼蠟。

我也無法借著這張嘴說話，像個啞巴。

旁邊的凳子上放著一個樸素的包裹，我打開來看了看，這丫頭東西倒是帶的齊全。

沒多久，我便重新躺回床上，不能耽誤了這具身體休息。

只是我又是不需要睡覺的，能看到的東西，也只是通過這具身體的眼睛。

閉上眼，連同我所在的世界也是一片漆黑。

醒著，在這樣的黑暗中，就總會忍不住想些什么來打發(fā)漫長的時間。

我能想的東西也就是白日她看過的一些書冊，一遍遍回想里面的內(nèi)容。

丫頭并不是喜歡看書的人，只是為了我，她會拿她那為數(shù)不多的錢財買來一本又一本，看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就會睡過去。

有什么小測，她也從不要我?guī)兔?，寧可之后被罰加訓(xùn)加課業(yè)。

如今，她要下山了，我放不下心。

她倒是心大，說，有我在，她擔心什么。

我說到【丫頭，你是不擔心，我擔心?！?

我的話，也只有丫頭能聽到。

聽到這話丫頭調(diào)皮一笑，可愛得緊。

江湖從來不是什么風平浪靜的地，丫頭下山第一天，就遇上一伙劫匪。

并不是劫匪找上了她。

深山老林本就危險，也不知為何會有連個護衛(wèi)都沒帶的馬車從小路過。

遠遠瞧著被劫匪包圍的幾人，有男有女，身上衣著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

而且看那架勢，都是會武功的。

我告訴丫頭不要多管閑事，丫頭甩下一句這怎么算閑事，便朝著劫匪的方向沖了過去。

有了丫頭的加入，這些人卻依舊不是那些個劫匪的對手。

這叫我有些意外。

我讓丫頭換我出來。

丫頭明白我的心思，若是我取得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定會優(yōu)先選擇逃跑而不是幫這些人。

寡不敵眾，丫頭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我接受了身體，自然也就接過了這具身體在方才打斗中累積的傷痛。

再看身后的幾名年輕人，也是個個身負重傷。

手中握著劍，下一刻，我便握劍沖到最近的劫匪跟前。

一眨眼的功夫，面前劫匪人頭落地。

白光掠影。

解決完劫匪，我收劍，轉(zhuǎn)頭瞧見那些個青年滿臉不可置信。

見我要走，其中一名青年急忙上前。

他本想拉住我的手，想起面前這位是名姑娘，伸出的手改換為抱拳敬了一禮。

“敢問女俠...大名。”

我出不了聲，自然是回答不了對方。

于是我回敬一禮，這回是真的轉(zhuǎn)身離開。

從林子到最近的村莊，還是花上了不少時日。

就算用隨身的藥物暫時處理了傷口，找到一家醫(yī)館的時候，身上的傷還是有化了膿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因為身上的傷，在到醫(yī)館之前，丫頭時醒時睡。

醫(yī)師處理傷口時，丫頭強撐著保持清醒。

換做一般人，暈過去便能多少逃避些疼痛。

只可惜我不一樣。

我使用這具身體時的記憶，對于丫頭來說就像是做夢，一場醒過來還是會記得大部分情景的夢。

因此丫頭知道我還是選擇救下了那些人。

忍著那些她自己都難以忍受的疼痛。

我告訴丫頭不用擔心，但是她始終不高興。

有些話她沒說，但我知道，丫頭是在自責。

自責為何她不能修得一手好武藝。

療養(yǎng)了些時日，丫頭便再次上路。

這天下之大，不太平的地方也總會有的。

在陽城客棧休息的一天夜里，丫頭聽見隔壁的動靜。

她偷摸著在隔壁房門窗紙上小心弄了個小洞，瞧見里頭一人被塞進了麻袋。

丫頭想要上前幫忙，但是一回想起那一日在林中對付劫匪的場景。

腰間的刀，怎么也拔不出來了。

【想上便上吧，有我呢】

不曾料想丫頭聽到這話居然生氣了。

她沒有選擇拔刀破門而入，而是從自個兒房間翻窗而出，悄咪咪跟上了那兩名黑衣人。

這一路跟到陽城碼頭，見那些人將麻袋交給了一名船夫。

若是那些人將麻袋放上了船，想要繼續(xù)追蹤基本是不可能的。

【丫頭，上吧】

【錯過了機會，那人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聽了我的話，丫頭咬咬牙，而后拔刀而上，打了那些人個措手不及。

丫頭的身手在滄瀾派算不上多好。

在這天底下……

那兩名黑衣人明顯比之前的劫匪要難對付，還不是一點半點。

我篤定這兩名黑衣人一定是某個派別的人。

他們的身手章法極為相似。

沒幾下，丫頭刀身一橫硬是抗下對方劈下的一擊。

力量懸殊過大，震得丫頭手一麻，刀直接給飛了出去。

看著另一柄朝著丫頭劈頭而來的刀鋒，我一急，下一刻，一個下身，居然躲了過去。

從那兩名黑衣人因丫頭剛才動作眼中露出的片刻詫異，我反應(yīng)過來我頂替了丫頭，控制了這具身體。

我能感覺到丫頭就在我的體內(nèi)，那股不知所措的心情，我能感覺得到。

這還是頭一回，在丫頭沒有失去意識的時候，我得到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

而且丫頭的意識還是清醒著。

平時丫頭就是這樣的感覺么？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體內(nèi)另一個人的存在。

對方的心情，情緒的波動也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不用刻意去撿起落在地上的刀，我錯身躲開一名黑衣人的攻擊，順勢抓了他的手，擊打?qū)Ψ降氖滞髪Z取了刀柄。

緊接著我用奪來的刀刺向另一名黑衣人，將刀架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那兩名黑衣人自知打不過我，他們看了眼地上裝人的麻袋，果斷選擇了撤退。

船夫從躲藏的貨物后探出頭來，一瞧見我，立馬顫顫巍巍地出來解釋他和那些人沒有關(guān)系。

我將身體還給了丫頭，她什么也沒說，我也什么都不說。

丫頭上前解開麻袋，看到里面的人倒是睡得正香。

那人是偃師門的少公子，天底下想要抓他的人多的是。

多少人想要求得這位少公子所做的人偶，同真人無異的人偶。

這位少年倒也是心大，同我們講了他自從下山以來遇到的種種事情。

原本在門內(nèi)有人想要害他，所以偃師門門主才會要少年出來避避風頭。

誰能想到這位少公子不僅甩掉了沿途的護衛(wèi)，更是自己大搖大擺到處亂逛起來。

而現(xiàn)在呢，我想，就算是我們救了他所以這位少年才愿意同我們說這么多，未免也還是太不小心。

若是這一切都是一場戲，賊喊捉賊的戲，想要以救命之恩，換取一具人偶呢？

這次綁架也叫少年意識到自身處境的危險，于是他便提出要跟著我們，在他的護衛(wèi)們找到他之前暫時同行。

他還許諾日后回了偃師門一定會償還這份恩情。

丫頭同意了。

我詢問少年他護衛(wèi)的模樣，聽了他的描述，我心想，不就是丫頭下山?jīng)]多久遇到的那幾名被劫匪包圍的青年么？

怪不得那些個劫匪的身手如此怪異。

之后的旅途，丫頭心中有事。

她一向不是個能心里藏事的姑娘。

我心里也有事，一路上，我?guī)缀跻恢北３种聊?

路上遇到找麻煩的人，丫頭先上，她打不過的，便由我上。

我沒有刻意去奪取身體的控制權(quán)，每次丫頭打不過，也沒有再逞強，叫了我?guī)兔Α?

一來二去，丫頭的名聲，就這么在江湖上傳了開來。

丫頭和少年年紀相仿，兩人一路上相處得倒也不錯。

若是叫旁人看了，會想著這對年輕人會不會在一起。

我很清楚，丫頭對少年不過是敬重對方偃師門少公子一身份，敬重對方有著一雙能制作精致人偶的巧手。

而少年對丫頭，更多的是興趣。

對于丫頭體內(nèi)的我的興趣。

少年多次詢問丫頭關(guān)于我的事。

從一些戰(zhàn)斗總會像中途變了一個人開始，少年便猜測丫頭的體內(nèi)，有一個我的存在。

制作人偶的人，比尋常人更容易相信并接受一個身體里有兩個人的事情。

他問，丫頭就避開。

他再問，丫頭就再避開。

【你不愿同那名少公子說起我的事】

聽了我這句話，丫頭苦思冥想了很久，沒能給出一個回答。

她心中那份五味陳雜，澀的人心慌。

“我可以為你體內(nèi)另一個人制作一個人偶，對于偃師門的人而言，你這種情況并不少見?！?

少年是看著丫頭說的，他同樣也是看著丫頭體內(nèi)的我說的。

“我都說了沒有?！?

“你一直否認，久了別人估計也就不再深究，但是對我而言，一眼就看穿的事，你再怎么否認也是沒有用的，”少年看著丫頭，他聳聳肩，抓起果干往嘴里丟，“你知道養(yǎng)蠱么？一個罐子里塞上一堆蟲子，一段時間后再打開只剩下一只，你的身體就是那個罐子，你和你體內(nèi)另一個人，就是罐子里的蟲。”

見丫頭裝作聽不見，少年就自顧自說了下去：“就是說時間久了，你們倆總會消失一個，看樣子，是你體內(nèi)另一個人和這具身體的配合更好，對方只要能開始主動掌控這具身體，那么你就會慢慢從這具身體里消失?！?

少年這些話是騙人的。

因為我所感覺到的并不是丫頭在消失，相反而言，感到越來越疲憊的那個人是我。

畢竟我并非是一開始就誕生于這具身體。

我不過是在消失途中，流蕩到了這里。

丫頭害怕了。

但她依舊只是趕著馬車。

【丫頭】

【就讓他試試看，若是我能擁有自己的身體，說不定就能開口說話】

“你有把握么？”

少年見丫頭總算是回答了他，一個猛子扎了起來：“當然，我不是第一次制作這種人偶了?！?

“之前那些人偶呢？”

“我不知道，我只負責制作人偶，或許是被原本那些人帶走了，又或許是被拿去做別的事情?！?

丫頭在不安。

“不了?！?

少年沒想到丫頭居然會拒絕，明明剛才還動搖得那么厲害。

“那么你體內(nèi)那位怎么想呢？那人的想法就不重要么？”

丫頭突然停了車，她跳了下去：“我們也一起走了夠久了，你自己駕馬車吧，前面就是荔城?！?

“喂！等等！我不再說那些話就是了，別丟下我一個人??！”

丫頭在前面走著，少年就駕著馬車在后面慢慢跟著。

畢竟丫頭也是要去荔城，同路。

一路上少年都在說些旅途遇到的一些趣事，見丫頭并沒有因為他說的這些心情好轉(zhuǎn)，后面的語氣滿是氣餒。

快到荔城的時候，我們再一次遭到那些黑衣人的攻擊。

這一次人數(shù)遠超之前。

而且相較于偃師門的少公子，他們的攻擊主要集中在丫頭這邊。

丫頭咬牙應(yīng)付著，死撐著不叫我?guī)兔Α?

那些人并沒有對丫頭下殺手，他們是想要逼我出來。

【丫頭】

【丫頭！】

被我這么一吼，丫頭讓出了身體。

她哭了。

那些黑衣人招架了幾招后，突然四散開來。

接著林子里走出一個人。

“好身手。”

我看了看那名男子，而后又看了看看到男子一臉驚訝的少年。

“燕兒已同您提過人偶一事，若是您愿意，我定當為您制作一副絕佳的身體?！?

眼前這名男子便是少年的父親，偃師門門主。

我困惑，這人是如何知道此事？

對方看出了我的疑惑：“自然是通過燕兒的書信得知您的事?！?

我竟是沒有想到這點。

“爹，我不是在信里說了，人家不愿意么？”

“你也說了，那是人家姑娘不愿意，可沒說她體內(nèi)這位愿不愿意?！?

有屬于自己的身體，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我又想，門主為何愿出如此手筆？

這一疑惑，竟是再次被對方看出：“你們救燕兒一命，自然是償還恩情?！?

這一命的恩情，現(xiàn)在看來，倒像是這些人刻意安排。

我知道丫頭也在聽著，而且此時此刻的她，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丫頭在難過。

我搖頭拒絕。

“閣下是當真不愿有一具屬于自己的身體？”

就在我準備轉(zhuǎn)身離開，周圍的黑衣人一擁而上。

縱使我有著再好的身手，面對這么多同樣身手不凡的黑衣人，力不敵眾。

少年幾次想要過來幫忙，都被那位門主攔住。

“爹！你這是做什么？”

“如此難得的魂體，你就要任由它被浪費消耗？”

“但那也不是我們的東西?。俊?

“那同樣也不是那位姑娘的東西?！?

丫頭要我換回來，我照做了。

就在丫頭拿回控制權(quán)的一瞬間，她直接就服用下了什么東西。

“都不許動！否則我拉著那人一起死！”

那位偃師門門主當真讓手下的黑衣人全部停止了動作。

“你吃了什么？”

“滄瀾派弟子常用的自盡藥，效果雖然慢，但是必死?！?

滄瀾派弟子確實有一味用來自盡的藥，但那都是給一些執(zhí)行非常任務(wù)弟子的。

而且吃下去直接斃命，不然意義何在？

就在我想著這真的能唬住那位偃師門門主的時候，丫頭往地下丟了煙霧彈，轉(zhuǎn)身拔腿就跑。

身后沒有追來的黑衣人，我想，一定是那位偃師門的少公子做了什么。

【丫頭】

丫頭跑得急，沒空理我。

從丫頭的視野里，我只能看到不斷晃動的場景。

【你跑太快了，看得我頭暈】

丫頭氣喘之余笑了幾聲。

【丫頭，怕么】

我們已經(jīng)跑了很遠，那些黑衣人依舊是沒有追上來。

那些人暫時應(yīng)該是不會追上來了。

【丫頭，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