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顏(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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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4評論第1章 楔子
XIE ZI
如果要給日子取個名字的話,衛澤希一定會將今天命名為“失戀日”。
失戀的秘書精神恍惚,將他的重要文件放進了碎紙機。
失戀的妹妹尋死覓活,說要去瑞士滑雪并滾成一個雪球埋葬自己。
失戀的潘朵拉打電話告訴他說:“老娘不活了!老娘要和那劈腿的癟犢子同歸于盡!”
衛澤希再度確認了一下電話號碼,確定她是自己的“前女友”潘朵拉后,才問:“你說的那個癟犢子是?”
“我現男友。”
“哦……那么你跟我說這件事的原因是?”
“藥片吞多了胃好痛,我現在老后悔了!”
“需要我幫你打911叫救護車嗎?”
“打過了,已經被架到醫院了。”對方的聲音低沉下來,終于讓人看出點自殺未遂的樣子了,“我現在老后悔了,今年保險到期了忘了續,一想到救護車費用和醫療費,我就想回到一小時前把自己‘胖揍’一頓!”
“廢話,你以為美國的醫院是好進的?”衛澤希沒好氣地打開手機支付,“給我賬號吧,我給你轉點錢。”
“不!我琢磨著要不你開跑車過來瞅瞅我,順便讓我拍個照發朋友圈?畢竟我得找回場子啊!大兄弟,行行好吧,我就你一個可以拿得出手的朋友了!”
“……”衛澤希覺得自己的臉在抽筋。
好歹曾經一起約會過,再加上文件都被秘書毀了,下午沒事做,衛澤希還是開車去探望那個虛榮但毫不虛弱的“前女友”了。
結果到醫院一看,護士正按著潘朵拉的壓舌板,給她催吐。
“老娘沒想自殺啊,吞十幾片感冒藥是因為我看錯藥瓶了!”她一邊怒飆英語,一邊按著胸口,“這么一大桶水也不給加點糖,要死了……”
這模樣,讓衛澤希看得無語。他打了聲招呼,潘朵拉在奄奄一息的狀態下抬頭看見他,有氣無力地丟下垃圾桶,指著外面:“衛少,你咋這么搪塞我呢?探望病人好歹整一束花行不?”
衛澤希都笑了:“行,你要什么花?”
“要這個!”潘朵拉捂著胸干嘔,舉起手機示意,“看到沒?那癟犢子說自己買了紅玫瑰來找我,你麻溜地整一束比那大比那貴的送來!”
等衛澤希拿著超級夸張的巨型玫瑰花束回來,潘朵拉已經被送進病房了,據說要觀察二十四小時。
看看時間,已是吃晚飯的時刻了。衛澤希又不能把花丟下離開,只好打聽了病房號,準備把花一送就趕緊走人。畢竟他和潘朵拉只一起吃過一頓飯而已,交情不深,還不如找個信號好的地方玩手機游戲。
住院部樓下就是復健室,衛澤希拎著花束從走廊經過,散漫地隨意瞥過里面。
走過去幾步,他又忽然回過神,快速倒退了兩步,看向復健室里那個正在做復健的女生。
那女生眉眼淡淡的,唇色淺淺的,在白色的復健室中,讓人覺得清新又冷冽。就連平淡無奇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都格外雅致。
胸口一聲輕響,仿佛心底的漣漪都蕩起來了。
衛澤希還真沒見過這種類型的美女,尤其是在北美這種全都是歐美人的地方,居然能在醫院見到一個這么有韻味的東方女子,而且那氣質一看就是華人,簡直是可遇不可求。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目光定在那女生身上。
在復健師的指導下,她正在復健器械上進行四肢屈伸鍛煉。她大概已經臥床許久了,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腳腕,肌肉略顯萎縮,瘦小干枯。
按照復健師的要求,她在器械上艱難地重復著機械的動作,虛汗在她臉頰脖子上淋漓滾落,她的喘息聲艱難沉重,即使有器械的幫助,那簡單的動作依然讓她肌肉顫抖,顯然每抬一下手腕她都需要竭盡全身力氣。但她始終一聲不吭地抿唇堅持著,隱忍的臉上,唯有眼中的一點光攝人、明亮。她盯著虛無的前方,眸子中有些東西比玻璃的斷口還要銳利。
衛澤希看得直吸冷氣。真浪費,這么楚楚動人的女生,走纖細柔弱風格的路線多好,干嗎要把自己逼這么狠。
此時復健師看了看時間,關了復健器械,對那女生說:“休息十分鐘。”
她點點頭,在對方離開后,從復健器械上下來,一抬眼看見了門外的衛澤希。
仗著自己和她來自同一國度,衛澤希自來熟地朝她揮手,露出燦爛的笑容:“嗨,你也是中國人吧?生病了嗎?”
可惜媚眼拋給瞎子看,那女孩眼都沒抬,面無表情地挽著自己的袖子,只低低地“嗯”了一聲。
因為中氣不足,她的聲音又隔了這么幾米,傳到他耳邊的聲音已經十分微弱。
衛澤希厚著臉皮說:“你的口音有點軟啊,是南方人嗎?”
其實就一個模糊的“嗯”,他能聽出個鬼。
翹首盼望許久,才等來她輕輕兩個字:“上海。”
衛澤希驚喜地說:“好巧啊,我馬上也要回國,正是去上海工作。”雖然是被“流放”。
“哦。”她低頭挽著褲管,睫毛都沒動一下。
“你什么時候來美國的?什么病啊?一個人在異國他鄉住院挺寂寞吧……”
“幫我把門帶上,謝謝。”
她聲音平淡,卻如冷水澆背,讓衛澤希既尷尬又狼狽。他悻悻地咬著后槽牙,抓住門把手就要把門帶上。
可那女生根本沒抬頭看他一眼,徑自坐在旁邊的瑜伽墊上,按摩起自己的腿來。她一遍又一遍,機械而認真,仿佛那些僵硬萎縮的肌肉,能按照她的意志,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充實飽滿起來。
除此之外,這世間所有的一切,好像與她毫無瓜葛。
衛澤希平生第一次被人徹底視作空氣,郁悶至極。
長得好看了不起啊?他翻個白眼,轉身要走。誰知左腳剛邁出,就聽到急促而痛苦的一聲低哼。
衛澤希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正抱著自己不停顫抖的小腿,大口喘息著,滿臉痛楚。
真是人生處處有驚喜。衛澤希心花怒放,不假思索地快步走進復健室,在她面前蹲下,將她的褲管往上推起,直到膝蓋。
她小腿肚的肌肉劇烈痙攣著,顯然是她太心急,長期松弛的肌肉在這樣高強度的訓練中抽筋了。
在健身房混了多年,衛澤希應付這種情況駕輕就熟。他一手按直她的膝蓋,一手捏住她的腳踝,緩緩將她的腳板牽拉向脛骨的方向,接連拉了幾下。
迅速緩解痙攣的同時,劇痛也讓女生失聲叫出來。雖然她立即就咬緊了下唇,但依然沒能控制住呻吟。
“感覺怎么樣?”他心情愉快,頗有成就感地拉直她的腳,抬手幫她按摩著肌肉,“你看你這一臉恨不得今天就痊愈,明天就出去砍人的表情,欲速則不達知道吧?悠著點!”
她低垂著頭,默默看著衛澤希給自己揉捏小腿肚的手,許久,才終于嘆了一口氣,低低地說:“謝謝。”
衛澤希有點遺憾,她的腿很長,也很直,可真的太瘦了,全是骨頭,手感太差。他幫她慢慢揉捏著,問:“你受傷很嚴重啊,怎么搞的?”
她垂下睫毛,有些復雜的東西在眼中一閃而過。但最終,她只含糊地說:“摔的。”
衛澤希將手貼在她的膝蓋上,端詳著她低垂的面容:“從哪兒摔下來的,弄得這么嚴重?你現在還能活著真是命大!”
“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定定地出了一會兒神,便將自己的腳從他手中縮了回來,又按著膝蓋,慢慢地進行屈伸活動。
衛澤希撐著下巴看著她:“干嗎這么拼命練習,休息一下不好嗎?”
“為什么還在練習?不是叫你休息嗎?”
后面傳來的話幾乎與他異口同聲。衛澤希回頭一看,原來是復健師。
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到她面前,生氣地訓斥:“為什么不聽我的安排?你這是對自己的身體不負責任知道嗎?”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固執地活動著雙腿。
“你知道?那你知道,這樣強忍痛苦,會給你的情緒造成多大壓力?這對你的康復有效嗎?”
她卻反問:“會讓我的身體受損嗎?”
復健師看了看她做的屈伸動作,遲疑著承認:“應該……不會。”
“既然如此,那就是對我的康復有效。”她抬手擦掉額上細密的汗珠,“我不能整天躺著休息,那會瘋掉。”
復健師皺眉:“但,你這樣逼迫自己……”
“我給你錢,聘請你來做我的復健師,為的是盡可能早一天,早一小時,早一分鐘離開這里,而不是找你陪我休息。”
她的語氣十分平靜,面容上神情略有波動,但隨即就平復了。
復健師縱然有八塊腹肌,也無法對付這樣一個女生,只能萬般無奈地攤了攤手:“那你也得學會科學訓練……”
她置若罔聞,目光盯著某處虛空的一點,沉默地把雙手掌心朝上,十指交叉地慢慢地往頭頂舉起,緩緩拉伸著雙臂和肩背的肌肉。
“等我實現了自己的目標,我會休息的。”她繃緊全身,深深吸進一口氣,又吐出悠長悠長的一口氣,“但現在,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很多債要討回來。”
站在一旁的衛澤希聽著她的話,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心略微沉了沉。
她臉上的表情,不像是單純的恨,也不像是單純的痛,倒像是所有的愛都熄滅后的絕望與悲涼。
所以衛澤希在尷尬的氣氛中停頓了一秒之后,就機智地選擇低頭看手表,露出惋惜的神情:“不早了,我約了人,那……下次見?”
她的嘴角禮貌性地向上略微一揚,露出一絲完全沒有到達眼睛的笑意,連句再見也懶得說。
潘朵拉坐在病房內等衛澤希的玫瑰,連妝都化好了,真不知道她叫救護車的時候,是怎么想到帶化妝包的。
“別磨嘰了大兄弟,趕緊把車鑰匙給我!”
衛澤希把法拉利的鑰匙拿出來:“可以嗎?”
潘朵拉頓時大喜,撲上去拿過鑰匙接過花:“相當可以!老妹兒就喜歡你這天天開豪車泡美女的嘚瑟勁兒!”
“問題是我家也沒有三蹦子給我開呀!”衛澤希懶洋洋地還嘴,一邊打量面前的潘朵拉,一邊在心里暗暗惋惜,挺漂亮的一個混血美女,怎么說話就滿口大碴子味兒呢?
潘朵拉抱好玫瑰花,擺好車鑰匙,調好手機相機里的美顏模式,拿著花束努力尋找著角度自拍,竭力讓他的跑車鑰匙在花旁邊露出全貌。這么忙碌的時刻,她還抓緊時間嘮嗑:“衛少,最近還成吧?”
“不太成。”他看看病房內,除了潘朵拉坐的床之外,窗前的另一張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應該是暫時沒人用,他隨意地坐了上去,“搞砸了一個大項目,我爸把我踢回國了,讓我去我家持股的一個娛樂公司當副總混日子。”
“這下你老得勁了吧?娛樂圈多少美女都等著你糟踐呢!”
“你這東北大妞的口音收一收行不?算我求你了,講英語得了。”衛澤希靠在床頭,按著太陽穴哀嘆,“還說什么得勁,這明明是流放!我爸居然說打發就把我打發走,我懷疑他是不是偷偷給我找了后媽,要結婚生小的了!”
“我要是生個你這樣的二世祖,也要拼命再生個兒子。大號練廢了練小號唄。”
衛澤希坐直身子,作勢去抓車鑰匙:“走了,再見!”
潘朵拉趕緊探身攔住他:“別別別,我同情大兄弟你還不行嗎?再給我五分鐘,妥不?”
雖然這樣說,可潘朵拉的精神勁頭兒那叫一個足,連拍二三十張都選不出自己滿意的。就這做派,別說五分鐘了,衛澤希料定她半小時都搞不定。
潘朵拉對著鏡頭左照右照前照后照,不滿地嘟囔著:“咋怎么拍都不好看呢,到底咋回事啊……”
“因為你的妝容不對。”門口有個清冽冰冷的聲音沉沉地響起。
衛澤希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趕緊回頭看,果然是剛剛在樓下復健室遇到過的那個女生。她應該是鍛煉完了,臉頰帶著薄薄一層紅暈,微濕的發絲貼在鬢邊,顯得更加動人。
她的目光定在衛澤希臉上,停了大概兩三秒。衛澤希想她應該是認出自己了,正想朝她揮手打招呼,卻看到她朝著他走過來,語氣比目光還冷淡:“對不起,這是我的床。”
衛澤希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坐的居然是她的病床。這臉丟大了,他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我以為這是空床呢,抱歉抱歉!”
潘朵拉也趕緊幫腔:“是啊老妹兒,他這人就這么大大咧咧的,你別上心啊!”
顏未染并不說什么,只將手中的手機和錢包往床上一放。
衛澤希有些尷尬,回頭跟潘朵拉說了聲“我去打個電話”,抬腳就出去了。
只有沒心沒肺的潘朵拉還興奮地問那女生:“哎呀老妹兒,你是我室友吧?那你說我這妝容該咋整?”
那女生看著面前的潘朵拉,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這美艷迷人的混血女病友,有著魔鬼身材,天使臉蛋,外加一頭栗色長直發,宛如女神,只是一開口卻是這股味兒,東北話也就算了,還亂搭著美式英語,讓人簡直不知如何回應。
頓了片刻,她才問:“你是東北人?”
“是啊老妹兒,我叫潘朵拉,我媽姓潘,東北人,我爸是一美國大老粗,特崇拜神秘的東方文化……”
“我叫顏未染。”那女生打斷她的話,又補充了一句,“二十四。”
美女愣了愣,說:“咦,好巧,我也二十四啊!可你看上去比我小多了!”
“我六月生的。”
“我也是啊!”
“我六月十六。”
“我六月二十三。”
顏未染用確定的口吻說:“所以,我才是姐。”
潘朵拉愣了愣,立馬甜甜地改口:“哦,姐啊,那你跟妹兒掰扯掰扯化妝唄,我得搞個帶勁兒的妝容發朋友圈,洗雪我的恥辱!”
“其實你生病了就該好好休息。”她說。
“姐,你是不知道,我憋屈死了!”潘朵拉咬牙切齒,“那幫癟犢子居然說我為情自殺,把我給架醫院來了,等明天出了院,看姐不拿電棍唆了他們嘴巴!”
僅僅幾句話,已經展現出了豐富的內容,就等著顏未染問出一個“怎么了”,她就可以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故事了。
然而,顏未染沒有回應,而是無所謂地挑挑眉,低頭按摩自己的腳去了。
潘朵拉是個自來熟,捏著手機擺了幾個pose又頹喪地放下,繼續傾訴起來:“姐啊,妹兒跟你說,話可以亂說,藥不能亂吃。你看那個澳大利亞著名演員Heath Ledger,感冒亂吃藥,結果他就去世了……”
顏未染實在受不了她這種東北話和美式英語亂搭的表達方式,不得不開口問:“你藥吃多了?”
潘朵拉義憤填膺:“姐我跟你講,男人真是萬惡之源!我那男友——不,前男友!昨天還跟我賭咒發誓說只愛我一人,今天老娘就在街上看見他摟著個女的進酒店了!要不是追過去沒找著,老娘絕對一腳踹得那王八羔子斷子絕孫!”
“嗯,這種腳踏兩只船的渾蛋,遇上了就該狠狠教訓一頓!”顏未染那張一直冷漠的臉上,終于出現了波動。
兩人同仇敵愾地相視眨了眨眼,都不由地笑了出來。
顏未染問:“然后呢?”
“然后吧,我一郁悶就喝大了,尋思著明天會頭痛,就想吃點維生素片解解酒,結果把感冒藥當成了維生素,我說那味道賊好呢,甜不唧兒的,酸不唧兒的,可不就吃了十幾片……”
“那你現在洗了胃,就安安靜靜睡一覺吧。”
“我倒是想啊,可我朋友圈里都在瘋傳,說我為了前男友自殺被搶救回來在住院呀!我得營造出我倍兒舒爽,我樂顛餡兒的模樣給他們瞅瞅啊!”
顏未染無語,見她還在照來照去,便說:“你的眼影色調偏冷了,你現在又生著病,眼妝顯得憔悴。所以我建議你使用比較粉嫩的顏色,能把氣色襯得好一些。”
“哎呀媽呀,那我得去買盒粉嫩的‘斬男色’眼影?”
“這倒不用,今天是特殊情況。你的長相屬于艷麗型,平時選用色調偏冷的彩妝是正確的,走粉嫩風格太過甜膩,反倒不合適。”
潘朵拉趕緊問:“那咋辦?姐你有化妝品給我救急不?”
顏未染搖頭:“我進來時什么也沒帶。”
潘朵拉便掏出個小鏡子,拉開化妝包開始鼓搗,但可能是剛剛洗過胃,身體發虛,手一抖,眉毛化成了個倒“八”字。
“哎喲!”潘朵拉趕緊拿棉簽蘸了卸妝油擦著。
顏未染有些看不下去,站起身走到潘朵拉面前,將化妝包拿起來看了看,說:“我幫你吧。”
潘朵拉心花怒放:“多謝你啊,幫我把眉毛描整齊些唄……”
“放心吧,我是化妝師。”顏未染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先將卸妝油和化妝棉從化妝包內拿出來,幾下就把她的殘妝卸完,接著用海綿快速打底。
她有一雙纖細修長的手,骨節勻稱,指尖細柔,化妝的動作如行云流水,手在潘朵拉的臉上掠過時,如同蜻蜓的翅翼輕振。
可惜潘朵拉閉著眼睛,并沒有欣賞到她的高超技術,潘朵拉嘴巴還在念叨:“姐你化妝師啊?我琢磨著這工作該好糊弄吧?咱女孩子生下來就會化妝呀,不就是抹個粉的事兒唄……對了姐你啥病,為啥住院?住這兒老久了吧?”
說話的工夫,顏未染已經給她上完腮紅,掃完了眼影。
顏未染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聲音低微:“別說話。”
潘朵拉剛閉上嘴巴,顏未染就將唇膏壓在了她的唇上。潘朵拉的唇略顯豐滿,所以顏未染在上遮瑕膏之前,順帶蓋住了她嘴唇的邊緣,然后用棉簽掃出漸變的嬌艷唇色。丟掉棉簽之后,顏未染抬手輕輕將潘朵拉眼角的眼影暈開,收回略顯顫抖的手,才說:“可以了。我的手現在還有點控制不住,細節沒辦法做得完美。”
“謝了啊。”潘朵拉打開小化妝鏡,鏡中的自己一改病懨懨的模樣,粉嫩的唇色和眼影相得益彰,襯得皮膚越發白皙水嫩。她呆了片刻,又立即跳下床,奔向了洗手間,把里面的燈打開,對著鏡中的面容看了又看。
良久,洗手間內發出驚叫:“姐,你真是個化妝師啊?!”
顏未染在外面“嗯”了一聲。
“哎呀媽呀!我瞅你這手藝,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啊!”
顏未染揉著剛剛因動作懸空而拉得酸痛的手腕,說:“一般吧,比不上我以前。”
“別謙虛了,你可有能耐了!”潘朵拉捧著臉從洗手間出來,還拿著小化妝鏡左照右照,不肯放下,“姐,你這本事,學多久啦?”
“十年了,我初中就給我老師打下手了。”
“這么強,還是童工呢!”潘朵拉對著鏡子眨著漂亮的大眼睛。
顏未染收拾好東西,示意她可以拍照了:“現在應該好上鏡了。”
“那我趕緊拍一下,姐你幫我把燈開亮點行不?謝了啊!”潘朵拉摟著衛澤希送的花,盤腿坐在床上,“咔嚓咔嚓”直拍照,心花怒放。
顏未染幫她開亮了燈,靠在床邊看了一會兒,說:“這束花顏色搭配得很漂亮。”紫色與香檳色混搭,襯得潘朵拉混血兒的面孔更雅致了。
“那是啊,衛少在這方面是專家,畢竟他遍地都有女朋友。”
顏未染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那么他是你的?”
“我前男友嘍。”
顏未染震驚地看著她,不明白這兩個人的腦回路怎么長的。
為什么下午和別的女人去開房,導致女友被送醫院急救的男人,現在還能毫不愧疚地拿著花來探望女友,還和她相處融洽?
為什么痛罵對方,要讓對方斷子絕孫的女人,此時還能拿著他的玫瑰花和跑車鑰匙在朋友圈秀恩愛、曬美照?
潘朵拉專心給自己的照片配文字,寫了刪刪了寫,完全沒注意到顏未染的神情:“衛少這人吧還湊合,就是花心了點,我估摸著他在世界各地都有女朋友。我當初和他約會時就知道他這尿性,但架不住他有錢呀,跑車每天換著開,帶咱去五星級酒店可勁兒玩,你說多帶勁,是吧?”
“是嗎?”顏未染聲音轉冷,心里不由得嘆息了下。這女孩剛剛痛罵前男友的時候多可愛,可為什么轉眼就變成了這種模樣?
她可真沒法理解這女孩的價值觀,因為她是準備一輩子不原諒那個人的。
“再說,雖然他已經是我前男友了,可他還拿著花束來看我,這說明他還是個念舊情的人,以后當朋友也是挺不錯的,你覺得呢?”
“你開心就好。”顏未染回到自己床邊,看了一眼被衛澤希坐過的床單,抬手就將它扯出來,按鈴讓護士幫忙拿去換洗。
護士送了新床單過來,又跟潘朵拉說:“醫生讓你提供一下醫保號,順便在幾份文件上簽字。”
“好吧。”潘朵拉依依不舍地拿著手機,跟著護士出去了。
潘朵拉的自拍照在朋友圈內大放異彩。
畫面上,容光煥發美艷迷人的潘朵拉笑擁著玫瑰,旁邊不經意地露出跑車鑰匙,配的文字是:感謝衛少第一時間送來美麗玫瑰,讓我不必再留戀狗尾巴草。
衛澤希拍了拍臂上的雞皮疙瘩。說實話,他們兩人認識后只吃過一頓飯,吃飯期間發生了嚴重分歧,吃完后就一拍兩散,連彼此的基本情況都懶得介紹。當時說好了做朋友,其實壓根兒就沒再聯系過了。來醫院之前,他連潘朵拉長什么樣都想不起來了,要不是她的東北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要不是今天他文件被秘書粉碎了無事可干,他怎么可能跑來看熱鬧?
“看來她現在那個男友不怎么樣嘛。”衛澤希隨意地想著,回去拿車鑰匙,卻發現病房里只有顏未染了,她穿著病號服坐在藍白條紋床單上,正在專心地按摩著自己腿部的肌肉。
衛澤希敲敲開著的門:“請問,潘朵拉呢?”
顏未染抬頭看見是他,面無表情:“出去了。”
這女人有毛病啊?一晚上就見她三次,可她臉色一次比一次難看。
衛澤希心里郁悶惱火,側著身斜著腿靠在門框上,展示自己那可以直接穿著Dior Homme上T臺的身材:“她上哪兒去了?我急著要走。”
可惜顏未染專心地按摩著腿,看都沒看他一眼:“她要住院觀察二十四小時,你畢竟是她男友,多陪她一會兒不行嗎?”
“前男友,謝謝。”衛澤希強調了“前”字,然后又說,“再說她不是自己吃錯了藥嗎?和我有什么關系?”
顏未染犀利地瞪了他一眼,見他吊兒郎當面無愧色,心里更是鄙夷。雖然他說的是實話,潘朵拉是自己喝醉后吃錯了藥,他基本上不需要負任何責任,但這并不妨礙她鄙視他這種人。
衛澤希看了看潘朵拉的床頭柜,過去拿起上面的車鑰匙對顏未染說:“你幫我跟潘朵拉說一下,我先回去了。嘖,你說美國醫生是不是多事,就她那紅光滿面精神煥發的模樣,居然還留她住院觀察?”
紅光滿面精神煥發——竟有人這樣形容因他而被送進醫院搶救的女友。顏未染冷笑著扭開頭,不管他pose擺得如何瀟灑,顏未染只是面無表情地去拿床下的鞋子,連一眼都不瞧。
“我幫你吧。”見她彎腰拿鞋子有些艱難,衛澤希熱心地幫她將那雙軟底鞋拎起。
顏未染接過他遞來的鞋子,一聲不吭地拎在手里看了看,手指一松,讓它掉到了地上。
“好像臟了,不穿了。”
衛澤希看著她那漂亮纖細的手指,再看看那雙鞋子,心頭火起。他悻悻地站起身,走到門口時心有不甘怒火難平,掏出手機就打電話:“Lily?對啊,我Jesse,好久沒見了,今晚一起出來high吧!把Maggie、Daisy她們都叫上……對,衛少今天心情好,要鬧就鬧通宵!”
他一邊夸張地呼朋喚友,一邊得意而挑釁地回頭看坐在床上的人。
然而,顏未染面無表情地光著腳坐在床上,慢慢地按摩著自己的腿,從大腿到膝彎到腳板再到膝蓋,一絲不茍,緩慢淡定。對這個在女友住院這天還這么囂張快活的人,她連嫌棄的表情都懶得擺。
一直自認為人帥身材好,錢多又大方的衛澤希,這下真是被氣得七竅生煙。給她幾分顏色還真開起染坊了,以為自己是誰啊,長得漂亮又喜歡他的女生哪兒沒有?
他邁開長腿幾步就奔下了樓,奔赴今晚的聚會去了。
等他走了,顏未染把腳垂下床沿,把他遞給她的鞋子踢到了墻角。那甩臉走掉的人仿佛只是一縷過耳輕風。
還沒等她把一條腿捏完,潘朵拉已經回來了,一臉陽光燦爛的表情:“姐你認識那個尼爾森醫生嗎?美國這邊醫療費老貴了,但花錢瞅這么帥的醫生再搭個訕,劃算!”
“是嗎?”顏未染在腦中搜索了一下尼爾森的模樣,印象有點模糊,“不過你那個極品前男友,拋下你不管了。”
“得嘞,誰還管他,愛咋咋的!”潘朵拉有了新人忘舊人,豁達地一揮手,“姐,我出院了經常來看你啊,順便也來看看尼爾森醫生……”
“我明天要出去一趟,過兩天也出院了。”
“啥?”潘朵拉詫異地打量她,“姐你啥病啊?尼爾森醫生和我說,你這情況起碼得折騰一年,還說你是去年年底來住院的……”
“我自己的身體情況,自己知道。”顏未染緩慢而固執地做著重復而機械的復健動作,低低地說。
潘朵拉看著她,眼中有些擔憂:“姐,你可得悠著點,別把自個兒整出毛病了。”
顏未染看著面前這個剛認識的姑娘,心里涌起一股熱流,沖得鼻子有些微酸。
她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說:“謝謝。”
不知為什么,今晚約人怎么都約不出來,就連Lily都爽約了,衛澤希很郁悶,無奈地開著車回家。
在看見那女生的時候,他居然覺得這個失戀日開始閃閃發亮,現在想起來,忍不住要嘲笑那時天真的自己。
回到家中他打開了所有的燈,倒在沙發上看著落地窗外。紐約的夜景很美,所有的大樓都在燦爛的燈光中顯出干凈利落的線條,就像用熒光筆在黑底上畫出的建筑設計圖,投映在夜幕之中,縱橫交織的線條如鳥籠,將無數人圍困其中。
衛澤希發個消息關心了一下妹妹,發現她真的去阿爾卑斯山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別說是尋死覓活,這傻妹妹就算是和潘朵拉一樣喝醉吃錯藥,后果也讓他承受不起啊!
他趕緊翻了翻通訊錄,看看有誰在瑞士。一翻就翻到了半年沒聯系的程嘉律,他趕緊打過去問:“嘉律,我記得你那個青梅竹馬的公司是不是有個團隊在瑞士?”
“有。”學霸永遠這么簡單明了。只是這一回程學霸可能是又熬夜做實驗了,嗓音略顯喑啞。
“拜托幫我安排個人,去機場接我妹,陪她旅游滑雪泡溫泉,完事送她上飛機回家。你知道嗎?我妹失戀了,要從山頂跳下來把自己滾成雪球!”
程嘉律在那邊靜默了片刻,說:“我認為,想自殺的人,不會跟你哭訴自己要怎么死。”
“換了別人我肯定會這樣想,可她是我妹啊!萬一有個好歹我怎么承受得住?”衛澤希心急如焚,“趕緊的,我昨天還看到你要訂婚的報道,你未婚妻不至于這么個忙都不幫吧?”
程嘉律聲音依然低沉:“沒有訂婚。”
“好吧,那么出來聚聚吧?”
“我現在不方便見面。”
“都快一年沒見了,哎,你是不是天天和未婚妻膩歪,都沒空理我了?還有你這說話中氣不足的模樣,不會是沉溺愛河沒照顧好自己吧……”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程嘉律就掐斷了他的電話。
熟知程嘉律個性的衛澤希并不在意,再度撥過去。畢竟程嘉律豁達大度,從來不會生好友的氣。
撥過去第四通電話,程嘉律才接起,語氣比之前那通電話時更冷:“我剛剛搞砸了已經連續觀察了十四個小時的反相滲透實驗。”
“啊?怎么會?”
程嘉律頓了頓,低聲說:“是我自己的錯,剛剛打電話分心手抖了。”
“抱歉抱歉!那么為了賠罪,我請你喝酒,順便談談我妹的事情?”
程嘉律終于說:“蘇黎世大學有個華裔教授,是我朋友,我請他找個中國留學生,照顧一下你妹妹。”
“嘉律你真是我親哥們!我的大救星!記得幫我妹找個帥點的!”他心花怒放,“嘉律,我忽然想起你之前有一次幫我,就是當年我們共同選修的那位Miss霸王龍老師的課上,一道多元微分題。你記得不?我抄了你的答案,順利贏得老師當女友的那道。”
當然,發現真相的霸王龍老師差點用怒火轟爆了他,那是后話了。
“記得。”
“我一時想不起來了,答案是多少?”
“16。”
好吧,知道了答案又有什么意義,連題目他都忘記了。
“其實我吧,今天遇到了一個女生,一個讓我想到了當年面對那道大題的心情的女生……”
程嘉律聲音低啞,明顯漫不經心:“是個女博士?”
“不,我的意思是,”衛澤希斟酌著找出適當的話來形容,郁悶地想著顏未染冷冰冰的神情,心里還有些悵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對程嘉律提起此事,“分數特別誘人,但一看題目就徹底絕望。那種追求起來明顯難度超高的女生,對我這種只想隨隨便便考個及格分的人而言,太難了。”
程嘉律問:“那你為什么不棄考?”
衛澤希一時無語,許久才仰頭靠在沙發上,說:“我總算知道為什么我對她念念不忘了,因為她那種調調,和你還真像。”
電話那端,程嘉律沒有回答,只傳來機械的“嗡嗡”的聲音,大概他已經重新開始了那個失敗的實驗,沒空理衛澤希。
“話說回來,我簡直有點想撮合你和她了,感覺你們在一起肯定很般配。不過你有未婚妻了,所以我就勉為其難……”
電話再度被掐斷。
這一次無論衛澤希怎么打,都只有“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
衛澤希只能捏著手機“嘖嘖”稱奇:“這么古怪的性格居然也能找到未婚……女朋友,還有我這么死心塌地的朋友,真是人生贏家,不得不服。”
電話還沒放下,潘朵拉的消息就來了:衛少,今天真是多謝你了!明天來接我出院,順便請你吃飯!
她發的是文字,大概是時間太晚了,怕吵到同病房的那個女生。
衛澤希無語地撇撇嘴,正想拒絕,潘朵拉又一條消息到了:救場如救火啊衛少!我前男友說要來接我出院,我高傲地拒絕了,說有人來接了。衛少,對你來說開一下車只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卻等于在他的豬臉上狠狠扇一巴掌!為了我的人格尊嚴,你不會不幫我吧?
好吧,看在她發文字沒有東北腔的分上,他就幫她一把吧,畢竟買賣不成仁義在。
而且他還是心癢癢地想再去看看那個女生,或許能找到解題思路呢?
事實證明,衛澤希解不開這樣的難題。
當天晚上,他悲傷地解了一夜的高階微分,在夢里。
醒來后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從不知道自己這么好學,眼看解不出來的難題,夢里還孜孜不倦地投入研究,不肯放棄。
第二天衛澤希去接潘朵拉,潘朵拉挽著顏未染的手說:“衛少,咱也順路送一下未染唄,她要去拿點東西。”
“可以啊。”衛澤希瞥瞥顏未染,不禁感到苦大仇深,就像看著昨晚夢里那道微分題,“你們去哪兒?”
“皇后區!”
一看到門口衛澤希的豪車,潘朵拉就趕緊自拍,拗著特別奇葩的姿勢,一定要把車標拍進去。等拍夠了,她才和顏未染上了車后座,結果一路上只有潘朵拉和衛澤希搭話,什么“衛少你這車可真不錯啊”“衛少你老有錢啦”“衛少你就是個好人”……那東北腔吵得衛澤希煩不勝煩。
顏未染則一直看著窗外,悶聲不響。潘朵拉又揪著她問:“未染你啥時候回醫院?你看你這身板兒,街邊打車撐得住不?”
“沒事,我最近恢復得不錯。”顏未染說著,看看前面,對衛澤希說,“就在這兒停吧,麻煩你了。”
衛澤希靠邊停了車,下車幫顏未染開門,一邊順著話茬問她:“留個聯系方式吧?如果你打不到車,我在附近的話可以送一送你,畢竟,大家都是中國人嘛。”
“多謝,不過這太麻煩你了。”她連手機都沒拿出來。
衛澤希轉身上車就走了。再怎么覺得她好看,男人的尊嚴不能丟!
潘朵拉趴在車窗上看著外面顏未染的背影,嘆了一口氣說:“哎呀大兄弟,你咋不跟她多嘮嘮呢?我瞅著你倆挺配的。”
衛澤希翻了個白眼:“配什么配?”心想,沒看見她那愛搭不理的樣子?
“這咋整,我尋思著,可能未染以前遇過鬧心事兒,現在一時還轉不過彎來。”潘朵拉神秘兮兮地靠近他的駕駛座,問,“你知道不?尼爾森醫生告訴我,未染她賊慘了!送進醫院時所有人都覺得她沒救了!肋骨爆裂性骨折!開腹手術縫補腸子!肺葉貫穿傷!全身打鋼釘的地方有二十多處!脊椎植骨融合術什么的好幾處來著……反正當時醫生護士都篤定她會終身癱瘓!結果她硬是挺住了!過半年就恢復成這樣,你說是奇跡不?”
“你就扯吧,這么嚴重還能活下來?”衛澤希根本不相信夸大其詞的潘朵拉,聽著她口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情,嗤之以鼻。
“真的呀!尼爾森醫生和護士們都這么說!”
衛澤希覺得潘朵拉的大嘴巴才是沒救了,絕癥。
他打方向盤轉向另一條街,停在紅燈前,忽然想起了昨天見面時,顏未染在復健室內倔強而固執地做著復健訓練的模樣。
那時候她說,她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很多債要討回來。
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又問潘朵拉:“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搞成這樣的嗎?”
“摔下來的唄,從七樓掉下來,直接摔地上了!”潘朵拉直吸冷氣,“聽說那窗戶老高了,一般情況下是掉不下來的。”
“你的意思是說……”衛澤希皺眉,“她是自己跳下來的?”
“我琢磨著吧,大概是失戀了!”潘朵拉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哎,我和她說起我前男友那癟犢子的事兒,一向冷靜的她,好像突然很氣憤,肯定也被人劈腿了唄!然后就跳樓自殺!”
衛澤希從后視鏡里鄙視了潘朵拉一眼。
真是給她一句話,她能腦補一百集肥皂劇。有的人走著走著就能掉陰溝里摔死,為什么窗戶稍微高點就不能不小心掉下去?
但相比之下,應付潘朵拉這種腦回路奇特的女生真是輕松多了,而顏未染那種女生,性格沉悶,情緒不穩,莫名其妙,應付起來非常棘手。
下車時,潘朵拉還一臉八卦地說:“衛少,我保準能從尼爾森醫生那里搞到她的聯系方式,你要是瞅上她了,我幫你說下這個媳婦兒?”
“得了吧,我謝謝您了!”衛澤希一口拒絕,“就她那種陰冷調調,誰上輩子炸了銀河系,這輩子才會和她在一起吧!”
潘朵拉還在琢磨著銀河系要怎么才能被炸,衛澤希已經狠狠發動了車子,穿過街區,揚長而去。
顏未染穿過喧囂的街道,尋找她以前的室友。
她的室友是個夢想獲托尼獎的瑞典姑娘,名叫約瑟·芬妮,但最好的角色也只是百老匯的群舞。顏未染出了ICU后就聯系過她,所以在顏未染房間的租約到期后,約瑟·芬妮幫忙收好了東西,塞在她自己那間本就已經滿滿當當的房間里。
顏未染再三感謝她,她卻只說:“沒什么,畢竟你那位英俊有錢又溫柔體貼的絕世好男友,請我吃過好幾頓飯呢。看到你們這么幸福,我感覺對愛情和婚姻也有了巨大的期待。”
她的話讓顏未染垂下眼睫笑了笑,只是嘴角的笑意不無苦澀,帶著嘲意。
約瑟·芬妮又問:“你現在是搬去和他一起住了嗎?希望你們能一直幸福美滿!”
“好的,我會幸福地活下去的。”顏未染拖起箱子與她告別,“也祝你早日實現夢想,到時候我去百老匯為你鼓掌。”
顏未染拖著自己那兩個箱子,隨著老舊的電梯一點一點往下沉去,直到最終落地,鐵門慢慢打開。
依然是陳舊喧鬧的街區,依然是膚色混雜、口音各異的紐約皇后區,依然是她一個人走在街上,如同她兩年前一個人到來。
擁擠的地鐵內,有個女孩子在看時尚雜志,顏未染瞥一眼,一下子就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雜志上的男人沉靜優雅,略微斜揚的丹鳳眼清冽澄澈,刀削一般的鼻梁,白膚薄唇,光華不可逼視。
她曾經如此熟悉這個人,曾經與自己親昵相擁,呼吸相聞的這個人,如今不過是意外瞥見雜志頁上的照片,依然令她心動。
可惜雜志頁上,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艷若桃李的女子。那同樣熟悉的面容,讓她心有余悸。原本因為他的面容而產生的依戀與悵然,瞬間消散為無形。
顏未染的目光定在頁面上“About to get engaged(即將訂婚)”和“the perfect couple(天生一對)”兩個詞組上。
天生一對。
聯手凌遲她的這一對狗男女,男才女貌,家世相當。一個陰鷙深沉,一個心如蛇蝎,如此相配,當然是天生一對。
她暗暗咬緊了牙關,靠著那兩個行李箱,站在女孩的面前,一動不動。從她這個角度看去,雜志上,他越是在畫面中和未婚妻情深意切,越顯得他的臉扭曲荒誕。
身上的骨頭,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墜樓后那寸寸碎裂的骨骼,大概會讓她一生都無法逃脫痛苦,永遠與傷痕相伴。
但她無法怨天尤人。這是她從前單純無知的代價。
地鐵之外是黑暗,地鐵之內是嘈雜。擠來擠去的黑人白人,略微顛簸的車廂,渾濁不清的空氣,身上難以遏制的傷痛,都讓她站立不穩。
她只能倚靠著自己的大箱子,在人潮中勉力站穩腳跟。
她抱著的,是她的化妝箱,是她以后賴以安身立命的東西。她死死握著提手,就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青紫瘀痕,依然不肯松開一絲一毫。
她能緊握的,不是任何一個人,不是承諾與指環,更不是他曾為她準備的擁有花園樹蔭下的秋千,落地窗內的大浴缸和鮮花簇擁的露臺的秘密城堡。
她唯一能緊握在手中的,只有這個化妝箱。抹去上面厚厚的積灰,她必定會努力地、拼盡全力地活下去。
比當初在他身邊時還要活得好上一百倍,一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