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馬蹄錚錚聲將戚然驚醒，意識清醒之際，后脖頸處傳來的疼痛卻瞬間席卷了全身，她忍不住嚶嚀出聲。

待得疼痛消散了不少，戚然才緩緩睜開雙眸，茫然的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她現在正處在一間陌生而又簡陋的石磚房內，光線昏暗。

這是在哪？

戚然拼命的回憶著，只記得她本來好好的待在丞相府，明德卻突然來尋她，不顧她反對，將她硬塞進了馬車里。

正當她云里霧里之時，明德卻又被自己的婢女香蘭給擊暈了。

香蘭告訴戚然有大事發生，明德是奉命來害她，而她是趕過來救她的。

出于多年的姐妹情分，戚然自然是毫不猶豫地便相信了她，跟隨她一起往城外跑去……

對！她想起來了！

她和香蘭剛走上岔道時，便有人突然從后面襲擊了她，然后再醒來時便是在這里。

可現在香蘭哪去了？

戚然心里驚惶，右眼皮不停的跳，不好的預感愈來愈強烈。

香蘭不會出事了吧？

正當戚然揣測之時，房門猛地被人一腳踢開。

一個身穿護甲的侍衛闊步走來，神情冷漠地揪著她的頭發就往外面拖。

“放肆！你是誰派來的？你們把香蘭怎么了？”戚然一邊質問，一邊用盡全力敲打著侍衛的手。

然而無濟于事，也無人應答。

頭皮撕裂的疼痛迫使戚然狼狽的跟著侍衛的腳步，待到光線明亮之時，她才發現自己被侍衛帶到了皇宮城墻之上。

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此刻的城墻上除了侍衛之外，還聚集了許多人。

在她尚未看清是哪些人之時，便被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隨后落入眼簾的是一雙精致的牡丹繡鞋和金絲滾邊的錦緞裙擺，頭頂上傳來悠揚婉轉的聲音——

“我的好姐姐，你如今怎么變得這副模樣？”

戚然艱難的起身，看到眼前一襲盛裝又濃妝艷抹的庶妹戚淑，瞳仁一縮，話未出口，又忽然注意到了她身后那道熟悉的身影。

“香蘭？”戚然驚喜。

然而香蘭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雙眸中的冷淡疏離直直的刺向她。

如此令人陌生的香蘭，使得戚然心里一沉。

“姐姐，事到如今，你怎么還如此糊涂呢？”戚淑猙獰地笑著，一把抓住了戚然的頭發，迫使她面對自己，“你的夫君，當今丞相，遲謙遲重兆，膽敢起兵作亂！你說你，可還有臉活著？”

香蘭冷冷地瞥了戚然一眼，也道：“你是反賊之妻，奴婢本來就是皇上的人，又怎會同流合污？為了皇上大計，隱沒在你這個蠢貨身邊多年，總算不辱使命。”

“反賊？皇上的人？使命？”

一時之間，過多的信息充斥著戚然的腦海，她怔愣片刻，沖向了城墻邊。

只見城下三軍雄師浩浩蕩蕩，最前方的遲謙身著鎧甲，意氣風發，一騎當前。

而他的身邊，正是大將軍之女沈青瓊英姿颯爽同他比肩而騎。

好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戚然身體無力地靠在墻上，她以為早就死灰一般的心，竟還感到一陣隱隱作痛。

不知是因為遲謙的造反，還是因為此刻站在他身邊的不是自己。

“戚然。”

一襲明黃色龍袍的三皇子師淵踱步而來，戚淑滿臉甜蜜地挽著他的手臂。

而他的身后，兩個侍衛拖著手腳都上了鐐銬、頭發凌亂，白衫血痕累累的男人。

戚然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她的父親——戚玄。

戚玄的頭發似是一夜之間全白了，神色充滿了悔恨與痛苦。

曾經貴為帝師的父親，如今卻淪為這副模樣。

“爹！”戚然的心止不住地抽痛，眼淚倏然落下，恨聲道，“你們要干什么沖著我來！放了我爹！”

“自然可以，只要你在此向遲謙求救，如果這一戰打了起來，受苦的畢竟還是百姓。”師淵面色溫和，吐詞溫文爾雅，柔聲細語地勸說道。

戚然頹然地搖了搖頭，苦笑道：“三皇……不，皇上，沒用的。臣女的生死，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戚然！”師淵臉上溫柔驟褪，如同換了張閻羅面孔，陰森森地說道，“你若不從，朕現在就把戚太傅殺掉！”

“然兒，爹不懼死！”戚玄眼淚縱橫，一腔悔意，“只是爹對不起你，不該識人不明，造成如今這結果啊！是爹連累了你！”

“爹，你別這么說！”戚然大慟，看著老父這般慘樣，跟著痛哭，“是女兒錯了，女兒不該一意孤行執意嫁給遲謙，都是女兒的錯！”

“不，然兒，不是……”

戚玄眼神一凝，然而話還未說完，便被戚然打斷了。

“皇上，臣女愿意作為人質，但是請您一定要放過我爹，我爹和此次造反沒有任何關系。”戚然求情道，決然走到城墻邊，看向城墻下自己深愛的那個男人。

“遲謙！”她嘴唇顫抖，竭力讓聲音傳出，“求你……求你……”

那明知結局，割裂了她尊嚴的求饒，讓她遲遲說不下去。

“遲謙！”師淵俯視，冷聲道，“如果你還想你的夫人和岳丈活命，便速速自裁謝罪。朕許諾只殺你一人，不株連你三族！”

遲謙漠然抬頭，毫無感情的目光落在了戚然身上，又迅速地移了開來。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語氣淡淡：“師淵，你機關算盡，卻出了這么一記昏招。她不過是我借助戚家勢力的一枚棋子，你以為她限制得住我什么？”

然而說這話時他眼中劃過的一抹暗光，卻盡數入了沈青瓊的眼。

她選擇沉默。

盡管早知結果如此，但親耳聽到，戚然只覺得渾身冰冷，宛若墜入冰窖。

“攻城！”

毫不猶豫的一聲令下，遲謙一騎當先。

“該死！聽朕口諭，全力抵擋，不得讓反賊攻入城！”

師淵沒想到遲謙會這么狠辣，厭惡地將戚然扔到一邊，急忙下令。

城外塵土飛揚，馬蹄錚錚，弓箭破空而來，攻城木狠狠地撞擊著城門。

城墻上腳步聲雜亂，亂軍之中，流箭如蝗，戚玄緊緊地將戚然護在自己懷中。

忽然，天色變暗，黑云滾滾，雷電轟鳴。

不過一瞬，傾盆大雨直聚而下。

暴雨聲、喊殺聲、撞擊聲以及兵器相接之聲，嘈雜不已。

天，終究還是變了。

“然兒，小心！”

突然，只聽“撲哧”一聲，戚玄悶哼驟然倒下。

一支箭插進了他的后背，血水順著雨水氤氳了一地。

“爹！爹！”戚然撕心裂肺地嘶喊著，然而戚玄漸漸沒了聲息。

那支羽箭的劍尾處刻著的“遲”字，刺激著她的雙眼，同時也扎進了她的心。

正當這時，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接近她，帶著怨恨嫉妒的目光，明晃晃的匕首精準狠厲地插入她的后心。

“噗——”

鮮血直噴。

戚然的身子不受控制的癱倒在地，只見那雙染著鮮血的牡丹繡鞋慌亂而逃。

她大口地喘著氣，心底的怨恨、悔意、不甘在此刻全都涌了上來。

一世糊涂，竟死前才看清這一切！

她好恨。

她恨自己有眼無珠愛上遲謙，她悔自己執意嫁給遲謙，她怨遲謙如此絕情無心，她不甘心……

不甘心還沒報仇，便身死人手！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卻倔強得不肯閉上，死死地盯著遠方。

直至氣息斷絕，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