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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1
新寧七年,長公主成親,因對宮內匠師所制首飾不滿,皇帝下旨,命城中各首飾鋪于十五日之內制出首飾交到銀作局。
得公主歡心者,重賞。
消息傳下來的時候,作為京城業績倒數第一的司寶閣閣主洛錦還在街上行俠仗義。
司寶閣業績不好,養不起人,她只好親自給顧客送首飾上門。
她剛給李員外家的夫人送完首飾回來,就見幾個人圍著一個白衣男子,抓著他的手大喊:“抓小偷——”
洛錦本來沒想管,但看到白衣男子溜了,腳下還是不受控制地追了上去。
那人似乎沒想到洛錦會追上來,一個閃避,洛錦撲了個空。
洛錦咬了咬牙,再次向他出手。
那男子不敢對洛錦下手,嘴里不住地解釋:“姑娘,你誤會了!”
誤會?
哪個小偷會承認自己偷了東西?
洛錦正欲抓他去報官,就聽身后傳來一道聲音:“住手,他不是小偷!”
洛錦手一頓,那道聲音的主人也追了上來,對洛錦解釋道:“姑娘,你誤會了,這位公子是幫我追回了被偷的荷包,剛才的人才是真正的小偷。”
洛錦攥著他衣領的手猛然一松,沖著白衣男子扯出一抹尷尬的笑容:“不好意思啊。”
她有些懊惱。
平日里也不是個沖動的人,怎么今天就沒有確認好再出手呢?
那男子理了理被洛錦弄皺的衣領:“多謝姑娘。”
那伙人的身份并不是什么小偷,說他是小偷,也不過是見引起了大家的主意,為脫身而想出的法子罷了。
若不是洛錦出頭,那些人恐怕還是不會輕易罷休。
所以論起來,洛錦也算幫了他。
多謝?
洛錦有些疑惑,可想到是自己抓錯了人,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低聲道歉了幾句,便趕緊離開了。
回到司寶閣時,她還沉浸在懊惱中。
侍女言歡走上來,笑著道:“我剛才在街上聽到大家都在討論,說萬寶齋的慕掌柜今日被當做小偷了,鬧了好大個沒臉。”
萬寶齋與司寶閣素來不和,她便將此事當笑話說給洛錦聽。
洛錦神情一滯。
那個白衣男子是萬寶齋的老板?
怪不得她看著那么不順眼。
見她這般,言歡試探地開口:“抓錯人的莫不是……”
洛錦點點頭。
言歡無奈地嘆了口氣,有些恨鐵不成鋼道:“閣主,你瞧瞧哪家的老板像你這樣啊?但凡你將心思放在做生意上,我們早就越過萬寶齋去了。”
“萬一他們知道今日抓錯人的是你,又來給我們使絆子怎么辦?”
洛錦生怕她又絮叨個沒完,趕緊打斷:“好了好了,你方才想對我說什么?”
經她這么一提醒,言歡才想起來要說正事:“皇上下旨,要城中的各大首飾鋪在十五日之內制出一樣首飾交到銀作局,說是優勝者有重賞呢!”
若是得了宮里的賞賜,司寶閣以后也就不愁沒有生意了。
洛錦顯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好處,叮囑言歡:“從今天開始,我要閉關制飾,有人來一概不見,明白了嗎?”
話落,她便一頭鉆進制飾的屋子里。
言歡無奈地笑笑,正準備轉身離去,洛錦又從窗子邊探出頭來:“我閉關的這些日子,你記得盯著些萬寶齋,看他們要做什么首飾!”
被這么一嚇,言歡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確認洛錦不會再突然冒出來后,才放心地出門。
與此同時,今日被洛錦誤當做小偷的白衣男子將門窗緊閉,招呼了鋪子里的人圍坐在一起。
他便是萬寶齋的老板,慕聽白。
慕聽白將打探來的公主喜好攤開,正色道:“公主性喜奢侈,吃喝玩樂樣樣追求新穎,尋常之物既入不得公主法眼,那我們就得力求新穎。”
無論如何,萬寶齋一定得贏。
小妹慕妍捻起桌上的紙,思索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兄長說得不對,宮里的東西是頂好的,外面的材料肯定比不過,樣式上也不能失了規矩,所以我們只能從工藝入手。”
慕妍作為家中幼妹,因著父母早亡,兄長又一心撲在萬寶齋上,常年獨自待著,養成了靦腆的性子。
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臉紅了紅,說話的聲音也不自覺地低了下來。
慕聽白安撫地笑了笑:“你放心說。”
慕妍想了想,拿了張紙,在上面寫了幾行字。
她寫寫停停,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么。
眾人也不催她,只是耐心等著。
寫滿了大半張紙,慕妍才開口道:“宮里的銀作局如今常用點翠、燒藍、花絲鑲嵌,這些我們都不能用,倒是掐絲,興許能做些新鮮樣子出來。”
點翠得先收集翠羽,時間趕不上。
燒藍是在銀飾上雕刻,并不適合在大婚之時佩戴。
花絲鑲嵌就更不行了,這種工藝的用料珍奇,非皇室中人是不能用的。
“小妹需要什么盡管說,二嫂都替你找來!”一直在旁邊安靜聽著的掌柜寧嵐豪氣道。
她嫁給慕家二少爺之后,雷厲風行的性子頗受慕聽白欣賞,又見她有幾分經商才能,索性讓她做了萬寶齋的掌柜。
她倒也爭氣,這么些年了,從未有過行差踏錯的。
說完這話,寧嵐扭頭見夫君正抱著兵書看得入迷,忍不住過去揪著他的耳朵,低聲道:“你兄長與妹妹都在為此事發愁,怎么偏你像個沒事人一般?”
慕家三兄妹,大哥慕聽白一手撐起萬寶齋,小妹又頗有制飾才能,唯有她這個夫君,夾在中間,一心撲在武藝上,高不成低不就的。
再這樣下去,萬寶齋哪里還有他們夫婦說話的余地?
慕聽風看了眼聊得熱火朝天的慕聽白與慕妍,撇了撇嘴:“聽了就腦袋疼,我不去。”
什么燒銀點金的,他根本就聽不明白。
還是這兵書有趣。
寧嵐雙手叉著腰,雙眼一瞪:“你去不去?”
“媳婦兒,你怎么老這么兇?”慕聽風嘟囔了幾句,終究還是挪到了桌前,撐著下巴聽兄妹倆說話。
慕妍勾了粗略的模樣出來:“我想用掐絲的工藝做個手鐲給公主。”
“手鐲?”慕聽白點點頭:“不錯,平日也可佩戴。”
慕聽白伸長脖子瞅了一眼,嫌棄道:“這就個環子,公主怎會喜歡?”
就連他這個門外漢都覺得不好看,更別說是公主那樣對珍奇之物司空見慣的人了。
慕妍的笑容僵了僵,細聲細氣地解釋:“這不過是個粗略的模樣,連草圖都算不上,等樣式做好了,二哥便覺得順眼了。”
慕聽風還要說什么,被寧嵐一巴掌拍在背上,頓時老實了下來。
慕聽白笑了笑,轉頭對慕妍說:“你盡管放心去做,有什么缺的就跟二嫂說。”
“嗯!”
慕妍來了靈感,坐在桌邊,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畫了草圖出來。
從草圖中看就已經很精致了,只需要再修一修就能著手制作。
慕聽風等得無聊,媳婦兒又不許他離開這個桌子,只能越過硯臺去夠另一邊的果子吃,卻不想這果子算是吃出了大事。
他收手的時候沒留意,打翻了硯臺。
好巧不巧的,這硯臺打翻的地方正是慕妍剛畫好的草圖上。
慕聽白眼疾手快地拿起那張圖,卻也是徒勞。
不過眨眼間的功夫,圖上已經是黑乎乎一片,全然看不出方才的模樣。
他看向慕聽風,聲音里含了些怒氣:“慕聽風!都是成親的人了,怎么還如此魯莽?”
慕聽風平日最怕這個大哥,立即縮回了手。
他自知理虧,拍了拍后腦勺,憨笑道:“瞧我,怎么凈添亂,小妹,實在是對不住啊。”
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卻在想,他就說不參與的,非要他來。
這能怪他嗎?
慕妍眼眶發紅,低聲道:“沒事,二哥不必放在心上,我再畫一幅就是了。”
得了這話,慕聽風立即笑了起來:“那我就不給你們添亂,先回去了。”
未等其他人吭聲,慕聽風便小跑著離開,生怕被人叫住。
慕聽白嘆了口氣,只得跟慕妍一起,將一切都從頭再來。
2
“福玉堂似乎是打算以金飾為主,金玉樓也是以金飾為主,其余的首飾鋪子也多用金飾,還沒有看到使用別的材料。”
言歡站在一旁,掰著手指匯報自己打探來的消息。
洛錦手里抱著一塊玉,小心地剔除掉上面的臟東西,頭也沒抬:“萬寶齋呢?”
她不關心別人,只想知道萬寶齋的戰術。
若不是那邊時常派人來搗亂,司寶閣也不至于位居京城首飾鋪最末位。
她必須得贏了那個慕聽白,讓他知道什么叫做邪不侵正!
“萬寶齋的伙計說慕老板已經有些時日沒有去鋪子里了,掌柜的也不肯透露,口風緊得很。”
想起寧嵐兇巴巴的模樣,言歡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洛錦遲遲沒說話,就在言歡要悄悄退出去之際,她突然感嘆道:“妙啊!尚書府送來的這塊玉當真不錯,剜臟都費不了多少功夫。”
她不過是好心為那尚書府千金解了圍,尚書府便立即大手筆地送來了一塊上好的和田玉。
這玉石沒什么雜質,最令人頭疼的剜臟也不過一兩個時辰就能完成。
用來給公主做首飾再合適不過了。
言歡看到洛錦手上的玉石,擰眉道:“大家都用金飾,這玉飾不夠顯眼吧?”
許是她俗氣,覺得金子就是最好的。
“大家都用金飾,玉飾反而顯得清新脫俗。”洛錦解釋了一句,按著草圖上的樣式開始雕刻。
她設計好的圖樣是喜鵲銜著一支梅花,也正襯著大婚之景。
那支梅花用了和田紅玉雕刻,樣式雖然簡單,但材料卻是十分名貴,也不算是輕慢了。
粗雕決定玉雕是否能成功,因此在這一步上,洛錦耗費了不少時間,費了一塊玉石后,才算是徹底打好了底子。
玉簪徹底打磨好后,已經是最后期限。
洛錦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揚聲喚來言歡,叮囑道:“我將東西送到銀作局去,閣中有什么事情你先看著,等我回來再說。”
言歡看著她眼下的烏青,有些心疼:“不如我去送吧,閣主熬了這些日子,該好好休息。”
洛錦搖了搖頭,將玉簪小心地放進匣子里,抬步便出了門。
洛錦怕趕不及,抄了近路。
小巷里空曠得很,洛錦打開匣子,反復看著里面的玉簪,滿意地笑了笑。
上面的喜鵲栩栩如生,這次的贏面很大。
她只顧低著頭,全然沒看到前面的情形,再抬頭時,便看到一群穿著粗布麻衫的人舉著武器,圍著一個穿著白色錦衣的男人。
慕聽白看著步步緊逼的刺客,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區區鼠輩,也妄想傷得了他?
他背在身后的手上突然出現了一把匕首,正想一下了結這些人的時候,一道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你們在做什么?”洛錦看到眼前的一切,以為是光天化日之下攔路搶劫,厲聲喝道:“青天白日的,也敢撒野嗎?”
那些人將要得手,突然被打斷自然十分不爽:“想活命的,就別多管閑事!”
慕聽白悄然收回了手中的匕首。
幾日未曾休息好,脾氣本就暴躁,此刻被這么一激,洛錦來了興致,利落地將匣子塞進懷里,沖上去便與他們搏斗起來。
那群人見洛錦果真是個多管閑事的,低聲咒罵了一句,一掌將洛錦震開,趕緊離開了。
這里雖然是個小巷,卻難保不會有人經過。
要是被人發現他們的身份,老爺肯定不會讓他們活的。
洛錦被震得后退兩步,憤憤地盯著那群人的背影。
慕聽白彎下身子,撿起地上的匣子遞到洛錦手上:“是你?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洛錦愣愣地抬頭,她記性差,上次抓錯了人又尷尬,根本沒仔細看慕聽白的臉。
她想了半天都不記得在哪里見過眼前的男人。
慕聽白笑了笑:“姑娘俠義心腸,兩次相救,慕某必得好好謝謝姑娘。”
洛錦越聽越糊涂,但也只當是自己哪次行俠仗義時救過的人,沒放在心上,揮了揮手:“小事而已。”
若不是那些人擋住了小巷唯一的出口,讓她沒辦法通過,她也不會管這種閑事。
洛錦打開匣子,差點驚叫出聲:“這……”
原本精致的玉簪已經斷成了幾截,根本拿不出手。
慕聽白也看到了洛錦手里的斷簪,主動道:“姑娘若是不嫌棄,我可以將玉簪賠給姑娘,不知姑娘……”
他正想詢問洛錦的姓名,就見洛錦合起匣子,轉身朝著巷子外跑去。
離提交首飾就剩下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了,她若是不能在一個時辰之內補救好,這些日子的心血就全都白費了。
慕聽白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攤開手心,赫然有一小段斷簪。
洛錦跑得飛快,全然不顧周圍人奇怪的目光。
她一路跑回司寶閣,言歡迎了上來:“閣主這么快就送完了?”
洛錦沒心思再跟她說話,跑到自己制飾的小屋子里,在工具箱子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小塊金子。
玉簪斷裂后很難修復,她若是想恢復原樣,沒有兩三天是做不成的。
如今唯一的辦法,也只好拿金子修補,做成金鑲玉了。
因為著急,洛錦的手都有些輕顫,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勉強穩住心神。
無論如何,她都得把首飾交上去。
言歡追進來,看到桌上的玉簪,瞪大了眼睛:“怎么會這樣?”
“閣主,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洛錦腦海里迅速想著金鑲玉的圖樣,聽到言歡不停追問,根本想不出應該如何做。
她壓下心頭的煩躁,吩咐道:“言歡,你幫我去把前些日子制作的金簪拿來。”
事情緊急,言歡也顧不上多問,匆匆離開。
玉簪斷裂的部分剛好是簪體,洛錦狠了狠心,只留下了帶有喜鵲和梅花的簪頭,簪體部分則是用言歡拿來的金簪替換了上去。
修補后的簪子顯得很粗糙,洛錦也顧不得細看,長舒一口氣便又朝著銀作局狂奔。
銀作局內。
負責的典飾官正在統計各個首飾鋪交上來的作品,一邊統計,一邊進行初選,只留下最好的呈上去給公主挑選。
洛錦緊趕慢趕,總算在登記完之前趕了過去。
典飾官頗為嫌棄地看了一眼匣子里的東西:“怎么這樣粗制濫造的東西也敢交上來糊弄?”
洛錦心頭一堵,解釋道:“大人恕罪,實是首飾剛制作好之后出了些意外,臨時修補了一番才如此。”
一旦向銀作局報了名,就必須將東西交上去。
所以哪怕是再粗糙的東西,她也得往上交。
“算了算了。”典飾官接過匣子,揮了揮手:“回去吧。”
洛錦回頭看了眼銀作局的匾額,舒了口氣,如今她已作出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就聽天命了。
3
兩日后,大批賞賜送進了萬寶齋。
寧嵐看著一箱又一箱的賞賜,笑彎了眉眼,指揮著人將東西抬進去。
前來送賞賜的內侍官走到慕聽白面前,掏出一個錦匣:“這是最后一樣賞賜,慕老板收好了。”
慕聽白點點頭:“多謝公公。”
送賞賜的人走后,寧嵐湊到慕聽白身邊,試探道:“大哥,這些賞賜……”
既是給萬寶齋的賞賜,總得有她這個掌柜的份兒吧?
慕聽白垂眸看了眼錦匣,從賞賜里挑出一支玉簪:“你們分了就是。”
皇家賞賜的東西,賠給那位姑娘,應當不會讓她吃虧。
“哎!”寧嵐脆聲應道,轉頭吩咐人給慕妍送了一箱,又挑了兩箱好的抬進了自己房里。
其余比較常見的,則是挑挑揀揀,分給了萬寶齋內的諸位伙計。
外面分賞賜分得熱火朝天,慕聽白回到書房,打開錦匣。
錦匣里放了一塊玉石,他將玉石放到一邊,打開了匣子夾層里的紙條。
“謝恩之時,重提婚約。”慕聽白低聲念道。
慕聽白的祖父當年在朝為官,與一位姓王的大人關系頗近,雙方還定了子孫輩的親事,不過慕家后來無人當官,王家卻是步步高升,如今還位居尚書,這門親事也就無人提起了。
慕聽白將紙條揉皺,丟進了燭燈里。
他與尚書府的千金素未謀面,就算強行提起婚約,也未必能夠有什么收獲。
倒不如先按下不提,用其他的辦法先查著。
慕聽白扣上錦盒,看著跳躍的燭光,長吁了一口氣。
……
前日得了賞賜,萬寶齋上下都春風得意,寧嵐還特地起了大早,為全家做了早膳。
“大哥,拿了賞賜,不日就要進宮謝恩了吧?”寧嵐試探地開口:“聽風這些日子閑得很,不然讓他與你同去?”
宮里貴人多,慕聽風若是得了誰的青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慕聽風連忙擺手拒絕:“不不不,我才不去。”
早就聽說宮里規矩多,萬一行差踏錯的,他不就沒命回來了?
寧嵐瞪了他一眼,他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吭聲。
看穿寧嵐的小心思,慕聽白也沒拆穿,淡淡道:“鋪子里忙,等改日再去吧。”
謝恩的事情本來拖不得,但他還沒想清楚接下來該如何做,只能拖著。
密令一道一道發下來,都被慕聽風扔進了燭燈里。
“賣魚咯!新鮮的鯉魚!”拖延了幾日后,慕府外響起了叫賣的聲音。
彼時的慕聽白正握著那截斷簪發呆,想著該如何補償洛錦。
他不愛欠別人的,洛錦也算是好心,將簪子還了,這事兒就算了結了。
否則終究他心里終究不能安寧。
聽到這樣的聲音,慕聽白眼神冷了冷,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面具,從后門悄悄出去,到了湖邊。
湖邊早有人在等候,聽到腳步聲,開口道:“慕大人,你來遲了。”
慕聽白扯了扯唇角,并未作聲。
“大人沒有收到督查司的密令嗎?”那人緩緩回過頭來:“他可是等了很久。”
“近日鋪子里忙,還未曾顧得上,等我得空會親自稟明。”
那人似乎并不信,冷笑一聲:“第一道密令,大人說鋪子里忙,第二道密令,大人說身體不適,第三道,大人說家中有事。事不過三的規矩,不用我提醒大人吧?”
事已至此,慕聽白沒辦法再拖延。
他背過身子,聲音辨不出喜怒:“我早就說過,不會因為任務牽扯到家里,如今更不會因為任務,娶一個素未相識的人。”
任務與生活,他向來分得很清楚。
那人哈哈大笑,“提醒”道:“慕大人,這不是任務,是命令,難不成你要抗命嗎?”
沒等慕聽白說話,他又道:“何況這本就是你祖上定下的婚約,并非是主子強人所難。”
慕聽白抿唇。
那人拍了拍慕聽白的肩膀:“速去謝恩,兄弟多年,別說我沒提醒你。”
說完這話,他身形一閃,人就不見了。
慕聽白在湖邊站了許久,直到街上又熱鬧起來,才摘下面具,走到了大街上。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看到一抹藍色身影后,主動迎了上去,拿出玉簪道:“這支玉簪本是打算賠給姑娘的,只可惜這些日子都沒能找到姑娘。”
比賽都已結束,洛錦垂眸看了一眼玉簪,搖了搖頭:“不必了,我也用不到了。”
“那日本就是我主動要上前的,簪子破損也該想到,公子不必自責。”
人是她要救的,沒理由把氣撒在人家身上。
慕聽白見她仍舊心情不好,不知怎的,脫口而出道:“姑娘的簪子是因我而受到破損,于情于理都該是由我負責的,我家里便是做首飾的,如若姑娘不嫌棄,我可以讓人為姑娘補好,保證看不出修補的痕跡。”
聽到他是做首飾的,洛錦心中一動,微微一笑道:“公子好意我心領了,不知公子家中是哪一家鋪子?”
看到洛錦的笑容,慕聽白松了口氣:“在下萬寶齋慕聽白。”
只有洛錦接受他的補償,他才能心安。
萬寶齋?
慕聽白?
這兩個名字像是一根刺一樣扎在洛錦心上,她唇角的笑意僵住,重復了一遍:“你是慕聽白?”
眼前的人竟是多次為難司寶閣的慕聽白?
新仇舊恨涌上心頭,洛錦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冷笑道:“原來是你!”
她恰好救了萬寶齋的老板,恰好摔壞了發簪,而萬寶齋恰好拿了第一名?
哪里有這么巧的事情?
強烈的偏見促使洛錦覺得,巷子里的事情根本就是慕聽白安排好的。
慕聽白愣了一下:“姑娘認識我?不管如何,那日是我連累了姑娘,慕某在此向姑娘道歉了。”
他一臉真誠,在洛錦看來卻是虛假得很。
回回都這么巧合,說不定就是故意接近她的!
洛錦越想越生氣,諷刺道:“道歉的話倒是張口就來。”
說得好聽,背后還不是凈做些令人不齒的事情?
面對洛錦的怒意,慕聽白有些疑惑:“若是我做錯了什么,還請姑娘明白告知。”
“只要是能讓姑娘消氣,慕某做什么都可以。”
洛錦挑眉:“公子既如此誠心,我也不好拒絕,那就請公子與我同游吧。”
她必須得趁著這個機會給慕聽白點顏色瞧瞧。
4
上元節剛過,猜燈謎的攤子還未撤去,街上仍舊熱鬧。
洛錦走在慕聽白身邊,絞盡腦汁地想著整他的法子。
猜燈謎對于慕聽白來說,好像有些過于簡單了。
畢竟他看上去像是個飽讀詩書的人。
洛錦摸著下巴,眼神飄來飄去,終于定格在某一處,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慕公子,你看那里有射箭比賽,好像很有趣呢。”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慕聽白點點頭:“看起來很不錯,姑娘也喜歡射箭?”
“是啊。”洛錦的眼神中帶了些期待:“慕公子愿意讓我一睹風采嗎?”
哼哼。
慕聽白是商人出身,即便讀過書,難不成還習過武嗎?
想到慕聽白連弓都拿不起來的模樣,洛錦唇邊的笑意更深。
慕聽白一肚子壞水,總是對他們司寶閣使些陰招,害得司寶閣至今的生意都不怎么好。
讓他丟一下臉,不過分吧?
慕聽白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聽她提起,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好!”
射箭對自己來說不算是難事。
他既然說了自己做什么都行,那自然要履行諾言。
周遭聚滿了人,攤主上前笑道:“看兩位感情不錯,若是兩位愿意一同射箭,小店有好禮相送。”
洛錦連忙拒絕:“還是算了,我不會射箭。”
慕聽白卻來了興致:“很簡單的,我教你。”
周圍的人也開始起哄。
洛錦推脫不得,只得站在慕聽白身前。
慕聽白覆上她的手,目光落在靶心上。
感受到慕聽白的呼吸,洛錦縮了縮脖子,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這慕聽白的懷抱還挺溫暖的。
洛錦腦海中只有這么一個念頭。
“咻——”
箭矢破空,連續三箭,正中紅心。
“好!”眾人紛紛鼓掌喝彩。
慕聽白低頭看著洛錦,微微一笑:“姑娘看的可還滿意?”
洛錦抬頭,目光與他的對上,心臟突然縮了一下。
“這是送給兩位的。”攤主捧著盒子過來。
洛錦如夢初醒,觸電似的推開慕聽白,快步離開了。
天啊。
她剛剛是被慕聽白蠱惑了嗎?
洛錦拍了拍臉頰,努力讓自己清醒些。
前面有個醉漢踉踉蹌蹌地走著,洛錦皺了皺眉,貼著墻邊走,想避開他。
誰知那醉漢卻仿佛故意似的,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硬要往洛錦身上撞。
酒味熏得人頭疼,洛錦捂著鼻子,伸手要推開他:“走路看著些!”
醉漢恍若未聞,靠得更近。
洛錦擰眉,正要出手收拾他,就見慕聽白拎著醉漢的衣領,將他拽到了一邊。
醉漢掀起眼簾,驚出了一身汗:“慕……”
看到慕聽白,他的酒意醒了大半,唯恐慕聽白會動手收拾他。
慕聽白看清醉漢的臉,也有些緊張地打斷他的話:“既然喝醉了就早些回家!”
“是是是,是小人唐突了,這就回去!”
醉漢顧不得其他,理了理衣服,小跑著離開了。
洛錦看著醉漢離開的背影,有些好奇:“那是什么人?”
看起來似乎很怕慕聽白。
慕聽白不自然地笑了笑:“是萬寶齋的一個伙計,喝醉了酒,怕我責罰呢。”
“不知姑娘家住哪里?夜深了,我送姑娘回去吧。”
洛錦沒有回答。
她現在看到慕聽白就覺得渾身別扭。
這可是多次針對司寶閣的人,算是她的仇人!
洛錦低下頭,避開慕聽白的目光,低聲道:“多謝慕公子解圍,但男女有別,公子送我回去,怕是不太妥呢。”
這樣詭計多端的人,她還是遠離為妙。
慕聽白并未多想。
他們本就相識不久,洛錦有些戒心也實屬正常。
洛錦抬手,隨意指了個方向:“我家就在那里,還是不勞煩公子了。”
那個方向是兵部尚書府。
因著兵部尚書素來不喜喧鬧,附近只有那一座宅子。
還沒等慕聽白開口,洛錦便急步離開了。
司寶閣就在離尚書府一條街的地方,又是夜晚,慕聽白只是看到她走向了尚書府的方向,并沒看到她走進了旁邊的巷子。
5
七八日的時間一晃而過,洛錦就像是從京城中消失了一般,再無半點蹤跡。
“大人,下面的人說,這截斷簪的玉料出自兵部尚書府。”
下人捧著一個匣子,里面放著半截斷簪。
赫然就是洛錦獻給公主的那個。
聞言,慕聽白猛然站起來,盯著下人:“當真?”
他一直以為所謂的尚書府不過是洛錦胡謅出來糊弄自己的,不想卻是真的。
下人見慕聽白情緒如此激動,頭埋得更低了些:“是,那塊和田玉是陛下在去年秋獵的時候賞給尚書的,全京城唯有這一塊,不會有錯。”
這般珍貴的東西,若不是尚書府的主子,必定拿不到。
慕聽白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待到屋內就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慕聽白握著那截斷簪,挑了挑眉。
這些日子,他費了不少功夫去調查尚書府千金的一舉一動。
想著通過她來查尚書府,多少會容易些。
如今雖不能確定洛錦的身份,但多少是一重助力。
慕聽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起身換了一件衣裳,悄悄去了尚書府。
他剛到門口,就見洛錦抱著一個首飾匣子,進了尚書府。
洛錦走在尚書府內,總覺著有人在盯著自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言歡見狀關心道:“閣主,可是有些冷了?”
洛錦攏了攏披風,搖搖頭:“還好,我們快走吧,別讓王小姐等急了。”
尚書府千金的十七歲生辰將至,因著從前有幾分交情,特地送她新制的首飾做賀禮。
洛錦跟言歡一邊低聲交談著,一邊朝尚書千金所在的院落走去。
路上遇到尚書府的下人,也都對洛錦行禮,以示尊敬。
因為和尚書千金的關系不錯,所以他們對待洛錦也十分客氣。
就連尚書見到洛錦,都笑著與她交談了幾句。
這一切都被隱在暗處的慕聽白盡收眼底。
“難不成她就是尚書千金?”慕聽白喃喃道。
洛錦的穿衣打扮不像是普通人,身邊還有侍女跟著,這尚書府的人也對她恭敬有禮,再加上斷簪出自尚書府,這等珍品,非尚書府的主子是拿不到的。
慕聽白自然而然地誤會了洛錦就是尚書府的千金。
想到皇帝的吩咐,他沒有再推辭,翌日一早就進了宮。
皇帝背對著慕聽白,擺弄著桌上的小玩意兒:“不是不愿意嗎?如今怎的又愿意了?”
慕聽白屢次拖延謝恩,其意思已經很明顯。
只是沒想到,這才幾日的時間,就又改變了主意。
慕聽白心知皇帝是責怪他的怠慢,叩首過后才開口:“臣往日總覺得既然尚書不愿意兌現這門親事,強迫也是不妥,所以一直沒有提起,如今與尚書府小姐接觸后,覺得她是個率真之人,所以斗膽請陛下賜婚。”
尚書視這門親事為恥辱,多次想偷偷解除了婚約,假裝這門親事不存在。
但當年的婚約有不少人知道,他想解除婚約,就得背些罵名,一向視名譽如性命的尚書自然不可能這么做。
這一來二去的,就拖到了今天。
皇帝走到慕聽白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有些意味不明:“想通了就好。”
……
尚書府千金與萬寶齋老板昔日的婚約被重新提起,皇帝稱贊兩人十分般配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迅速飛遍了京城的每一個角落。
彼時的洛錦正在畫圖,聽了這消息,嘆了口氣:“王小姐為人溫婉,嫁給慕聽白,多少是有些可惜了。”
因著慕聽白算計司寶閣的事情,她至今都對慕聽白沒有好印象。
“閣主,尚書府那邊來人說是你送過去的首飾還有些地方需要改,請你去一趟呢。”
洛錦想著該送些什么禮物給王小姐做新婚賀禮,言歡就帶著消息進來了。
一時間,她也顧不得慕聽白,起身往尚書府去了。
說來也巧,剛到門口,就碰到了慕聽白。
慕聽白笑容滿面,看上去春風得意:“姑娘,我送過去的禮物可還喜歡?若你還有什么想要的東西,盡管差人去萬寶齋告訴我,我都為你尋來。”
洛錦:“你……”
他什么時候送禮物了?
還有,都是快要成親的人了,怎么還跟別的女子走得這么近?
洛錦不由得在心里唾棄慕聽白。
慕聽白從懷中掏出一支玉簪:“這是我讓萬寶齋內最好的匠師雕刻出的玉簪,算是賠給姑娘,也算是我的聘禮之一。”
洛錦本來還沒搞清楚狀況,聽到“聘禮”二字,火氣一下子就躥了上來:“你說什么?”
他要娶尚書千金盡管去娶,可這邊做著尚書的乘龍快婿,另一邊又撩撥她,還說出聘禮這樣的話來。
這是什么意思?
要娶她?
讓她做小?
做他的春秋大夢!
慕聽白全然沒感受到洛錦的不悅,再次開口:“我會盡快讓媒人來提親的,你放心,該有的禮數,我一樣都不會少。”
洛錦怒從中來,狠狠地瞪了一眼慕聽白,譏諷道:“我本來以為慕公子也算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竟是如此輕薄之徒!”
說罷,她沒再去看慕聽白,徑直進了尚書府。
慕聽白張了張嘴,有些無辜。
他不過是想送禮物給自己的未來妻子,竟也算得上輕薄了么?
慕聽白盯著尚書府的大門瞅了一會兒,見洛錦沒有再出來的意思,才一步三回頭地回萬寶齋去了。
洛錦走在尚書府內,又羞又惱,低聲跟言歡說著:“你說怎會有如此輕薄的人?在未婚妻子的府門口就敢說這種話!真是可憐了王小姐!”
王小姐才華橫溢,長得又好,性情還十分溫婉,嫁給這樣的人,真是可憐。
言歡安慰了兩句,才總算是讓洛錦的火氣消下去不少。
洛錦沉浸在方才的怒火中,走了半天才發覺不對:“這里似乎不是王小姐的院子?”
帶路的侍女欠了欠身,解釋道:“我家老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