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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不論過去還是現在,共和道都披著一層神秘的面紗。三十幾座風格各異的歐式小洋樓歷經歲月風雨的浸淫,至今仍靜靜地聳立在不足七百米的路道兩旁,像一幅凝固了的異國風景畫。不知什么年代種下的法國梧桐早已根深葉茂,碩大的樹冠幾乎遮嚴了整個路面。綠蔭下的狹長街區永遠那么幽靜,一座座森嚴的院門在人們的印象中似乎永遠關閉著,更增加了幾分令人敬畏的神秘。漫長的歲月,尤其是這二十五年的改革開放,早已改變了省城的一切,共和道卻風貌依舊,一副永恒不變的昔日模樣。在玻璃幕墻和鋼筋水泥構筑的一片片高樓大廈面前,就像個鎖進了歲月保險箱的雍容華貴的少婦,一直保持著自己獨有的矜持和自信,驕傲和尊嚴。

共和道矜持的尊嚴源自權力。這里歷來是高官云集之中樞所在,每座小樓曾經的和現在的主人均非等閑之輩,都在一定的歷史階段,一定的程度上主宰或決定過這個泱泱大省的歷史。今天,這里仍在決定歷史,決定著那些玻璃幕墻和鋼筋水泥的高度和速度,也決定著漢江省八萬平方公里土地上五千萬人的政治經濟命運。

趙安邦住的共和道八號,是一座修繕保養很好的法式小洋樓,前院大門正對著省政府南偏門,后院瀕臨青泉公園的碧波湖。鄰近的十號是座西班牙式小樓,住著現任省委書記裴一弘。據資料記載,八號和十號這兩座小洋樓都建于上世紀初,好像是一九一五年前后,是同一位著名法國設計師設計建造的。曾住過北洋政府的兩位督軍、一位巡閱使;國民政府的立法委員和新舊時代的七八任省部級高官。去年趙安邦出任省長以后,便被安排住到了八號院里,盡管趙安邦心里不是太樂意。

三年前,趙安邦出任常務副省長后,就有了入住共和道的資格。機關事務管理局張局長曾親自出馬,安排了十二號和十八號兩處住所讓趙安邦去看,趙安邦根本沒看,就一口回絕了,說自己住在原來城北的省委宿舍挺好,出門就是太平山,每天早上還能爬爬山,鍛煉一下身體。張局長見趙安邦說得挺真誠,也就沒勉強。出任省長后,省委書記裴一弘親自出面了,做工作說,安邦啊,你不要想著再爬太平山了,你現在是一省之長,政府一把手,安全保衛升格了,一天到晚身后都跟著警衛秘書,真不如在共和道網球場和我一起打打網球了,你說呢?他有啥好說的?只好搬家,堅持了十幾年的爬山也就此改成了打網球,家里還新添了一臺跑步機。

世事真是難以預料,二十年前在文山做鄉黨委書記時,他怎么也沒想到,二十年后會以省長的身份入住共和道,更沒想到裴一弘會成為省委書記,和他搭班子,還和他做鄰居。他一直不想入住共和道其實還有個原因,就是不想和裴一弘這么鼻子碰鼻子臉碰臉的,這于雙方都不方便,下面干部匯報工作都不敢登門嘛!

卻也沒辦法,規定就是規定,有些事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地位高了,個人的自由空間也就相對變小了,組織的安排并沒錯。趙安邦想想也是,在警衛人員前擁后呼的保衛下,山確實沒法再爬了,安全不安全先不說,起碼擾民嘛,還給警衛秘書增加了額外的工作負擔。搬入新居安心住下來后才發現,在自家后院草坪上練練劍,在跑步機上跑跑步倒也挺不錯的。碧波湖就在面前,垂柳依依,綠波蕩漾,令人心曠神怡。對岸的青泉公園山清水秀,空氣質量并不比太平山一帶差。共和道網球場也常去,不過卻從沒和裴一弘打過網球,雙方心知肚明,這不合適。

當然,登門匯報工作的人少多了。和省委書記門挨門,沒什么特別緊急的大事,誰敢輕易往省長家跑啊?車往門前一停就是廣告,各市縣的小號車牌標明了車主的身份,想瞞都瞞不了。有些同志挺精明,該跑照跑,只不過把小號車換成了下屬單位的大號車。趙安邦便開玩笑說,你們挺會與時俱進嘛,不坐小號車了?來的同志不好回答,唯有干笑。趙安邦卻不笑,挺不客氣地教訓說,都搞點光明正大好不好啊?真是匯報工作就大大方方來,有別的想法,自己都心虛的事最好別來!

二〇〇三年三月二日早上,一輛車牌號為漢D-0002號的黑色奧迪停到了共和道八號趙家門前,時間是差十分八點。這時,趙安邦已吃罷早飯,準備出門上班。隔著打開的邊門,趙安邦首先注意到了奧迪的車牌號,馬上判斷出了車主的身份:來者應該是他的老部下,寧川市市長兼市委副書記錢惠人。果不其然,這個判斷剛做出,矮矮胖胖的錢惠人就喊著“趙省長”,笑呵呵地從車里鉆了出來。

趙安邦多少有些意外,“錢胖子,你怎么一大早找到我門上來了?!”

錢惠人笑道:“嘿,我這次來得急,沒和辦公廳打招呼,怕排不上號呀!”

趙安邦想想也是,這陣子省委、省政府正醞釀整合全省經濟布局,調整部分地市領導班子,日程安排比較緊,沒約好,想見他的確會排不上號。在醞釀的整合中,寧川作為自費改革而崛起的經濟大市將歷史性升格,成為僅次于省城的第二大輻射型中心城市,和省城一起構成支撐全省經濟的雙輪主軸。這么一來,寧川的干部配備也要享受副省級待遇,錢惠人和市委書記王汝成都將成為大贏家。

錢惠人心里顯然也很清楚,“趙省長,我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你們領導都很忙,我只占用你十分鐘時間,澄清點小事,哦,就是省委裴書記的一個講話……”

趙安邦沒讓錢惠人說下去,指了指身旁的邊門,“哦,進去說吧!”

錢惠人進了門,在小樓客廳里坐下后,急忙說了起來:“趙省長,是王汝成讓我來找你的,汝成也不知道裴書記是什么意思,我們寧川的定位是不是又變了?”

趙安邦有些摸不著頭腦,“變什么?這次布局調整是省委研究決定的,也是中央的精神!哎,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裴書記都講了些啥?”

錢惠人嘆了口氣,“趙省長,你可能也知道,裴書記這陣子在寧川搞調研,前天才走的,走之前在我們四套班子會上講了次話,沒提寧川作為輻射型經濟中心城市的未來定位,反批評寧川只長高樓不長樹,是經濟暴發戶,要我們效仿平州和省城,在城市美化上好好下點功夫!哦,對了,又提起了寧川機場,讓我們別再跑了!裴書記這么一批評,大家心都有點涼了,很擔心省委對寧川的態度!”

趙安邦心里不悅,臉面上卻不動聲色,“裴書記的批評講話見報了?”

錢惠人說:“沒有,見報的文章還好,對寧川超常規發展還是肯定的。”

趙安邦笑了笑,“就是嘛,從前年開始寧川的GDP就突破千億元大關了,比省城還多了十幾個億,中央和省委一直充分肯定嘛!至于裴書記的批評,我看也很中肯,寧川的城市建設是有許多先天不足,這也是事實嘛,你錢胖子敢不承認?”

錢惠人帶上了情緒,“所以呀,我們要向平州學習,邁著方步奔小康嘛!”

趙安邦很警覺,拉下臉批評說:“老錢,你可給我注意點啊,別抱著尾巴當旗搖,也少在我這里胡說八道!你們當然要向平州學習,平州是公認的花園城市,拿了聯合國人居獎的,省里哪個市也比不了,裴書記和歷屆班子的貢獻并不小!”

錢惠人嘴一咧,“好,好,老領導,我不說了,反正你心里有數就行!”

趙安邦當然有數,這些年來,寧川和平州的關系一直比較敏感,搞得他和裴一弘也不得不跟著敏感起來。他在寧川工作時間比較長,是憑著在寧川的顯赫政績上來的,而裴一弘卻是從平州上來的。過去平州在省里的地位僅次于省城,曾被定位為中心大城市,中央和省里給了不少優惠政策,可二十多年搞下來,現在經濟總量不及寧川一半,因此,今天由寧川取代平州的歷史地位也在情理之中了。裴一弘是承認這個現實的,不論在北京向中央匯報,還是在公開場合講話,都說過:寧川的經濟搞上去了,就該理直氣壯前排就座!現在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看不上寧川了呢?還說什么經濟暴發戶?能暴發肯定要有一定的本錢嘛!這位在職大班長公開講話怎么這么隨便呢?能怪寧川的同志敏感嗎?現在寧川升格,本來就是敏感時刻嘛!

錢惠人卻又說:“裴書記走后,我和汝成想,也……也許是機場引起的吧?”

趙安邦一怔,這才多少明白了一些,臉色益發難看了,“你們是不是還在暗地里跑機場啊?風聲是不是傳到裴書記耳朵里去了?哎,我說你們是怎么回事啊?明知省里不主張上機場,還這么亂來一氣!你寧川西距平州不到一百公里,平州東郊的陽城已經有機場了,設計超前,吞吐量四百萬人次,沒必要再建寧川機場嘛!”

錢惠人苦著臉道:“是的,是的,趙省長,原來也放棄了!可這回調整,寧川不是要升格嗎?基礎設施也得跟上嘛,所以,我們心里又活動了。這陣子派人到北京做了點工作,看來立項的希望比較大。國家計委和民航總局的同志都說……”

這還有什么可說的?以城市升格的理由建機場,讓裴一弘怎么想?何況這個機場又是過去被否定的項目!因此,趙安邦沒容錢惠人說完便道:“錢胖子,你不要再說了,也別怪裴書記批評你們!我看你們就是頭腦發昏,找不自在!你們這是建機場嗎?要我說就是豎尾巴!機場不要再去想了,過去不能上,現在還是不能上,就算你和王汝成做通了國家計委和民航總局的工作,我這里你們還是通不過!”

錢惠人仍心存幻想,“趙省長,這事是不是先不定?我們有機場建設資金!”

趙安邦不無譏諷地打量著錢惠人,“那是,那是,你們現在是千億俱樂部成員了嘛,財大氣粗嘛!好啊,你們既然這么有錢,多得都花不完了,我和省政府就幫你們花吧!省里要花錢的事多得很呢,等著吧,胖子,我會讓有關部門找你的!”

錢惠人一下子傻了眼,“趙省長,那……那你也不能搞殺富濟貧啊!”

趙安邦起身就向門外走,半真不假地道:“為富不仁該殺還得殺!”

錢惠人跟在趙安邦身后直叫苦,“趙省長,我……我們怎么為富不仁了?”

趙安邦卻不說了,“好了,別攪了,平州石市長已經在辦公室等我了!”

2

裴一弘出門上車時,注意到了停在趙家門前的那輛D-0002號黑色奧迪車。

這就是說,寧川市長錢惠人已經找到趙安邦門上來了,而且很公開,沒想對他或其他省委領導隱瞞。如果想隱瞞的話,錢惠人完全可以換輛不惹眼的大牌號車來,也可以把自己的車停到省政府院里去。很好,這位錢市長還算光明正大。

平心靜氣地想想,裴一弘覺得,錢惠人這種時候來找趙安邦也在情理之中。趙安邦畢竟是一身泥水一身血汗從寧川上來的,在寧川干部中威望很高,寧川干部有啥事當然要找趙安邦,就像平州的干部有事總要找他一樣,這不好怪趙安邦的。

離開平州六年多了,平州干部還忘不了他,不管以前做省委副書記,還是后來做省委書記,那些市長、書記總來找他,連新開條海濱大道,新建個風景點都請他起名題字。他也是的,盡管一次次提醒平州的同志,要他們該找誰找誰,可心里總也掙不脫對平州那深深眷戀的情愫,該出的主意還是出了,該題的字還是題了。十二年的光陰和激情耗在了平州嘛,平州和他的生命已有了某種割舍不斷的聯系。因此,裴一弘曾根據自己的體會,在常委會上敲過警鐘:“現在風氣不是太好,下面有些同志謀人不謀事,總在琢磨誰是誰的人,這個幫啊那個派的,說得有鼻子有眼。我們對此要警惕,否則就會影響省委班子的團結和戰斗力,甚至會影響到我們的某些重大決策,許多正常工作就會變得復雜起來!”趙安邦和省委副書記于華北心領神會,都在會上表示說,這是個重大原則問題,必須引起我們的警覺和重視。

今天,對一大早找上門的這位錢惠人市長,趙安邦會不會有所警覺呢?

坐在車里,緩緩從漢D-0002號車前駛過時,裴一弘不能不想:錢惠人怎么在這種敏感時候找到趙安邦家來了?是不是聽到了什么不好的風聲,到他老領導面前訴苦求情了?錢惠人和趙安邦的關系很特殊啊,兩人惺惺相惜,在政治上共過患難。這次寧川整體升格,趙安邦又力主市委書記王汝成進省委常委班子,讓錢惠人帶上括號副省級,常委會已研究過了,如果沒意外的話,準備向中央建議了。

然而,卻出了點意外:對寧川兩個一把手上這關鍵的一步,各方面反應比較大,尤其是錢惠人,民意測驗的情況不是太好。此前,裴一弘曾提醒過他們,要他們注意方方面面的關系,他們倒好,沒往心里去,仗著寧川進了千億俱樂部,尾巴翹到了天上,尤其是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明明知道寧川機場是重復建設,仍背著省委、省政府四處折騰,非要搞什么立體大交通。總部設在寧川的偉業國際集團公司決定投資二十八億擴建平州港,本來是件大好事,又是早就立項批過的,他們也不樂意,明里暗里一直阻撓。據平州市長石亞南反映,他們還掇弄省政府利用偉業國際資產劃撥的機會,把平州港擴建工程的資金凍結了,趙安邦親自做了批示。

當然,對寧川也得辯證地看,不能讓干事的同志中箭落馬。錢惠人、王汝成不論有什么毛病,成就和政績是主流。對他們該批評要批評,卻要多一些保護,過去發生過的政治悲劇不能重演了。因此,當文山市的同志在他面前抱怨寧川干部翹尾巴時,裴一弘便挺不客氣地批評說,那你們也把尾巴翹給我看看啊?全市財政收入加在一起不如寧川一個縣區,下崗失業工人三十幾萬,還說什么說?有資格說嗎?!心里還想,就這樣糟糕的政績,還不服氣寧川,你們也真是自討沒趣了!

文山一直是個難題。漢江經濟發展不平衡,寧川、省城、平州等南部發達地區已邁過小康門檻,寧川城區甚至接近歐洲中等發達國家水平了,以文山為中心的北部地區卻還在溫飽線上徘徊。趙安邦這屆政府上臺后,提出了一個整合全省經濟的設想:一南一北抓兩個重點。南部是寧川,強化建設以寧川為經濟輻射中心的現代化城市群,確保全省經濟持續增長的勢頭;北部則做好文山的文章,加大對文山的投入和扶持力度,使其成為帶動北部經濟騰飛的發動機。裴一弘極表贊同,進一步提出,眼光應放長遠一些,可以考慮把文山作為北部經濟輻射中心進行定位,用兩個五年規劃的十年時間逐漸扭轉南北經濟發展不平衡的狀況。嗣后,經省委擴大會議討論后,形成了一個很重要的決議,這就是擬實施的《漢江省十年發展綱要》。

實施這個綱要,關鍵是用好干部,必須把一批能闖敢拼的干部派上去。在中國目前特定的國情條件下,一把手就是環境,班子就是資源,有什么班子就有什么局面。現在機遇還是不錯的,這邊省委下決心加大文山工作力度,那邊市委書記劉壯夫也到齡要退休了,正可以借此機會對文山班子來一次不顯山不露水的正常調整。

今天劉壯夫要來匯報工作,是昨天下午打電話約的。裴一弘最初并不想聽這個匯報:這位老同志要匯報什么?該匯報的他不早就向省委副書記于華北和組織部章部長匯報過了嗎?不是還推薦了現任市長田封義繼任市委書記嗎?后來想想,聽聽也好,決定一個窮市、大市的班子,多聽些意見沒啥壞處,反正班子人選還沒定。

估計劉壯夫的匯報和田封義繼任市委書記有關,甚至和于華北有關。于華北是以文山為基地一步步上來的,劉壯夫、田封義都是他的老部下,對文山班子,于華北傾向于順序接班,說了很多理由,他很策略,既沒明確反對,也沒表示同意。

趕到辦公室時,劉壯夫已在小會客廳等著了。這位來自北部欠發達地區的市委書記看起來顯得那么蒼老憔悴,從精神狀態上和寧川、平州的干部就沒法比。見了他,開口就中氣不足地說:“裴書記,我……我要向您和省委好好檢討啊!”

裴一弘以為是套話,沒當回事,“壯夫同志,開口就檢討?又要檢討什么?”

劉壯夫嘆息道:“裴書記,我馬上要下了,這陣子想了很多,越想越覺得對不起省委,對不起文山干部群眾!客觀原因我不強調了,文山這些年沒搞好是個事實,我當班長的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為了文山的明天,為了五年、十年后文山真的能成為我省新的經濟輻射中心,有些話我該說也得說了,不說心里不安啊!”

裴一弘估計劉壯夫要說的肯定是田封義順序接班,強壓著心中的不悅,“好啊,那就說吧,有些情況我知道了,你和文山市委好像一直推薦田封義接班吧?”

劉壯夫苦苦一笑,“裴書記,我想說的就是這事:一把手一定要選準啊,起碼不能像我這樣,身體不好,又缺乏開拓能力!田封義繼任市委書記不是太合適!”

這可是裴一弘沒想到的,“哎,壯夫同志,你態度怎么變了?咋回事啊?”

劉壯夫婉轉地說:“對田封義我比較了解,這位同志沒多少開拓精神嘛!”

裴一弘笑道:“壯夫同志啊,田封義沒開拓精神你是今天才發現的嗎?”

劉壯夫沉默了片刻,被迫把話挑明了,“裴書記,這并不是我才發現的,可田封義的人品不好,私心太重,倒真是我最近才發現的!我和文山市委推薦田封義順序接班,本是出于干部任用的慣例和新班子平穩過渡考慮,沒啥見不得人的私心。可推薦上來后,您和省委一直沒個肯定的話頭,田封義就急了,啥都沒心思干了,整天帶著他的二號車省里、市里四處跑官泡官,前天竟……竟泡到我家來了,一坐就是兩小時,沒原則、沒立場的話說了一大堆,讓……讓我很憂心啊……”

裴一弘心里有數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這個田封義都說了些什么?”

劉壯夫情緒有些激動,“他說呀,如果他做了市委書記,就等于我還沒退,還是文山的幕后大老板,文山仍然是我們倆的地盤!裴書記,你聽聽,這……這叫什么話?文山這么困難,失業下崗人員幾十萬,他不放在心里,只想自己往上爬,在我家泡啊泡,非要我出面向您和省委親自匯報一次,把……把他推上去!”

裴一弘全明白了,“所以,你今天就到我這兒來撤梯子了?是不是?”

劉壯夫點點頭,“是的,裴書記,不瞞您說,給您打電話約時間時,田封義就在我家坐著!我放下電話就和田封義說了,省委我一定去,一弘同志我肯定見,只怕你這位同志還是上不去!裴書記,田封義這種心態,是不能讓他進這一步啊!”

裴一弘沒明確表態,“壯夫同志,這個情況我知道了,省委會掌握的!”想了想,又說,“這件事,你最好也向華北同志匯報一下,讓華北同志也有點數!”

劉壯夫遲疑道:“裴書記,田封義和于華北書記的關系不一般,這……”

裴一弘知道劉壯夫怕什么,“壯夫同志,你不要擔心,華北同志你應該了解嘛,是有原則、有立場的,而且,又有組織工作紀律,他不會透風給田封義的!”

劉壯夫大約覺得推不掉,嘆了口氣,“那好,那我今天就向于書記匯報去!”

裴一弘注意到墻上電子鐘的時針已快指到了九字上,想著九點還要去醫院看望省委老書記劉煥章,便站了起來,“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們今天就先到這里吧!咱們老書記煥章同志得了癌癥,馬上要手術哩,我得到軍區總醫院看一看!”

劉壯夫有些意外,“劉老這把年紀還經得起這種大手術的折騰啊?”

裴一弘嘆口氣道:“所以啊,煥老的手術,我得親自安排一下嘛!”說罷,和劉壯夫握手道別,“壯夫同志,不管怎么說,我和省委都要謝謝你的原則性啊!”

劉壯夫卻又往后縮了,“裴書記,田封義這情況您和省委掌握一下就行了,我是不是別向于書記匯報了?我……我估計于書記也不愿聽我這種匯報……”

裴一弘不由得拉下了臉,“壯夫同志,于書記愿不愿聽,你都必須匯報!”

劉壯夫不敢言聲了,“那……那好,我去就是!”說罷,告辭走了。

送走劉壯夫,正準備去軍區總醫院,秘書小余又試探著匯報道:“裴書記,還有個事哩:偉業國際老總白原崴剛才來電話說,他已經到省城了,希望……希望您能抽空聽聽他的匯報,據白原崴說,平州市長石亞南今天也要向趙省長匯報的!”

裴一弘心里有數,白原崴和石亞南十有八九是為平州港項目來的。偉業國際的資金既然是趙安邦批示凍結的,自己就不好多說什么,即便有想法,也只能背地里提醒趙安邦,于是,擺擺手說:“這個白原崴我不能見啊,趙省長管經濟嘛,我不好插手具體項目的,你告訴白原崴,讓他也找趙省長去匯報好了,我就不聽了!”

3

平州市長石亞南在省政府接待室里焦慮不安地等著向省長趙安邦匯報工作。

這是一次事先約定的重要匯報,其意義怎么強調都不過分。既定的經濟格局調整使平州失去了昔日定位,鄰近寧川的一個縣級市和一個區也劃歸寧川了,省委搞大寧川的決心已不容置疑。平州和寧川近二十年的全方位競爭塵埃落定,喪權失地的局面在她和市委書記丁小明這屆班子手上成了無可更改的現實。平州干部群眾因此情緒浮動,有些同志私下里甚至指責她和丁小明賣市求榮,是一對草包飯桶。

這真是荒謬絕倫!他們這屆班子組建不過一年多,丁小明從省委副秘書長調任平州市委書記一年零三個月,她從省經委副主任調任平州市長兼市委副書記不過一年零一個月,平州喪權失地的歷史責任豈能讓他們承擔呢?他們又怎么賣市求榮了?在省委、省政府的幾次會議上,她和丁小明不是沒爭過,結果倒好,不但挨了趙安邦的訓,還被裴一弘公開批評了一通。漢江省兩位黨政一把手在這個問題上高度一致,明確告訴他們:不能搞地方主義,調整全省經濟格局,建立大寧川都市群,是今天改革開放的新形勢決定的,是中央支持的,沒什么討價還價的余地。

還是不甘心啊,揣摩著裴一弘是平州的老市委書記,對平州有感情,石亞南和丁小明又跑到共和道十號裴一弘家里去匯報,希望省委給平州一點機會,也給他們這屆班子一點機會。裴一弘雖沒松口,卻也動了感情,安慰他們說,平州未來發展的機會還是有的,這么一座美麗的濱海花園城市擺在那里,怎么會沒機會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知道以后會是什么樣子?就像寧川,當年省里和中央沒給什么優惠政策,也沒做過中心大城市的定位,現在怎么樣?自費改革,硬拼上來了!所以你們要好好學習寧川的經驗,在招商引資上下大功夫,要想辦法把GDP搞上去!

從裴書記家匯報回來,丁小明和石亞南主持召開了一個研究經濟工作的專題常委會。會議在一種少見的悲壯氣氛中開了三天,討論新形勢下平州的可持續發展戰略。加快物流中心的建設步伐,引資二十八億元擴建平州港成了大家的共識,于是便有了平州市政府和白原崴的偉業國際集團公司的歷史性合作。因為此前雙方就有強烈的合作意向,項目談判進行得非常順利,一個月內偉業國際首期一億元資金就到了賬,上周一,石亞南和白原崴還一起出席了平州港擴建工程的開工剪彩儀式。

然而,萬萬沒想到,就在這時候,省國資委突然凍結了偉業國際的資產和所有投資,平州港擴建工程剛上馬就要停工,情況相當嚴峻。石亞南急了眼,當即跑到省國資委了解情況,磋商解決辦法。國資委常務副主任孫魯生卻說,恐怕沒有什么好的解決辦法,偉業國際所屬國有資產已從北京劃給省里,他們省國資委正組織有關人員全面接收,偉業國際集團名下的所有資金和項目都要清理。石亞南問,這個接收清理過程會有多久呢?孫魯生的回答是:說不準,最快也要三五個月,甚至一兩年,希望石亞南和平州市政府及早想辦法,另外安排港口擴建工程的建設資金。

這真是豈有此理,平州已經后排就座了,人家還公然撤了你的茶杯!

已經是八點半了,趙安邦還沒到辦公室,辦公廳王主任解釋說,寧川錢市長突然找到門上,趙省長要晚些時候過來。這益發使石亞南郁憤難忍:人家寧川真是特殊啊,想什么時候見省長就能見上,平州同志事先約好時間匯報工作,卻坐了半個多小時的冷板凳!平州就這么不在這位省長眼里嗎?她這個市長真是窩囊啊!

八時四十分,趙安邦終于到了,見面就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石市長,讓你久等了!”還解釋了一句,“哦,這剛要出門就被錢惠人纏住了!”

石亞南忍著怨氣強扮笑臉,“那是,錢惠人是寧川市長嘛,您當然得重視!”

趙安邦往辦公桌前一坐,“什么話啊?我對你們平州就不重視?說正事吧!”

石亞南便發著牢騷,匯報起了平州港擴建項目的事,最后責問道:“……趙省長,您說這叫什么事啊?怎么早不清理晚不清理,偏在我們平州港擴建工程開工時,突然凍結資金,全面清理起偉業國際的資產來了?這讓我們怎么理解啊?”

趙安邦整理著桌上的文件,口氣輕松地說:“這很好理解嘛,北京的資產劃撥文件是最近剛下來的,在此之前,我們管不著白原崴和偉業國際集團。現在資產劃歸省里了,就得接收清理嘛,不能一筆糊涂賬嘛,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石亞南明知故問:“趙省長,這么說,凍結偉業國際的項目資金您知道啊?”

趙安邦匆匆批起了一份文件,頭都沒抬,“是的,省國資委向我請示過的!”

石亞南坐不住了,從對面的沙發上站起來,走到趙安邦面前,“趙省長,那我們平州港擴建工程還搞不搞?我怎么向平州干部群眾交代?這市長還怎么當?!”

趙安邦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放下批罷的文件,交給了等在一旁的秘書,和石亞南一起坐到了沙發上,“你這個石亞南,情緒還不小嘛!你這市長怎么不好當啊?平州搞得這么好,聯合國的人居獎都得了,你們要把頭昂起來嘛!”

石亞南控制不住情緒了,沒好氣地發泄道:“還把頭昂起來?我們現在只能溜墻角!明里暗里競爭二十年,GDP還不及寧川一半,有啥好說的!現在我們啥也不說了,只能面對現實,大干快上,平州港擴建非上不可!趙省長,您知道,這是早就立過項的,請您和省政府高抬貴手,讓省國資委別這么刁難我們好不好?”

趙安邦沉思片刻,苦笑起來,“石市長,你當真以為我和國資委刁難你們?那我就向你介紹一些情況吧!——這些情況本來我不想說,現在被你逼到這份兒上了,不能不說了,不過,請你注意一下:一定要保密,千萬不能給我泄露出去啊!”

石亞南多少冷靜了些,不無疑惑地看著趙安邦,“怎么?偉業國際犯事了?”

趙安邦緩緩道:“犯事不犯事我不知道,但偉業國際的情況相當復雜,可以這么說:是一個我們很難想象的資產迷宮,接收清理的難度很大!偉業國際最初是個境外注冊的離岸公司,嗣后登陸國內,包裝了國內三家企業在海外上市,這期間又在中國內地和香港地區、美國、歐洲注冊了二十幾家公司,相互之間交叉持股,股權關系非常復雜,只有白原崴幾個核心人物才搞得清楚。白原崴卻拒不合作,接收事實上沒法進行,為了防止國有資產的流失,只能予以凍結,這是我批示同意的!”

這可是石亞南沒想到的,“怪不得孫魯生說,接收搞不好要折騰一兩年!”

趙安邦“哼”了一聲,“所以嘛,石市長,我勸你就不要指望這個偉業國際了,資產清理接收是一方面,另外,我估計白原崴也拿不出這么多真金白銀啊!”

石亞南仍對偉業國際的投資心存幻想,極力爭取道:“趙省長,話不能這么說吧?不管怎么說,偉業國際集團總是個財力雄厚的國際投資公司。白原崴不久前還在《財富》月刊發表過談話呢,說他們旗下控股資產規模高達三百多億人民幣,在美國、香港地區、法蘭克福有七家上市公司,在國內也有三家上市公司!”

趙安邦手一揮,“這是事實,但另一個事實是:白原崴忽視了去年一年來全球股市的一片熊氣,他偉業旗下各上市公司的股票市值起碼蒸發了四五十億!”

石亞南爭辯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這樣,投資平州也沒問題!”

趙安邦明確回答道:“我看有問題,退一步說,就算偉業國際資產解凍,白原崴一下子也拿不出二十八個億給你們!白原崴擅長資本運作,我懷疑此次投資平州港又是一次大規模的資本運作!比如,抵押平州港向海外融資,或以國內旗下上市公司的名義增發配股,這么做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現在他的攤子鋪得太大了!”

盡管心里不滿,石亞南卻也不得不服:趙安邦這個省長可不是吃素的!

趙安邦沉默片刻,又說:“還有件更嚴重的事:這些年白原崴一直以國有資產經營者身份出現,北京的資產劃撥文件一到,他突然改口了,說國家從沒投過資,偉業國際實際上是個戴紅帽子的私營企業,這么一來,又產生了產權界定問題啊!”

石亞南著實嚇了一跳,一個資產規模高達三百億的跨國公司竟然會是戴紅帽子的私營企業?如此說來,一場嚴峻的產權大戰即將爆發,省里決不會輕易讓步的。

趙安邦似乎不想再說下去,可遲疑著還是說了,“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和國資委也覺得很蹊蹺:我們國內正在接收,偉業旗下的偉業中國就出事了,他們的總裁陳正義突然死在巴黎的一家酒店里,死因不明!偉業中國可是美國納斯達克的上市公司啊,這位陳正義呢,沒死在美國,卻死在了巴黎,據說死前還賣光了手上的持股。面對這么多讓人憂慮的問題,我和省國資委不能不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嘛!”

這還有什么好說的?石亞南只得苦笑道:“趙省長,我沒想到會這么復雜!”

趙安邦和氣地擺了擺手,“所以啊,你石市長就不要這么敏感嘛!寧川還想上那個飛機場哩,我再一次明確否決了,今天很不客氣地教訓了錢胖子一通!”

石亞南譏諷道:“這也正常,他們寧川現在財大氣粗啊,這又要升格了!”

趙安邦說:“那也不能搞重復建設,這是有教訓的!你們也再想想:平州港擴建工程是不是馬上搞?寧川有個深水大港嘛,目前的吞吐量應該能滿足你們嘛!”

石亞南覺得氣味不對,忙道:“趙省長,我們平州港擴建工程和寧川飛機場不是一回事,前年就立了項,從發展的眼光看,遲早要上,再說,現在已經上了!”

趙安邦想了想,不無憂慮地問:“偉業國際這么個情況,資金怎么解決啊?”

石亞南有些坐不住了,硬著頭皮應付道:“我……我們再想辦法吧!”

趙安邦也沒再多說,只道:“石市長,你說得對,平州港擴建和寧川上飛機場不是一回事,有條件當然可以上,但要量力而行,財力不能透支過度!”說到這里,看了看手表,“是不是先談到這里?十點鐘我還有個會,和農業部的同志研究文山大豆示范區的事,農業部專家小組和文山市的同志已經在那里等著我了!”

石亞南知道,文山市大豆示范區是農業部在我國加入WTO背景下扶植農業的舉措,農業專家提供技術支持,省里有補貼,平州下屬的兩個縣曾經爭取過,只是沒爭到手。于是,見縫插針道:“趙省長,農業示范區您和省里也得考慮我們平州嘛!”

趙安邦笑道:“你這個石亞南啊,又來了!該說的道理我早就和你們說過了嘛!你們平州的重心不是農業,你們要充分利用這座海濱歷史名城的人文環境,搞深度開發,做大旅游的文章嘛!當然,你們的物流中心也是很有基礎的!”

石亞南仍是糾纏,“可趙省長,我們也有農業縣嘛,生態農業一直在抓!”

趙安邦顯然是在應付,“好,好,石市長,不說了,下一批再考慮吧!”

一次重要匯報就這么結束了。省長同志把該解釋的全解釋清楚了,讓石亞南無話可說。可目的卻沒達到,后排座席上的茶杯還是被撤掉了。出了省政府的大門,車過共和道時,石亞南突然想到:是不是再向省委書記裴一弘做個匯報呢?在電話里和市委書記丁小明一商量,丁小明馬上否定了,要她千萬別給裴書記出難題!

石亞南想想也是:偉業國際既然是這么個情況,只怕裴書記也不好表什么態。

丁小明在電話里又說:“算了,我的市長妹妹,白原崴的偉業國際看來指望不上了!一年一度的財富峰會又要開了,還在寧川開,咱想辦法到會上做做工作吧!”

石亞南遲疑著問:“那我和白原崴咋說啊?他還在省城太平花園等我的消息呢!小明書記,你看,我們是不是讓白原崴再去試試?他說要找裴書記匯報的!”

丁小明道:“行了,你就別做夢了,這個匯報裴書記恐怕也不會聽!情況很清楚,偉業國際肯定要換旗易主了,就算和它繼續合作,那也不是白原崴的事了!”

4

“……原崴,你看看,是不是都讓我老頭子說中了?省委書記裴一弘高低不愿見你,石亞南抬出平州港項目也沒能讓偉業國際的資金解凍,說明了什么啊?說明趙安邦、裴一弘和漢江省高層這回動了真格的!”前財經大學教授,現海天基金投資顧問湯必成時不時地看著落地窗外太平湖陽光波動的水面,語調平靜地說,“因此,原崴,你和你的團隊必須做最壞的打算了,現在棄船逃生還來得及!”

白原崴心里一陣發冷,臉面上卻掛著不無高傲的笑意,“老爺子,您當真以為偉業國際就這么完了?一個擁有三百億資產的經濟帝國,就算崩潰也將石破天驚!”

湯老爺子道:“是的,這我并不懷疑,可我們得下船啊,我不能讓石頭落到自己身上嘛!你知道的,我老頭子雖然崇尚美國股神巴菲特的價值投資理論,可骨子里不是巴菲特嘛,不會像巴菲特那樣幾十年如一日地持有股票。中國目前也沒有值得我們幾十年如一日持有的股票嘛,包括你們偉業國際旗下的那些上市公司!”

白原崴心里愕然一驚,“這就是說,您和您手下的控盤基金不支持我了?當真要做空偉業控股了?”苦澀地一笑,開了句玩笑,“我過去說您是索羅斯式的人物,您老人家還不承認哩!”

湯老爺子嘆息道:“我倒想對你們偉業控股長期投資,可敢嗎?這麻煩說來不就來了嗎?!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嘛,這和巴菲特、索羅斯都沒關系!你也別怪我太無情,這是資本趨利避險的天性決定的嘛,我想,換個位置,你也會這么干的!”

白原崴仍想說服昔日的老師,“老爺子,那您就不能再等一等,看一看?我是您的學生,偉業國際的發展過程您是很清楚的,它確實是戴紅帽子的私企嘛,產權問題我和省里還在交涉嘛!裴一弘不是讓我找趙安邦和省政府直接談嗎?這未必沒有爭取的余地,您老為什么不能等塵埃落定之后再做決策呢?”

湯老爺子目光炯炯地看著白原崴,感慨地說:“白原崴啊白原崴,虧你還記得是我的學生,你怎么連我當年在大學里教你的一些基本概念都忘了呢,啊?”

白原崴明知故問:“教授,我不知道您指的是哪些基本概念?”

湯老爺子語調鏗鏘道:“遞延資產概念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們上大二時就學過的!你和偉業國際起家的第一桶金是國家部委下屬京港開發公司投資的一千萬吧?雖說這一千萬你三年后還給京港開發公司了。但這并不等于說現在這三百多個億的資產就是你的了。根據遞延資產理論,你現在的資產都是當年一千萬產生出來的遞延資產,省里定為國有資產沒大錯!”

白原崴搖起了頭,“教授,我敬愛的湯教授,當您老大談遞延資產時,是不是忘記了中國特有的國情啊?這一千萬實際上是貸款嘛!那時的情況您知道,銀行不可能給民營企業放貸,我就不能不簽下這么個投資合同,不能不戴一頂紅帽子!”

湯老爺子笑道:“原崴啊,這話你別和我說,和趙安邦匯報時說好了!”

白原崴激動了,“我當然要說:當年放款給我的京港開發公司如今在哪里啊?不是早破產了嗎?!在這十幾年里,國家又給多少國營企業投下了多少個一千萬?他們誰又像我和我的團隊一樣搞出個大型的國際公司了?我決不會接受這種打劫的!”

湯老爺子顯然毫無信心,沉默片刻,平淡地道:“原崴,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我勸你不要抱任何幻想了,裴一弘也好,趙安邦也好,都不會接受你的說法。偉業國際這艘大船要編入國有艦隊了,你這個船長也該離開舵位了,這是命運!”

白原崴眼中浮出了蒙眬的淚光,“老爺子,您是說我創業的夢想即將破滅?”

湯老爺子很坦率,“是的,嵌著金邊的烏云已滾滾而來,你和偉業旗下各上市公司的高管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我一樣,利用資產接收的真空期,趕在股票價格跌下去之前拋光所有個人持股,另立山頭!小伙子,你就聽我老頭子一句勸吧:世界大得很,機會多得是,你和你的團隊完全沒必要在偉業國際這棵樹上吊死,也沒必要逞一時意氣打這種股權官司,你打不贏的!死在巴黎的陳正義就比你有數!”

白原崴有些不解,“陳正義比我有數?老爺子,您……您什么意思?”

湯老爺子道:“你應該清楚嘛!陳正義自殺前不是把持股全賣光了嗎?”

白原崴揮揮手,“這和省國資委的接收沒關系!早在北京的資產劃撥文件下達之前,我和集團董事局就準備改組偉業中國的高管班子了!陳正義身為美國上市公司偉業中國的總裁,涉嫌侵吞公司海外資產,數額高達上千萬美金!”

湯老爺子堅持道:“這和接收還是有關系的,偉業國際集團在你手上,陳正義的侵吞就是經濟糾紛,最多是個侵占公司和他人資產,而接收之后,就變成了侵吞國有資產,就可能面臨國家的追究嘛!所以,我說陳正義的自殺沒那么簡單!”

白原崴看著湯老爺子,反問道:“你就敢斷定姓陳的是自殺?事情一出我就說了,此人不可能自殺,如果不是暴病身亡,很可能是他殺!就算擔心接收后的國家追究,陳正義也沒必要自殺,他不是在國內,是在國外嘛,能逃的地方多的是!”

湯老爺子有些疑惑了,“那又是誰要殺他呢?”

白原崴心里也沒底,“目前還說不清,我和省國資委已派人去調查處理了!”

湯老爺子是個敏感的政治動物,提醒道:“你可不要掉以輕心啊,經驗告訴我,更大的變數還在后面,這種時候不但有外部壓力,內部也很容易生變啊!”

白原崴點點頭,“這我知道,十二年來,我已經對付過不下十起叛變了!”

湯老爺子沒再說下去,踱步走到電腦桌前,突然調轉了話頭,“哎,原崴,今年股市上的汽車和鋼鐵板塊有點意思啊,我讓小子們天南地北跑了跑,下一步準備動動了!怎么,你是不是也跟進一點鋼鐵和汽車啊?我們的分析成果和你共享!”

白原崴沒這心思,郁郁道:“老爺子,我現在不想分享誰的成果,只想保住自己十年來的奮斗成果!”又說,“哎,該不是您旗下的海天系已經先吃飽了吧?”

湯老爺子笑了起來,“實話告訴你:吃了一些,還沒吃飽,拋出你們的偉業控股后準備繼續吃!”拉著白原崴的手,又親切地說,“原崴啊,不管怎么說,我畢竟是你老師,就算下船,總要先和你打個招呼的!今天這個招呼就算打到了啊!”

白原崴決不相信面前這位證券市場超人會講什么師生之情,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湯老爺子說:“老爺子,偉業控股你們當真還沒拋?不對吧?這幾天股票成交量這么大,有兩天都打到了跌停板上,你們海天系不動,哪會如此翻江倒海?”

湯老爺子拍打著白原崴的手背,一臉令人感動的真誠,“原崴,你看你,想到哪兒去了?就算拋了一些,那也是各基金操盤小子們的自作主張,我這里直到今天都沒發話做空偉業控股哩!哦,不說這個了,說點讓人高興的事!還有個成果我也準備和你分享哩:你當年進駐過的綠色田園也開始有意思了,K線圖形態很好啊!”

白原崴敷衍道:“打住吧,老爺子,您知道的,我不是波浪理論的信徒!”

湯老爺子極是熱情洋溢,“我知道,當然知道,你看基本面嘛,綠色田園的基本面不錯啊!生態農業概念,業績良好,有成長性。更有意思的是,這么一只小盤股績優股,竟也隨大市不斷下調,還調得那么猛,一年內下跌了百分之四十多……”

白原崴滿腹心思,不愿和湯老爺子周旋下去了,遂起身向湯老爺子告辭。

湯老爺子也沒再留,只問:“怎么?真要去找趙安邦?還不愿放棄啊?”

白原崴強忍著心中抑郁,鄭重道:“是的,我不會放棄,也不能放棄!老爺子,也許您會為今天的選擇后悔的,您不是不知道,偉業控股本身就控股文山鋼鐵公司,這可是省內最大的鋼鐵企業,這兩年業績一直很好!你們分析得對,今年鋼鐵板塊一定會啟動的,所以,我這只偉業控股也會飛起來,起碼不是現在的價!”

湯老爺子沒再爭辯,很紳士味地笑了笑,“有可能,但前提是產權明晰!”

然而,離開省城湯老爺子家,上了自己的車,白原崴打開手機,向寧川總部下達的命令卻是:立即行動,下午滬市開盤后,拋空管理層手上持有的近三千萬偉業控股流通股,同時指令海外持股基金同時做空美國納斯達克市場上的偉業中國。

集團公司執行總裁陳光明大為吃驚,以為自己聽錯了,在電話里懇求說:“白總,您……您能不能把剛才的指示再重復一遍?讓我……我做個電話記錄!”

白原崴很冷靜地把指令又重復了一遍,“陳總,現在該聽明白了吧?”

陳光明仍沒聽明白,“白總,這么做的后果您想過沒有?我們的巨量賣盤掛出來后,偉業控股肯定會有幾個跌停!偉業中國更要命,人家美國的納斯達克市場可沒有跌停限制啊,很可能一天跌掉百分之四五十!您……您是不是再想想?”

白原崴道:“這就是我想過的結果!該跌就讓它跌,跌透!安定民心的那個公告也不要發了,馬上給我追回來,就讓海內外市場去猜測吧,誰愛說啥說啥!”

陳光明聲音顫抖地問:“白總,這……這就是說,我……我們決定放棄了?”

白原崴吼了起來,“哪來這么多廢話?誰能阻擋雪山的崩潰?既然要崩潰,就讓這種崩潰來得快一些,猛一些!我們只能順勢而為,置之死地而后生!”緩和了一下口氣,又透露說,“這是湯老爺子今天給我的啟示!他們海天系已經把第一腳踹下去了,我們既然攔不住,為什么不就勢再踹它幾腳?干脆把股價踹到地板上去?!我想,咱們趙安邦省長和省國資委的官僚們大概都不愿看到這個局面吧?”

陳光明多少明白了些,“白總,那您看是不是和趙安邦談過后再行動?”

白原崴道:“不必了,談判以實力為后盾,你不連下幾城,造成既定事實,說話就不會有分量!不過,前門拒狼,也不要忘了后門防虎,要警惕湯老爺子的海天系。股價打下去后,一定要在合適的低位接回來,不能讓姓湯的老狐貍趁亂撿便宜,老狐貍和海天系現在正盯著鋼鐵和汽車呢,很有可能在地板價上收集籌碼!”

陳光明這下子全明白了,“好,白總,那我下午動手,現在就安排一下!”

白原崴最后交代說:“還有,再想法融點資,將來在地板價接盤時需要充足的資金,另外,平州港項目我也不愿放棄,這個項目的資本操作空間很大。我想,即便我們離開了偉業國際,這個項目仍要做下去,可以考慮換我們的獨資公司來做!”

陳光明問:“那您估計我們集體棄船,離開偉業國際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白原崴道:“不好估計,趙安邦不是吃素的,如果逼宮不成,我們也許就要另起爐灶了!過幾天,財富峰會不就要在寧川召開了嗎?那時再看吧!”

上架時間:2023-04-25 16:14:22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經獲得合法授權,并進行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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