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年關將近。

大街上已經(jīng)人聲鼎沸，冬日的金陵格外熱鬧。

熱氣騰騰的包子，香味飄出去老遠的餛飩，叫賣聲此起彼伏。

還沒到中午，馬兆便已經(jīng)收攤準備回家了。

從市場回來，手腳麻利的換下濕漉漉的臟衣服，從灶上拿下還熱乎的饅頭，幾口填進肚，再用水瓢舀起一瓢水，咕嘟咕嘟的灌進去。

一頓飯便算是解決了。

若是平時，收攤回來還會溫一壺小酒，今天可沒這個心情。

馬兆有重要的事去辦。

大步走進屋，里面有些昏暗，馬兆把手伸到床底，取出一個小布包。

一層層打開，里面是攢下的散碎銀子，全倒在手上，折射出細細碎碎的光。

馬兆點了點，足足有二兩，對一個普通人家，這可是一筆巨款，一個燒餅才不過一文錢。

一兩銀子的購買力相當于后世的幾千塊，二兩銀子夠普通人吃喝一年。

本想著用這筆錢好好過個年，多割些肉，置辦幾件衣服，再買上幾壇好酒，現(xiàn)在提前拿出來，是有個大用途。

馬兆是個魚販，不同于普通魚販，馬兆有權(quán)售賣鰣魚，在一眾魚販里，可以說是人人羨慕的存在。

鰣魚味道極鮮極美，位列長江三鮮之首，不僅達官貴人們趨之若鶩，更是被朱元璋定為祭祀宗廟的供物。

若是運氣好弄到頭茬鰣魚，更是一尾難求。

幾百年后，鰣魚更是被列為國家一級野生保護動物，能被吃到瀕危，足可見有多美味。

不少官員們?yōu)榱私Y(jié)交權(quán)貴，不惜重金求購鰣魚送禮。

也正因為如此，鰣魚有著巨大的利潤。

畢竟這不是普通人能吃得起的，只要有貨，買主從不講價，也不用費力吆喝，擺出來不消一個時辰，便都被搶購一空。

量少時，加價購買更是常事，不少官員的家丁，為了能買到鰣魚，每天早早來集市等著馬兆。

賣一條鰣魚比得上賣幾十條其他的魚，這鰣魚售賣權(quán)，不知讓多少人眼紅。

馬兆賣了幾年鰣魚，置辦了一處小宅子，日子過得也頗為滋潤。

可這天殺的管理員，見馬兆賺錢了，便動了歪心思，說什么今年的鰣魚售賣資格要重新分配。

這不就是變相的要錢嗎？真是無恥。

馬兆一個小民也沒什么辦法，誰讓人家是半個官呢，沒處說理去。

想到這件事，馬兆在心里不禁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些官吏，越來越貪婪了，自己每個月都少不了給他們?nèi)y子，這些人還不知足，見天的想辦法撈油水。

馬兆在心里早將這些人罵了一百遍，賺的些辛苦錢，一半都用來打點他們。

氣憤歸氣憤，還是不得不想辦法弄到這個資格。

要知道只是賣其他魚的話，累死累活，恐怕也很難養(yǎng)活自己一家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可有不少人虎視眈眈盯著自己這個營生呢。

鰣魚售賣資格要重新分配這個消息一出，便有不少其他魚販動了心思，不想想辦法，怕是保不住這售賣權(quán)。

馬兆略微收拾一下自己，拎著早就準備好的糕點，還有今天特地留著沒賣的魚，拿起銀子便出門了。

魚市的管理員叫孫德勝，是多年的老街坊。

他爹就是管理員，喝多了酒一頭摔死了，死后這個差事傳給了兒子。

雖說認識時間長，兩個人的關系卻一般。

他爹管著魚市，也算是半個官，手下有不少小混混，橫行霸道慣了，從來對他們這些街坊沒好臉色。

馬兆摸了摸兜里的銀子，拎著滿兜子的糕點和特地留下來的一條鰣魚，望著眼前的宅子，深吸一口氣，走了過去。

自己這一年的生意還能不能繼續(xù)做下去，全看今天。

孫德勝靠著欺壓他們這些攤販，早早地置辦起了大宅子，小妾更是娶了好幾個。

馬兆站在門口，略忐忑的敲了敲門。

門打開，孫德勝一見是馬兆，招呼都沒打，轉(zhuǎn)頭便向屋里走去，像是沒看見馬兆一樣。

馬兆跟在后面，臉上擠出笑容，硬著頭皮說道：“今天剛到的鰣魚，頭茬的，別的地方買都買不到。

今天我特地早點收攤給你送過來，你看，還活蹦亂跳的。

我拿給弟妹，現(xiàn)燉的最好吃?！?

說著，便跟著孫德勝走進屋去。

孫德勝轉(zhuǎn)過頭，打量了一下馬兆手里的東西，瞥了一眼桌子，馬兆趕緊把東西放到桌子上。

“老馬啊，都是老街坊了，你來就來唄，還帶什么東西。

再說了，這些也不值幾個錢?！?

馬兆趕緊從懷里掏出銀子，塞到孫德勝手里。

孫德勝輕輕掂了掂，看來是不太滿意，隨手扔在桌子上，翹著腿問道：“有什么事兒嗎？”

“這狗娘養(yǎng)的，二兩銀子還不夠嗎？”馬兆心里忿忿，面上還是表現(xiàn)得很和氣。

“那啥，德勝兄弟，我就是來問問，明年鰣魚售賣權(quán)，能定了嗎？

我這都賣了好多年了，鰣魚幾斤幾兩，不用上稱，我一眼就能看的分毫不差，誰還能比我適合賣鰣魚呀。

咱都是老鄰居，以后你家的魚，我包了。”

孫德勝假模假樣的正喝著茶，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

“老馬，不是我說你，你想賣，別人也想賣。

這滿金陵誰不知道鰣魚好賣。

大家都想要這個資格，各個都說是我的好兄弟。

給誰不給誰？我很難辦啊?！?

馬兆站在屋里，有些尷尬的搓了搓手，又開口問道：“什么時候能有信呀，老沒信我年都過不踏實?！?

孫德勝冷冷的哼了一聲，不耐煩的說：“你呀，趁早做打算。

買別的也一樣賺錢不是？

樹挪死，人挪活?！?

說著站起來便要送客。

馬兆站在原地，氣的牙癢，這狗娘養(yǎng)的也太貪心了。

足足二兩銀子還不滿意，又送魚又送糕點，結(jié)果一句準話都沒有，這丫的心也太黑了。

真想一腳把這狗娘養(yǎng)的踹到地上，讓他看看他馬兆是好欺負的嗎。

馬兆拳頭攥的發(fā)白，強忍住怒火。

畢竟禮也送了，現(xiàn)在翻臉就功虧一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