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下潛？”

冰面上，老約翰皺著眉頭看向身后俊朗挺拔的青年。

現在是每年只有兩周甚至更短的風暴平靜期，他們得抓緊時間去陸地上收集適合用于種植的泥土。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剛過完成年禮的萬海就跟他說想要做艇長，并且最終目標是和他父親萬能一樣，深入歐羅巴之眼。

歐羅巴之眼是位于海底兩萬米的巨大圓形海溝，周圍布滿發光晶體，想要去往那里，首先你得有一艘能抗住兩萬米水壓的潛艇，再然后，你得有信得過的船員，因為在萬米以下的深海，沒有任何人類站點，有的只有數不盡的沉船與海怪。

曾經人類也妄圖染指萬米以下的海域，然而當他們浩浩蕩蕩的準備下潛時，聲吶卻探測到了巨大的長條狀信號，伴隨著狂歡與沉默，這支由各個勢力組成的艦隊群沉沒在偉大航路的起點，并逐漸形成新的風向標。

每當有艇長試圖潛入萬米深的海域時，見到的第一處風景便是沉船區。

是的，哪怕是這樣也沒有阻止人們對未知的探索，無數知名艇長前仆后繼駛入萬米深的海域，想要成為開拓者。

然而，這些艇長最后的結果卻是不盡人意的，死的死瘋的瘋，最好的結果就是失蹤，因為這至少還有一絲希望，但，萬米深的海域，失蹤意味著什么，人們再清楚不過。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萬能出現了。

他是一個外鄉人，平靜期的采集隊將奄奄一息的他從陸地帶回來，沒人知道他來自哪里，也沒人知道他是怎么在平靜期將要結束時被采集隊發現。

萬能的身世在遠洋站點一直為人所樂道，再加上他時不時說些奇怪的話，也讓沉悶的站點多了點兒活力。

老約翰現在都還記得，萬能當初得到無光聯盟下發的潛艇時的表情。

難以言喻的激動，止不住顫抖的手腳，嘴里說著什么貝塔，什么石之門的選擇之類的話，總之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興奮。

也正是萬能，從海底兩萬米帶回歐羅巴之眼的資料，揭開這片海域神秘的面紗，因此被奉為傳奇。

而現在。

同樣是平靜期，同樣是陸地，萬能唯一帶回站點的孩子，萬海，向他提出了要求，即他要以歐羅巴之眼為目標，成為一名堪比父親的艇長。

他在追隨他爸的腳步？

老約翰想起萬能當初帶著嬰孩時期的萬海來到這里的情景。

他寵溺的逗弄著懷中的萬海，對老約翰說道：“有一個時代的孩子帶著極大的期望降生，父母覺得他是龍應該飛翔，孩子努力煽動翅膀，獲得了無數榮譽，卻始終無法成為父母的驕傲，但孩子并不是為了飛翔而努力，而是想要得到父母的認可才努力飛翔。”

“但，人又怎么可能生出龍呢，當孩子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永遠讓父母得到滿足的那一刻起，幻想的翅膀消失了，他從天空落下，耳邊回響起父親憤怒的訓斥，母親絕怒的咆哮，直到落到地上，他才想起，自己聽到最多的，是[你可以做的更好]，而不是[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他死了，死在成龍的美夢中，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萬能將嬰孩高高舉起，不顧旁人的目光呼喚著！

“新時代的孩子降生了！萬海！你一出生，整個遠洋站點都回響著你的名字！萬海——萬?！f?！?

“你什么都沒做，但我還是要對你說，[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你的出現，就是上天賜予我最大的禮物。

在萬海的成長中，老約翰聽到萬能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不會要求他做什么，他是我的孩子，就算是個廢物，我也能養他一輩子?！?

這便是萬能做為父親的覺悟。

他從不要求萬海去做什么，每次送萬海禮物，他也會告訴萬海，這是他作為父親送給孩子的禮物，并不是萬海在某方面取得進步的獎勵。

約翰問過他為什么這樣做，他的回答是：“我不想讓他覺得努力就能有獎勵，這樣他會為了獎勵而努力，這世界上有很多事光靠努力是不行的，學會放棄也是一種本事?！?

之后萬海依舊在努力學習，僅僅是因為他的進步，能讓父親感到開心，僅此而已。

后來老約翰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用過這個方法，事實證明，不是所有孩子都像萬海這樣，用萬能的話來講就是，飄了。

為了更正過來，老約翰打斷兩根鋼筋。

曾經的小約翰也長大成家了。

原本想著給成年的萬海討個老婆，每年只需要在平靜期去陸地收集點兒泥土，他們就能安安穩穩的過上一輩子。

但現在，萬海卻跟他說想要下潛。

老約翰看著忙碌搬運著泥土的幫工們，這些幫工在遠洋站點做的工作是清潔，搬運之類臟活累活，干一天只有十幾馬令，全都用來買魚面包的話足夠一家四五口人的吃食，僅限果腹。

而在平靜期的現在，他們只要搬一天的泥土，就能獲得足足五十馬令，一天頂平時三天，所以他們都搶著做，原本應該是一百馬令一天的，但無奈想做的幫工太多。

然而，負責組織這些人的老約翰，什么都不用做，等回到遠洋站點，他就能到賬兩萬馬令。

是因為他資歷老嗎？還是因為能力夠？

都有。

但最主要的還是他有一艘潛艇。

一艘正兒八經的運載型潛艇。

所有不受聯盟雇傭的幫工們，想要一天賺到五十馬令，只能來老約翰這兒，而他本人卻受聯盟雇傭，連工錢都不用出。

這種事只有在聯盟的艇長能做，其他勢力對上層掌控力不足，想要泥土便只能高價從聯盟手中收購，屬于聯盟的特有產業。

原本老約翰是想將這個不累的(干)活路留給萬海的，畢竟萬海的混賬父親雖然嘴上跟老約翰說要養萬海一輩子，但卻在兩年前拋棄了萬海向歐羅巴之眼進發，連一分錢都沒留給萬海。

但或許就是因為有這種拋棄一切的覺悟，他才能成為傳奇艇長吧。

可惜，永遠也回不來了，從他兩年前前往歐羅巴之眼開始，已經有一年半沒有聯絡了，也就是說，萬能和他的潛艇都失聯了。

而在萬米深的海域，沒有站點進行潛艇的維護，失聯意味著什么，大家都再清楚不過。

而今天，萬能唯一的孩子，跟他說他要下潛。

與萬能的初次下潛不同，萬海少了幾絲興奮與張揚。

英俊的少年平靜的看著老約翰，他有著一張不屬于這里的相貌與膚色，與他父親就好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平靜的目光中帶著堅定以及對從未涉足領域的恐懼與迷茫。

但他仍能開口清楚表達出自己的夙愿。

“我要下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