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突然，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爺爺爺爺！下雪了！”

景州望了望窗外，目光微動，不由得緊了緊背上的工具箱。

再看向在被子里蜷成一條毛毛蟲似的小孫子，目光柔和下來。

伸手揉了揉少童的腦袋，道：“乖乖起床穿衣服，奶奶都把飯做好了，快去吃飯。”

“嗯嗯！爺爺你幫我把衣服拿一下唄！”

老爺子笑罵著撿來床上的散落衣服。

“你啊你，每次都把衣服脫的到處都是，回頭你奶奶又要說你了。”

少童嬉笑著接過衣服縮進被子里。

“趕緊穿衣服來吃飯！”

門簾被掀開，老婆子走進屋子里，見少童還蜷在被子里扭來扭去，上去就在屁股的位置拍了一巴掌。

“還不起床，飯都涼了。”

“奶奶～”

“叫啥都沒用，趕緊的！”

說完，又叫老爺子出來。

老婆子從鍋里拿出幾個熱好餅子裝進飯盒，放到袋子里后，轉身遞給老爺子。

“大冷天的，你路上也注意點。”

“知道了。”

“不行就別干了，天天跟死人打交道……”

老爺子就靜靜地聽老婆子嘮叨，聽了半輩子也沒覺得不耐煩。

等老婆子嘮叨完，這才接著她的話緩緩說道：

“人死了就像要回另一個家了，總得有人引著他們上路不是？不然走丟了，找不到家，不就成了孤魂野鬼？多可憐啊，你說是不是老婆子？”

“我就是覺得……”

老婆子還是有些擔憂。

都說死人的地方陰氣重，不吉利，年紀大了，不由得總會多想。

而且……

“算了，這輩子我算是說不過你了，要不然也不會稀里糊涂跟你過了一輩子。”

老爺子上前接過奶奶手上的袋子，目色帶著幾分歉意望著老婆子，沒說話，就上前一步，將老婆子抱進懷里。

老婆子便不再說什么了。

安靜地享受著片刻的溫存。

“你算是拿捏我了，我知道我說服不了你，嘮叨了你半輩子，都成習慣了……”

“我就是希望你別走我前面了，當初你怎么把我娶回家的，你就得把我怎么送回家。”

“晚書……”

“行了，別肉麻了，景嵐看著呢！”

老爺子一回頭，門框邊露著個小腦袋瓜，正笑嘻嘻地看著。

見爺爺回頭了，景嵐連忙縮回腦袋。

老爺子不由得老臉一紅，上前給少童腦袋上賞了個板栗，“臭小子，穿好了衣服就趕緊過來吃飯！”

“哦！”景嵐揉著腦袋，跑到奶奶的身后，才朝爺爺嬉笑一聲：“爺爺羞！”

“臭小子！”

老爺子笑罵了一聲。

拿起一旁的青色長袍披在身上，朝著門外走去。

“乖乖聽奶奶的話，等爺爺回來給你帶糖吃。”

“嗯嗯！爺爺拜拜！”

……

飯后。

看著奶奶收拾碗筷的身影，景嵐想了想，蹦下椅子。

“奶奶，我去幫你撿點柴火吧！”

“是幫奶奶撿柴火，還是想出去玩了？”

景嵐撓了撓頭，嘿嘿一笑。

抱著奶奶的胳膊就晃悠。

“奶奶～”

“行了行了，注意安全啊！”

景嵐見奶奶同意了，開心地抱著奶奶“砸吧”了一口：“奶奶最好了！”

親完轉頭沖進屋子里，拿起印著“喜羊羊”的羽絨服就往門外跑。

“我先去撿柴火啦！”

“誒！把衣服穿好！”

后面說的啥景嵐已經聽不清了。

小腳踩上地上還綿密的一層雪，“咯吱咯吱”的聲音都令少年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他從院子里翻出專屬于他的小木箱，牽上繩子就朝后山的方向小跑去。

雪為整個村子穿上了銀白色的冬裝，這個時候人們也已經吃完了早飯，大人們該掃雪掃雪，該溜達溜達；小孩們早已穿上冬天的新衣，和伙伴們一起去鉆進后山里玩。

剛進后山，就聽到獨屬于孩童的歡聲笑語。

女孩們蹲在一起，擺盤子似的將雪球一個一個攥好堆起來，男孩們像是撒歡的哈士奇，在雪地里又跑又鬧。

景嵐露出羨慕的神色，很想加入他們一起玩。

腳步不經意間朝著嬉鬧的他們多邁了兩步。

“喂喂，掃把星來了！”

有眼尖的孩子一下子就看到了不遠處的景嵐。

其他孩子臉上立刻露出了厭惡的神色。

“離我們遠點！”

“我不是掃把星，我只是想和你們一起玩。”

景嵐不知道為什么所有同齡人都躲著自己，連忙解釋道。

“我媽說你爺爺天天跟死人打交道，不吉利！”

“就是就是，我爸還說你爺爺也是掃把星，去誰家逛一圈，誰家的人就會倒霉！”

“哼，誰家好人住墳地附近啊？”

......

景嵐越聽越委屈，眼眶里已經蓄上了淚，還是朝他們大聲反駁道：“我……我爺爺不是和死人打交道的！他是為了讓那些人回家！我爺爺很吉利！我爺爺是好人！你們住嘴！”

“不許說我爺爺壞話！”

景嵐奮力地解釋著，只知道自己的爺爺絕對沒有這些人口中那么不堪。

可這幫小孩又怎么聽他的解釋呢？

砰！

不知是誰帶頭扔出了第一個雪球。

一下砸在了景嵐的頭上。

“滾！離我們遠點！”

其他孩子立馬效仿，就像是古代見到了游街示眾的村民，攥起雪團就朝著孤零零的景嵐砸去。

“你們！”

景嵐氣極了，舉起小拳頭就朝著那幫孩子沖了過去。

啪！

雪球飛過來一下子砸在景嵐的臉上。

他連忙閉上了眼，什么都看不清。

“你們……”

啪！

又是一個雪球砸在頭上。

“……道歉！”

“嗚……你們干什……你們……！”

幾個膽子大的男孩上前一起把景嵐推倒，按進了雪里。

“追！我讓你追！”

幾個男孩一邊罵著，一邊抱起大片的雪往景嵐的身上埋。

雪肆意地從領口擠進衣服里，凍得景嵐說不出話。

直到把這個掃把星半截身子都埋進了雪里，孩子們一哄而散。

“你們……嗚嗚嗚……回來……道歉……我爺爺不是……嗚嗚嗚……”

小家伙哭喊著從雪里爬了出來，眼淚混雜著雪凍在臉上，凍得通紅，凍得生疼。

小手使勁地在臉上抹，怎么也抹不干凈。

他從地上爬起來，噙著淚，緊緊攥住小拳頭，朝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大喊著：

“你們回來！道歉！”

“我爺爺不是掃把星！給我爺爺道歉！”

“我爺爺是為了……”

人群早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