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

3136年7月20日。

中區三江市。

悅享醫療器械公司。

逼仄的洽談室，安靜的坐著兩個人，一位年輕面容，文彬秀氣的臉上略顯局促，一位中年面孔，慈眉善目中帶著一絲威嚴。

二人無話，空氣中充滿了壓抑、緊張的氣氛。

岳在陽盯著桌面上A4紙頂端的幾個大字，全身的力氣都被那一行字跡抽了過去，坐在椅子上的他，渾身無力。

“在陽。”身穿淺藍色短袖襯衫的洪國偉，摘下眼鏡率先打破沉默。

“嗯...”

岳在陽看著一臉疲憊揉著眼角的洪偉國，用力的吸了口氣，控制著自己，盡量不讓眼睛去關注那張離職申請表，稍稍平穩了氣息后，壓著發顫的嗓子問道：“洪總，找我什么事？”

岳在陽假裝沒有看到那張離職單，心里還在期望著，洪國偉找自己并不是談論這件事情，而是有其他的事情找自己，那張離職單也不是為自己準備的。

岳在陽還在自欺欺人，其實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只是...他沒想到會這么快。

他從來沒想過，一向對自己很看重的洪偉國，會找自己聊辭退的事情。

上個月因為父親的失蹤，他請了一個月假，如今剛回來第一天就要失業了，這種事情他一時半會真的很難接受。

洪偉國抬起眼皮朝著岳在陽看去，略帶血絲的眼眸隨即從他身邊掠過，放在了百葉窗上，陷入了短暫的思索后，問道：“在陽，來公司三年了吧？”

岳在陽怔了怔坐姿，不管怎么樣，對于眼前的洪國偉，他是挺敬佩的。

勉強的面帶微笑，強作鎮靜，即使要走，他也不能讓洪偉國從自己身上察覺到一絲害怕和緊張。

或許這是他最后一絲的尊嚴了。

可那種委屈，失望，無力的感覺，讓岳在陽始終有些難以控制，腦袋不受控制的微顫了幾下，他趕緊假裝活動脖頸加以掩飾自己的不適，回道：“三年半了。”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這時，洪國偉將手腕上的電子表盤扣了下來，手肘抵在桌面上，雙手撐著太陽穴接起了電話：“你說……嗯，嗯，那價格方面呢……我不建議這樣操作……我這邊還有事，晚點到我辦公室再討論。”

在長五米寬兩米半的小型洽談室，小聲交談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但岳在陽卻聽不見身邊洪國偉在說什么，眼睛還是忍不住的瞄向離職申請表，眼神渙散，愣愣出神。

洪國偉掛斷了電話。

他那一直沒有舒展的眉頭，在看向岳在陽時，變得愈發緊蹙，皺紋加深蔓延面部，露出一副很糾結痛苦的樣子：“在陽，首先感謝你這么些年為公司的付出，三年半的時間里，你從一名員工到生產主管再到生產經理，期間你還擔任了精益生產主負責人，包括車間重新裝修后的規劃以及辦公區桌面的重新布局的項目也是你負責的，后來被安排到了研發，項目，品質去學習……”

洪國偉說了很多，岳在陽無心打斷，但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洪總，您直說吧。”

他一向不喜歡用尊稱，但這次卻很罕見的開了口，雖說心里別扭。但一想到此次應該是和洪偉國的最后一次溝通，最后一次見面，心中的不適也就釋然，變得大膽，無所謂了起來。

對于比自己聰明，比自己強的人，他一直是敬佩尊重的，只是從不體現在口頭上而已。

洪國偉緊閉著眼皮，深呼了一口氣，緩緩道：“在陽，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欣賞，很看重你。在工作上你是執行力的代表，制造部的一把好手，懂精益，懂人流和物流的規劃布局。品行上，你在我眼里一直是這個。”

岳在陽看著洪國偉對自己豎起的大拇指，謙笑點頭：“謝謝洪總。”

“但是你也應該清楚，自從將你調離生產部后，公司一直都是在養你。今天之所以打電話讓你過來，就是想告訴你，公司從今天開始決定不再養你了。”洪國偉說完后，肩頭如釋重負的低垂了幾分。

岳在陽捫心自問，自己只是服從公司的安排，至于自己離開生產部是公司在養自己這句話，他心里很不認可。

冠冕堂皇的說是養自己？

難道自己沒工作嗎？

聽洪國偉這樣說，他有些心寒，覺得自己有反駁的必要。

“洪總，公司從創立到現在已經十幾年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我沒有任職生產主管的時候，我們公司的人工成本和物料成本一直都很高，單機制造的成本一直停留在6塊錢一臺。且效率和品質都不達標。這些我應該是沒有說錯吧？”

洪國偉沒有說話，更是不敢直視岳在陽的眼睛，過了一會只是點了點頭。

“公司從哪一年開始盈利的？這個您也應該清楚。”

洪國偉眉頭一抽，臉色鐵青，但依舊沒有說話。

“所以，并不是公司養我，而是我在為公司創造利潤，我在職的時候，為公司生產部重新提高了產出標準，制定制度和標準化，然后我又花時間將他們固化。同時在做這些的時候，產能的提升，環境的改變，總得為公司省了多少錢，又盈利了多少，我想您心里應該很清楚的。”

洪國偉是公司的第二大股東，岳在陽說的不置可否，他沒有什么話去否定。

“至于我是怎么去的其他部門，我就不想多說了，其中的原因您應該都知道。”

岳在陽抿了抿嘴，心里仿佛下定了決心，道：“洪總...咱們還是直奔主題，說說辭退補償的事情吧。”

在公司三年半的時間，當聽到洪國偉最后說出公司不再養自己的時候，岳在陽的心里忽然被抽走了什么似得，在某個部位突然變得真空，一股辛辣生疼的感覺。

但，更多的卻是心寒。

強忍著眼中匯聚又擴散的酸意，岳在陽面對洪國偉的詢問一一答復。

“還有年假嗎？”

“還有6天……”

打開窗戶說亮話，接下來的談話，洪國偉變得更加直截了當。

同時他整個人，也明顯變得輕松了許多，眉頭不再緊皺。

仿佛演戲被人看穿后露出了真正的模樣。

他原本還想著岳在陽會糾纏些什么，沒想到他這么干脆直接。

岳在陽詢問道：“我是明天就不用上班了嗎？”

“嗯是的。在陽，你知道的，我是很看重你的，我也就不跟你算N+1了。今天是20號，正好你還有6天年假，算上年假，工資就給你算到這個月月底吧，多給你算幾天的工資。對了，你的月薪是多少。”

“8500。”

“三年半，就是3.5倍。”

“等等……”岳在陽眉頭微皺，打斷了洪國偉。

“你說。”

“洪總，都到這個份上了，我要是再不為我個人利益著想，那我就是純傻逼了。不是我不尊重你的決定，相比而言，我更加尊重勞動法，請按照正規的勞動法幫我計算，另外在社保和離職單上請注明非我本人意愿離開公司。我不想后續又因為別的什么事情再來到這里。”

岳在陽對這個公司，完全是失望透頂了。

洪國偉在沒有經過他的允許下，斷然不敢擅自決定賠償的結果。

不然的話也就不用喊岳在陽過來了。

按照岳在陽的要求，洪國偉修改了離職合同，將3.5改成了4.5倍的賠償。

修改完成，洪國偉將電腦移動到了岳在陽面前，經過他確認無誤后打印了出來。

岳在陽拿著剛剛打印好的離職合同，上面還保留著溫熱的氣息，隨著他輕輕煽動，僅有的余溫一下也消失不見。

“在陽，如果公司后續擴大發展，到時候……可能還會找你回來的。剩下的手續辦理，你就找小陳辦理吧。”

岳在陽剛推開洽談室的透明玻璃門，聽到洪國偉的話后，頓時止步轉頭看向了他，一臉微笑，風淡云輕的道：“洪總，這次或許就是我們人生中的最后一面了。”

岳在陽拿著離職單回到辦公桌開始收拾東西。

收拾完辦公桌上的東西，他拿著離職文件在辦公區穿梭找人簽字，交接。

有的同事好奇就湊過來瞧，想看清他手里的文件是什么。

岳在陽大大方方的攤開晾在他們眼前，開玩笑道：“悅享醫療的畢業證書，你們以后也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