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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色繡痕

民國十七年,蘇北平原被硝煙浸透,枯黃的麥浪里翻涌著破碎的戰旗。鉛云低垂的天際,炮彈撕裂空氣的尖嘯與沉悶的爆炸聲交織,如巨獸的嘶吼,震顫著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許家老宅這座雕梁畫棟的深宅大院,在亂世的狂風中搖搖欲墜,曾經的繁華盛景,終究無法抵擋時代洪流的無情沖擊。

許妍倚在湘妃竹榻上,午后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素白的裙裾上灑下細碎的光影。她纖細的指尖輕輕纏繞著茜色絲線,專注地穿梭在繡繃之間。繡繃上,一對并蒂蓮已初見雛形,花瓣的紋理、花蕊的色澤,在她的巧手下栩栩如生。作為許家獨女,她自幼養在繡樓之中,每日與琴棋書畫相伴,窗外的戰火紛飛、動蕩不安,于她而言,不過是說書人口中遙遠而模糊的故事,仿佛與她所處的這個精致小世界毫無關聯。她輕捻銀針,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心中想著,等這幅繡品完工,便掛在母親的廂房,給母親一個驚喜。卻不知,命運的齒輪已悄然無聲地開始轉動,一場巨大的災難正朝著她步步逼近。

突然,一聲尖銳的槍響劃破了午后的寧靜,驚飛了檐下休憩的白鴿。繡針“當啷”一聲墜落在地,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八歲的丫鬟雪兒跌跌撞撞地沖進房間,原本整齊的發辮早已散開,發絲凌亂地貼在汗濕的小臉上,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里滿是驚恐與慌亂。“小姐!快逃!兵......兵痞子打進村了!”雪兒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哭腔。

許妍扶著檀木妝奩緩緩起身,盡管心中已然掀起驚濤駭浪,但多年的教養仍讓她眉間凝著未散的從容。“莫慌,說清楚,父親呢?”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老爺讓我帶您從角門走!”雪兒一邊說著,一邊顫抖著雙手將細軟塞進錦緞包袱,“那些人見人就殺,再不逃就......”話還沒說完,院落里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巨響,那聲音仿佛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許妍的心口。她臉色驟白,踉蹌著抓住門框,金絲繡鞋險些讓她絆倒。往日精心打理的墮馬髻瞬間散落,青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蒼白的面容在紛飛的發絲間,竟透出一種別樣的凄美。

雪兒踮起腳尖,用小小的身體護著許妍,朝著后院拼命奔去。她稚嫩的手掌緊緊攥著許妍的衣袖,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濕,攥得生疼。然而,當她們轉過九曲回廊,眼前的景象讓她們的心瞬間涼到了腳底。荷槍實彈的士兵如鐵桶般將宅邸圍得水泄不通,冰冷的槍口泛著森冷的寒光,仿佛隨時都會噴出致命的火焰。馬蹄聲由遠及近,沉穩而有力,一名軍裝筆挺的男人踏著滿地碎瓷緩緩走來。他皮靴碾過青磚的“咔咔”聲響,在死寂的氛圍中,像是死神的叩門聲,令人不寒而栗。

男人周身縈繞著令人戰栗的肅殺之氣,那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冷冷地掃過整個庭院。當他的視線掠過藏在門后的許妍和雪兒時,腳步突然停住。繡樓小姐身著月白襦裙,纖細的腰肢被冷汗浸透的綢緞勾勒出柔弱的曲線,在寒風中輕輕顫抖;稚齡丫鬟雪兒則張開雙臂,像一只護雛的母雞,將主子死死擋在身后,眼神中透著毫不畏懼的倔強。

“妍妍!”正廳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喊。許父許母發冠凌亂,衣服也沾滿了塵土,跌跌撞撞地沖過長廊。他們滿臉焦急,生怕眼前這個男人會對女兒做出什么傷害的事。然而,就在他們即將奔到女兒身邊的那一刻,兩聲槍響毫無預兆地劃破死寂的空氣。殷紅的鮮血如綻放的妖冶之花,飛濺在潔白的漢白玉臺階上。夫婦倆倒下的瞬間,仍保持著伸手護女的姿勢,仿佛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為女兒撐起一片安全的天空。“妍……妍……”母親用盡最后的力氣,從染血的嘴角擠出女兒的名字,聲音微弱卻充滿了不舍與牽掛。

“爹!娘!”許妍掙脫雪兒的手,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繡鞋沾滿鮮血,在地上留下一串凌亂的血腳印。那一刻,亂世的帷幕轟然拉開,曾經繡樓里歲月靜好的時光,在這血色的瞬間支離破碎,只剩下硝煙中那個破碎的血色黎明。

顧青一臉鐵青地望向開槍的士兵,眼神中無聲地責備著他不應該貿然開槍。望著撲倒在父母身上痛哭的許妍,他的心思微微一動,心中竟生出些許內疚。然而,這份內疚還未在心中停留片刻,便被雪兒的舉動打破。雪兒一臉憤恨,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竟顧不上悲傷,猛地朝顧青撲了過去,大聲喊道:“你是個壞人,我打死你!”

顧青似笑非笑地俯望著眼前這個小家伙,眼眸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不知是輕蔑還是驚訝。“找死。”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與威嚴,清晰地飄進許妍的耳朵里。

許妍緩緩抬起頭,那張悲壯的臉頰上滿是淚痕,雙目迸出仇恨的火焰,仿佛要將眼前這個男人燃成灰燼。“天下大亂,你身為一名軍人,吃著老百姓的奉祿,不思救國,卻在這殘害百姓。你難道真的冷血到連個孩子都不放過嗎?”她的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字字句句都飽含著對眼前這個男人的痛恨與質問。說著,她松開母親漸漸失去溫度的手,艱難地起身,將雪兒護在身后,用充滿憤恨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顧青。

顧青被許妍的一番話氣得不輕,剛才心中生出的那絲愧疚也瞬間蕩然無存。他可是堂堂的一軍統帥,無論走到哪里,都被人眾星捧月般地奉承著,何曾受過這樣的數落。顧青雙手插兜,臉上掛著玩味的笑容,似笑非笑地朝副官使了個眼色,隨后徑直朝許宅的前廳走去,那背影透著一種不可一世的傲慢。

副官領命,命人將許妍主仆二人帶回閣樓。同時,他命令手下給許氏夫婦進行簡單的安葬。許妍得知后,拼死拼活地鬧了一場,才終于爭取到親自送父母親下葬的機會。

下葬那日,天空陰沉得可怕,仿佛也在為這悲慘的命運而悲傷。許妍身著白衣,頭戴白花,手中緊緊牽著同樣一身素白打扮的雪兒,眼神呆滯地跟在抬棺人后面。整個葬禮簡單而肅穆,卻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悲傷。那一刻,就連樹葉都仿佛靜止了,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灰暗的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烏鴉的叫聲,那聲音凄涼而尖銳,像是在為逝去的人通報死訊,更增添了幾分悲涼的氣氛。

許妍牽著雪兒的手,雙雙在墳頭跪下。她望著父母的新墳,淚水再次奪眶而出,聲音哽咽地說道:“爹,娘,你們一路走好,保佑女兒能夠手刃仇人。”雪兒也紅著眼睛,堅定地說道:“老爺,夫人,你們一路走好,雪兒一定會為你們報仇雪恨。”陰風呼嘯而過,卷起墳前的紙錢,在空中打著旋兒,仿佛是逝去的靈魂在回應著她們的誓言。而許妍心中的仇恨,也在這一刻如同一顆種子,深深埋入心底,只待時機成熟,便破土而出,綻放出復仇的火焰。

版權: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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