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睜開雙眼的時候，導師已經(jīng)站在身邊了。鼻腔揮之不去的異物感配上渾身上下說不上來的難受，讓習茹茗此刻沒有心情搭理導師。

記憶里模糊的記得當時自己正在觀測一只給藥了的實驗兔子，由于久久沒得到滿意的數(shù)據(jù)，讓他不得不留在實驗室加班。可不一會，學弟拎著盒飯推門而入。

“實驗室不準吃東西啊。”

“害，老師出差今天都不見得能回來，再說就我們兩個人，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呢。”

手邊多出了一份盒飯，還算是這家伙有點良心。此刻和兔子較勁的習茹茗，沒有注意師弟在旁邊洋洋灑灑的開始干飯，沒有注意這家伙為了節(jié)約時間干脆邊吃邊開儀器，甚至沒有注意到一股奇特的味道傳來。

最終重物落地的聲音在耳邊炸起，他回過頭去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師弟，正起身要上前去，剛離開椅子眼前瞬間漆黑。

“那個...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你走的時候是不是有什么東西落在儀器里了？”

“咳，要不醫(yī)藥費五五分？”

“你一個工作多年行業(yè)翹楚帶無數(shù)學生的導師，竟然要和我一個月五百塊錢補助的延畢學生五五分。”

“可出了這么大事....產(chǎn)率達不到了啊。”

話已至此他真想起身拍死這個草芥人命的家伙。但得知師弟比他傷得更重后他不免沉默下來，以師弟的貧困程度，基本可以說和實驗室相得益彰。

“今年我要畢業(yè)”錢不錢的他大不了厚著臉皮找家里要，但這是他最后的底線。

“可產(chǎn)率不達標啊。”

“那我就告訴我爸媽，讓你在行業(yè)里混不下去。”雖然這話不是危言聳聽，但習茹茗覺得小導的前途可能還沒這次的醫(yī)藥費貴。

習茹茗家中世代醫(yī)生，唯獨出了他這么一塊朽木。就像兩個精細的雕梁畫棟在雨水的滋潤下，生出了狗尿苔一樣。

但家人們并不是輕易認命的人，從小全科婦科精神科兒科，各個都給他來了一套，在一一破碎親戚的培養(yǎng)欲后，每逢過年親戚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渙散掉的瞳孔。

他生來性格靦腆，除了和熟悉的人還能犟兩句嘴以外，在患者和其家屬面前扭捏得像個小啞吧。和人溝通是指望不上了，X光和輻射類的家人是絕不同意，和精神障礙類人群打交道未免就太地獄了。半推半就的，最終跟著小導學了藥學。

“請不要這樣，我一定會努力籌錢的。”聽起來都快要哭了，誰曾想當年小導也是性格柔軟才來到這個專業(yè)的，他也是看小導好打交道才和他英雄惜英雄，沒想到就連在窮這方面，大家都能如出一轍。

好在在全院捐款湊出了幾千塊錢后，經(jīng)過調(diào)養(yǎng)，他和師弟兩人總算是順利出院了。回到破敗的實驗室，房間里還是那股氣味，幾臺前輩買下的古董機器還在賣力工作。回到椅子前，此刻的他卻沒了做實驗的心情。

癱在椅子上望著外面的天空，想要放空下自己。耳邊小師妹的一句：你說我們什么時候能畢業(yè)。直接問安靜了整個實驗室。

這樣的氣氛一直在實驗室揮之不去，直到導師的電話打了過來，總算是稍稍破壞了這片陰霾。

“茹茗！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找到能出論文的好方法了！”前段時間導師受邀去城里參加了大會，回來后就開始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幾個小時前剛被校長駁回了經(jīng)費，現(xiàn)在又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我突然想到可以用便宜的藥代替我們買不起的那個。”

“可便宜的我們也...”

“不不不！不用錢！那天我去開會的路上，在高速公路旁看到了一大片，你趕快帶幾個麻袋來給師弟師妹摘點回去。”

要不是為了論文，習茹茗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在烈日正濃的大中午，和導師在高速公路旁邊的大樹上，用著麻袋裝了一批又一批的大樹種子。小導不是干重活的料，搬了幾麻袋后就累得氣喘吁吁，回到實驗室著急忙慌的霸占了整個空調(diào)口。

“我剛看了下，這個的保存條件里需要低溫避光。”可以說這個條件是所有條件中最簡單的一項，但實驗室那瘦弱的保溫箱顯然不能承受幾麻袋的體積。

“要不問隔壁？”

“隔壁冰箱里養(yǎng)了微生物，金貴著，要出事了不跟咱們拼命。”

“明明平常也沒見他們養(yǎng)活過，借不借有什么區(qū)別嗎。”

“有，顯得晦氣。”

“...我們還是先處理吧。”

叫一個廚子做飯可以，學著處理食材也行，但從種小麥開始未免就太超前了，尤其在歷盡千辛后出的實驗效果還不如原方子的情況下，付出的努力只顯得更加尷尬。

好在小導沒有騙自己，拿著這數(shù)據(jù)也算勉強湊出篇論文。

心如死灰的習茹茗在答辯場上介紹完自己畢業(yè)論文后，從面前三位老師的臉上看到了50%的迷茫，25%的尷尬，剩下不知所措等雜質(zhì)情緒又占了25%。

“請問你這個實驗..它有什么用呢？”

在沉默良久后，一個老師顫抖的摘下眼鏡，總算是提出了個建設性的問題。

有什么用，笑死，能讓我畢業(yè)就特么是有用的！

三位老師沒有一個是他這個方向的，以及小導不知從哪搜刮出的模型配上眼花繚亂的公式，對于習茹茗來說現(xiàn)在拼的就是勇氣，他抿了下嘴唇。

為了畢業(yè)！拼啦！

“原材料5000元一克，而我使用的材料成本約5元一克，在保持藥方功能的前提下（別管多和少），將成本降低了4995元。”

話音落下又是一片冷峻的沉默，不過過不了多久答辯場里便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經(jīng)久不衰。在這片掌聲下，習茹茗總算是畢業(yè)了。

離開學校那天，他背著大包小包拖著行李箱，而小導帶著實驗室的師兄妹們一起在車站送他。

遠遠的看著車駛來，習茹茗回頭沖他們擺擺手，向他們道別。

“真舍不得你們啊，”他有些苦澀的笑了笑“大家同甘共苦這么久了。”熬夜實驗寫論文的場景歷歷在目，大家互相幫助走到今天，終于要畫上句號了。

師兄妹們也送上前程似錦的祝福，分別的這一天大家都有些不舍。那車輛駛來，停在了不遠處，習茹茗帶著沉甸甸的行囊一步一搖的跟著眾人朝著入口走去。

“你要是想我們的話，”導師在他身后高聲喊道“還可以回來讀博啊！”

聽到這個博字，習茹茗頓時撒丫子逃離了他們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