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澀的海風卷著浪花撲在礁石上，黃佳蹲在碼頭邊補漁網時，聽見阿爸的腳步聲踏碎了浪聲。他背上伏著個濕漉漉的少年，白襯衫浸透海水，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般的光澤。

“去煮姜湯。“阿爸把人放在堂屋竹床上。黃佳的手指絞著圍裙邊，看著少年蒼白的臉上沾著細沙，睫毛被海水凝成鴉羽。他忽然咳嗽著翻身，喉間滾出沙啞的囈語：“我要看...真正的海...“

黃佳燒火時總覺得灶膛里的噼啪聲像心跳。端著陶碗回屋時，正撞見少年睜開的眼睛——比漁村夜空最亮的星子還要灼人，左頰旋著小小的梨渦。

“我叫周尋。“他接過姜湯時指尖擦過她的，黃佳慌忙縮手，陶碗在竹席上滾出清脆的響。十七年來她修補過無數漁網，此刻卻不知該如何縫合自己驟然綻開的心事。

晨霧未散時，周尋跟著黃佳去收蟹籠。他赤腳踩在濕沙上的模樣像剛上岸的人魚，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白皙的腳踝。黃佳教他辨認沙地上的招潮蟹洞，少年忽然蹲下身，指腹撫過她腳背淡粉的曬痕。

“像珊瑚。“他說。黃佳覺得潮水漫到了耳尖，轉身時發梢掃過少年鼻尖，沾著海鹽味的呼吸拂過她后頸。漲潮聲中，周尋忽然說：“你眼睛里有整個銀河。“

那天黃昏他們登上望潮崖。夕陽把周尋的輪廓熔成金邊，他對著海平線大喊“去他媽的數學題“，驚起一群白鷺。黃佳攥著裙擺看他被風吹亂的頭發，忽然明白城里人說的“自由“是什么形狀。

熒光海出現的夜晚，周尋拉著她奔向黑礁灘。浪尖浮動著幽藍的星光，仿佛海底藏著破碎的月亮。少年踏進淺灘，轉身時濺起的光點落在他眉梢：“佳佳你看！“

黃佳提著裙角走進微涼的海水，千萬顆星辰在腳踝處綻放。周尋的手掌突然覆住她手背，兩人的倒影在粼粼波光中搖曳成雙。有發光的水母掠過她小腿，她卻只聽見血管里轟鳴的潮聲。

變故來得比夏季風暴更急。那日漁船歸港時，黃佳看見兩個穿制服的人站在自家石屋前。周母的珍珠耳釘在烈日下閃著冷光：“這是拐帶未成年。“阿爸的漁網掉在地上，網眼漏下一地陽光。

周尋把黃佳護在身后時，她聞到他身上未褪的海腥氣。“是我自己要逃的！“少年的怒吼震落檐角曬著的魚干。黃佳盯著他后頸被曬紅的皮膚，想起昨夜幫他涂蘆薈膏時，他顫動的睫毛掃過她掌心。離別那日下著太陽雨。周尋把學生證塞進她手里，塑料封皮還帶著體溫：“等我高考完...“黃佳數著雨滴在他肩頭綻開的水花，突然希望這場雨永遠不要停。直到吉普車揚起沙塵，她才發覺貝殼項鏈的尖角硌疼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