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無情。

九八年秋，當洪水退去，陳遠從河堤上下來，時間已經悄悄來到九月。

“九月……”

“都半年了啊，啥事沒干，高考還考砸了！”

“……”

挺無奈的。

與病魔抗爭良久，終究是沒能戰勝，一睜眼，回到的卻是高考前不到四個月，偏偏這年頭還是考前志愿。

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結束，準備大干一場吧，誒，大水來了。

史詩級的大水，使得他最終還是放棄了各種美好的計劃，義無反顧主動站上河堤。

然后這一暑假就徹底光榮了，什么都沒干，就天天面對茫茫大水如履薄冰。

如果非要說有什么成就，那就是已經申請下來的三份專利了。

都是很常見的東西。

一個是鄉下地方地里噴藥除蟲除草的噴霧器，一個是那種底托式的，用來燒開水的電熱水壺，一個是用來拷貝資料，用來轉移數據文檔圖片的U盤。

只不過這會都沒有。

他的野心也不大，本來都是可以申請發明專利，享有二十年保護期的，為了降低申請難度，節約時間，都弄成了實用新型。

“鈴鈴鈴……”

忽然手機響了，那是一部國產的科健手機，手機是他自己選的，錢是一個叫蘇汐的女孩給的。

這是兩輩子的緣分。

曾經她撞了他，這次，她又撞了他。

曾經她對他很好，這次，她對他依然很好。

不過這次她背了口大黑鍋，直到現在她依然對醫生的話深信不疑，那就是她把他撞成了腦震蕩。

而且是很嚴重的腦震蕩，以至于他在醫院醒來的時候連日子都記不清，學習成績更是一落千丈。

令人無語的是，接通傳出來卻是九零后眼下只有五歲的妹妹的聲音，奶聲奶氣的，正主卻在一旁偷笑，教唆。

“我說你無不無聊啊，這么大人了，玩這種把戲有意思么？”哄好妹妹，陳遠無奈說道。

蘇汐笑吟吟說道：“有意思啊，你以為都跟你一樣，一天到晚板著臉，未老先衰？”

“滾，誰一天到晚板著臉未老先衰了，我那是水大，憂心，不懂別瞎說。”陳遠很是不爽的說道。

蘇汐也不在意，笑道：“好吧好吧，你沒有一天到晚板著臉，更沒有未老先衰，說吧，在哪呢，我到你家了。”

“嗯，知道，馬上就回。”

洪水退了，該去上學了。

雖然出了點狀況，985重本沒了，可到底還是有學可上的。

也不丟人，大學還沒擴招的年代，別說二本了，便連考上專科都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今天便是動身的日子，蘇汐也在時隔近兩月之后再度跨江而來。

是以說完陳遠也沒再耽擱，騎上象征老陳家曾經輝煌的老鳳凰，下了河堤。

年輕的身體就是好，持續輸出，不懼顛簸。

一路上他把車騎得飛快，約莫十來分鐘，回到一處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沃野良田的所在。

蘇汐便抱著妹妹陳曉曉站在門口打招呼，旁邊還停著象征她富婆身份的黑色進口A6。

之后不多久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箱就搬上車了。

臨上車前他在小丫頭面前蹲了下來，捏了捏她的臉，笑道：“在家乖乖的，聽爸爸媽媽的話，不許亂跑，更不許玩水，聽到沒？”

“聽到了，哥哥再見。”

“乖，曉曉再見。”

陳遠笑著擺手，又轉向父母：“爸，媽……”

世界突然就安靜了。

老槐樹的枝葉在微風中擺動，將光陰剪得稀碎，地面光斑搖曳，仿若一地星河。

他就那么靜靜的看著，突然間就紅了眼，一句話說不出來。

母親笑了笑，擺手，捂著嘴，淚如雨下，父親微微笑著，沒哭，卻還紅了眼。

樹欲靜，而風不止。

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一刻他便知道，哪怕重來一次，他與父母見面的次數，也開始不可逆轉的步入倒計時。

“喂，你沒事吧？”

江風浩蕩。

大江兩岸，大橋尚未修建，滾滾長江，洪水雖然退去，江水依舊奔涌渾濁。

輪渡上，江風撲面而來舞動青絲，蘇汐看著被大水阻隔一暑假沒見而今黑得都有點快認不出的少年，眼底滿是心疼。

此時離家已有近一個小時……

陳遠扶著欄桿，目光落在江上，任憑江風拂面，良久深吸一口氣笑道：“早沒事了，蘇汐姐你呢，這個暑假過得怎么樣？”

“挺充實的，也是天天往江堤上跑。”蘇汐這才笑著移開目光，五指捋著秀發，江風中瞇了眼，模樣看上去嫵媚而慵懶。

陳遠扭頭看了一會，忽然又忍不住笑起來：“難怪這么黑，好好的大美女變成了小黑妞一個。”

蘇汐怔了怔，緊跟著就惱了：“小黑妞？敢說姐姐小黑妞？站住，有種別跑，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就跑，傻子才不跑，小黑妞，蘇汐姐你就是小黑妞！”

“滾蛋，你才黑，姐再黑也沒你黑！”

“……”

輪渡在渾濁的江水中穩穩駛向對岸，那是它的宿命，彼岸。

船上，仿佛忘卻了所有煩惱，兩個人嬉戲追逐起來。

最后又回到護欄前，想想，陳遠給蘇汐披上了外套，又攬住了她的肩膀。

蘇汐笑了笑，慵懶的樣子像極了被擼的小貓咪：“要去上學了呢，有什么打算？”

陳遠想了想，笑道：“發財吧，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后不上學依然可以搏風擊浪引領時代潮流的時代。”

蘇汐單手托腮撐在護欄上，偏頭看過來：“那么執著呀？”

“那可不？”陳遠笑，說完回眸挑了挑眉：“等我有錢了就把蘇汐姐你弄過去，捧你當臺柱子。”

蘇汐噗嗤就笑，目光移開：“好呀，那姐就等你，看你有沒有能耐捧姐當臺柱子。”

其實陳遠是認真的。

上輩子成就沒多大，勉強只是有房有車實現了財務自由，可情債卻欠得不少。

尤其這個傻乎乎一直待他好，總在他失意時到來，又在他得意時悄悄離開的傻女孩，更是虧欠良多。

可蘇汐顯然沒當回事。

不過沒關系。

這是一九九八，這一年，他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