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大雨，連天加夜的雨。

雷聲轟鳴，南風嗚咽，暴雨傾盆。

狂風卷著雨線，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往地上砸。

至圣一十三年，雨，夜。

大乾，滄州，漢陽渡口。

噠，噠，噠……

遮天的雨幕擋不住馬蹄聲起，無數雨滴從馬上的袍客身側落下，卻又沾染不了袍客分毫。

“你來了。”

馬蹄聲落，袍客止步不前。

“我來了。”

書生撐傘攔在袍客面前，氣息似乎和雨幕合一，若不是突兀開口，沒人能想到這瓢潑大雨下會有人矗立。

“你不該來的。”

沉默良久，書生嘆了口氣，搖頭道。

“可我還是來了。”

“是啊，你也來了...”

……

漢陽縣衙，衙役精舍。

楚淵是被濃重的霉味嗆醒的。

后頸硌著硬邦邦的竹枕，鼻腔里翻涌著桐油燈芯燒焦的氣味。

他猛地睜眼，青灰帳頂懸著蛛網，瓦縫間漏下的晨光里浮動著細密塵埃。

間隔病患與常人的簾外隱隱約約有對話聲傳來。

“這...我們當真就不再過問？他們可是我們六扇門中人！”

“問？怎么問？誰去問？你還嫌自己傷得不夠？我們縣衙修為最高不過堪堪破竅，那邱家老祖已是住胎，誰能去問？”

回答問題的聲音有些煩躁，卻又似乎在顧忌房間里的病患。

氣氛越顯壓抑。

“再說邱家不是說了，是妖鬼害人，為了表達對縣衙的支持，要提供三顆凝脈丹給衙里。”角落里突然響起第三人的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輕快，“聽說他們還要給咱們修繕演武場呢。”

年輕捕快攥著腰牌的手背青筋暴起：“張叔！那可是三條人命！昨夜我分明看見......”

“看見什么？”老捕頭突然壓低嗓音，刀鞘重重磕在青磚上，“破竅境修士的劍光？還是邱家大小姐親自帶人收拾的尸首？”

藥味濃重的房間里突然響起瓷器碎裂聲，驚得眾人齊齊看向里間垂落的竹簾。

總捕頭掀開簾子時，左手還沾著新換的紗布滲出的血。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后停在墻角陰影里：“老吳，邱家送來的《九宮步》抄本，你連夜謄錄一份給弟兄們分了。”

“頭兒！”年輕捕快還要說什么，卻被總捕頭抬手截住。燭光里那道橫貫掌心的舊傷疤泛著青紫，那是三年前追查私鹽案留下的毒傷。

“三天后邱家要送子弟進青陽劍派。”總捕頭的聲音突然啞得厲害，仿佛喉嚨里卡著半塊碎瓷，“說是...愿意勻兩個外門弟子的名額。”

總捕頭用纏著紗布的手掀開簾子，將眾人引了進來，同時對著床上蜷縮的人影嘆了口氣：“楚淵，醒了就起來。裝睡的呼吸聲比案犯踩瓦片還響。”

總捕頭纏著紗布的手指在燭臺上輕輕一叩，燈芯突然竄起三寸青焰。斑駁磚墻上，眾人影子頓時化作張牙舞爪的鬼魅。

“都退下吧。”他盯著墻角蛛網，“楚淵和林辭留下。”

竹簾晃動的聲響里，楚淵撐著發麻的右臂坐起。他注意到總捕頭腰間玄鐵令牌泛起青芒，那是六扇門捕頭特有的“青蚨印”。

記憶碎片突然翻涌——原主昨夜正是循著這印記微光，在東市布莊撞見三道白綾懸尸。

“通竅境巔峰的劍傷。”林辭突然開口，年輕捕快的手指按在腰間雁翎刀上，“尸首喉間殘留的劍氣，分明是邱家秘傳的松風十九式。”

總捕頭撕開紗布，掌心青紫毒傷竟凝結成冰晶：“三年前私鹽案，邱家送來摻了寒玉髓的傷藥時，我們就該明白。”

冰晶墜地化作青煙，在磚縫里蝕出細小孔洞，“如今朝廷鳳閣當政，長安六扇總門連淬體丹都尚需自備爐火，何況我們這等偏遠州縣。”

楚淵忽然嗅到腥甜氣息。

蘇醒后不斷增強的直覺告訴他，總捕頭傷口滲出的不是血，而是某種液態罡氣。

這個發現讓他后背發涼——眼前的中年人竟將通竅境“九竅藏真”練至極致，連傷口都成了儲存真元的容器。

根據原身的記憶，破竅境界要修煉并打開包括眼、耳、鼻、口、前陰、后陰在內的天生九竅。

打開眼耳鼻口七竅后，則肝蘊生機，腎藏精元，肺納清氣，心送源血，身強體壯，循環小成，以它們為核心，五臟六腑調和，循著自然之理，生成一界，體內小天地將初具雛形。

小天地雛形誕生，精元真氣生生不息，充沛強橫。精力、元氣兩大秘藏自開。

因此需要坐照觀神，長養圣胎。以求打開神念秘藏，脫胎外景。

而“九竅藏真”，則是難得一見的通竅訣要。

此法認為人體天生九竅如星斗暗合天罡，眼、耳、鼻各生雙竅是為清竅，口、前陰、后陰各開單竅定為濁竅。修士需以先天一炁為火，將九處竅穴鍛作真元熔爐，每破一竅便如打通天地玄關。

待到九竅圓滿，九處玄關連成周天星斗陣。尋常修士傷口滲血，而九竅大圓滿者破體處溢出的乃是液態罡氣——此乃將竅穴煉成“真元容器”的至高境界。

即便臟腑受損，破碎的竅穴仍能如蜂巢儲蜜般鎖住真元，更可在生死關頭爆開竅穴，將百年苦修化作剎那驚雷。

至此通竅境臻至化境，修士經絡間隱現星輝紋路，呼吸吐納暗合四時輪轉。待得圣胎孕成，便可直入養神之巔。

此法流傳甚廣，據聞為太祖皇帝李天策所創，傳于天下。但取法天地，過于艱難，且后續秘典藏于皇家，因此各門各派雖明面上供奉《天策九竅圖》，暗地里卻多有掣肘，也算是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

但我，不，原身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楚淵心下疑惑，但依舊不動聲色，聽著李總捕的安排。

“青陽劍派入門試煉在即。”總捕頭突然轉向楚淵，目光如刀，“縣令要兩個能遞投名狀的質子，我要兩個能斬斷鎖鏈的利刃。”

林辭的刀鞘發出輕吟：“頭兒可知劍派今年試煉要過‘洗髓池’？”他扯開衣襟，心口赫然浮現赤色竅穴，“我上月僥幸百脈俱通，但楚淵......”

“他昨日被松風劍氣震斷經脈。”總捕頭突然笑了，掌心毒傷迸發幽藍火光，“卻也在一夜之間百脈俱通。”

“邱家要借縣令之手掌控青陽劍派外門，我們就送他們兩把淬毒的匕首。”總捕頭從懷中取出兩枚青銅虎符，“三日后試煉，你們要當著邱家長老的面躍過‘天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