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九月，寒冬將至，涼風肅肅，如薄刃輕擦，觸面微疼。遠目長空，卻只虛望，不著南雁流云，辛棄疾神思亦隨之飄渺，久不出聲。有頑童打鳥聲乍起，鳥鳴尖利，引得身影頓滯，待回過神來，又慢慢放松。再看庭中日影，未有偏移，只覺時日流得太慢。辛棄疾幾番思索，踱步去往書室。

木架高疊，辛棄疾反復幾次踮腳探手，卻摸了滿手灰塵，不由得以袖掩口。辛棄疾指尖點著冊數，默數五冊，于一屜淡薄霉味中抽出所念之書，眼神如待珍寶般憐惜。奈何四望屋中，遍尋白絹不得，便即撩起衣擺，衣角細細擦過被經年的潮濕熏得凹凸不平的書面，末了不若輕輕一吹，散去浮灰。

是《美芹十論》。

青色封面深得發黑，指撫其上，盲者可識。蓋四字力透紙背，筆劃沉著，黑白分明，絕無粘連；卻又在筆尾上勾，盡顯少年意氣。

都是當年——曾欲拍白馬，策高塞，金戈為筆，敵血作墨，題煌煌大宋，于江山萬里。

辛棄疾低嘆自笑。老紙發脆，白宣黃透，卷邊毛糙，摸來甚是扎手。而其中計策，當時心境，縱歷久彌新，猶在眼前，然不復當年，刺在胸中。

忽一時激昂，辛棄疾隨興提筆來，草草蘸墨，欲綴二三句《滕王閣序》，待墨滴宣上，突兀點痕，又歇腕停筆，默然掛回架上。

閣中帝子今何在？王勃何在？在海中臥。少年何在？在家中落，落白發滿頭，志空留。以我今日之筆，頹然老態，哪能寫得？

辛棄疾坐于桌前，翻了小半，覺光線昏暗，惹得眼酸澀難忍。抬頭望見屋外日光，業已西沉，光束長追，亦止于腳邊。遺光反射入眼，逼人墮淚，抬手匆匆抹過，低視掌心，卻是干枯如舊，一無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