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上，云霧之中。

層層霧氣時而冉冉升騰，時而緩緩下降。樹木茂盛之處，瀑布瀉落的嘩嘩聲傳來。

宛如仙境。

在瀑布邊，正有一少年閉目而立。

他的相貌平凡，手持一把普通的木劍，擺出最常見的起手姿勢。

下一刻，少年雙目猛地睜開，使出一記與“巧妙”毫不沾邊的橫劈。

一道劍鳴聲響起，瀑布應聲截斷，露出一大片巖石來。

過了幾秒，水流才再次落下，瀑布重新恢復。

“好！”在十幾米遠處，一只看似不甚強壯的猴子贊到。

它此時正愜意地躺在一塊大石頭上，享受著幾只母猴的伺候——這幾只大概是世上能找出的、最美艷的母猴。

少年好像有些遲鈍，他盯著手中的木劍看了一會兒，才望向猴子。

猴子嘆了口氣道：“世間有得必有失，阿拙你雖能感受到別人的心，卻天生少了一竅……”

這名叫阿拙的少年，只是安靜地聽著猴子的話，沒有回應。

“你的肉身已經到了極致，”猴子看著阿拙完美的肌肉曲線，“與其他生靈不同，你想要更進一步，靠的就不再是修行靈氣了。”

阿拙目光一凝，問道：“為何？”

“你是世上唯二天生地養(yǎng)的生靈，自身便是天地的一部分，如何再吸收天地中的靈氣？”

“那應當如何？”

“感悟。”猴子答。

“感悟？”阿拙不解。

“我們身合天道，大道全在己身。”猴子摸著一只小母猴，似是心不在焉地說道，“我們需要的，是感受這個世界，隨著一次又一次的領悟，解除自身的桎梏。”

阿拙了然，接著問道：“既是如此，那我該如何去感悟？”

猴子答非所問：“你是時候下山了。”

阿拙明白了。

“你下山之后，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見到各種各樣的事。”猴子道，“塵世不比此處，那里甚是繁雜，而又…甚是精彩動人。”

“塵世…究竟是什么樣子？”阿拙聽著猴子說的話，有了一絲好奇。

“那就要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了，”猴子笑道，“等你走過一遭，或許便已超越破虛、可以飛升了。到時候飛升與否，就要由你自己決定了。”

“那仙界究竟有多好？”阿拙道，“此前聽你說，無數人孜孜一生苦求飛升，仙界值得他們如此嗎？”

猴子聽到“仙界”二字，不屑地輕嗤一聲：“仙界？只是一群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所謂‘仙人’，建起的一方冷冰冰監(jiān)牢罷了。”

阿拙不怎么明白，其實類似的話他已經聽猴子說過不知多少次了，但始終都沒能理解其中意思。

畢竟，他是很笨拙的，難以弄清話中的深意。

“你準備何時離開？”猴子問道。

阿拙想了想道：“現在。”

猴子一愣，隨即笑道：“好，那我便送你下山。”

只見它緩緩吹出一口氣，這口氣變成了溫柔的風，包裹起了阿拙。

“如果走不下去了，或者已然走完一程，記得回來。”猴子看著這個唯一的同類，笑道，“到時候，我準備好靈果，聽你講……你走過的風雪。”

阿拙點頭。

猴子手輕輕一揮，阿拙身周的風驟然猛烈起來，載著他急速遠去，在天空中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

天星國，江寒城，日上三竿。

一個劍眉星目的俊朗少年，提著一壇美酒，從客棧的房間里走了出來。

這是江寒城最貴的客棧，住一晚需要將近十兩銀子。

不過行走江湖的人，手里一般都是不缺銀子的——就算一時手緊，世上為富不仁的大戶多的是，江湖兒女們總不會受窮。

這也就導致了，住在這個客棧里的，多是江湖人士。

那少年緩緩向外走去。在客棧里吃酒的人們，竟隨著他的步伐，安靜了下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驚訝。

直到他出了客棧，議論聲才漸漸響起。

“那莫不是……”一個負刀獨眼男子沉聲道，“飛公子？”

“正是，剛才那位就是近兩年聲名鵲起的飛公子——凌飛。”鄰桌個頭矮小的老者邊大口吃著肉，邊說道。

“他……怎么會在這兒？”一個妖嬈女子不可思議道。

這也是所有人都感到震驚的地方。

當然，令眾人震驚的，不是飛公子出現在了江寒城。

而是他竟然……是從客棧里走出去的。

“只要知道點江湖消息的人，都會清楚，那飛公子……”一儒生打扮的人說道，不過他剩下的話卻卡在了嘴邊，沒能講出來。

為何講不出來？

因為有辱斯文。

不過在場的斯文人卻不多。

“讀書人就是破規(guī)矩多。”那妖嬈女子瞥了儒生一眼，接話道：

“眾人皆知，飛公子無一天沒女人。“

”他無論到了何處，必定是夜夜流連風月。”

“何時有人見過，他是從客棧里走出來的？”

江寒城雖然并不大，但地處江南繁華處，自是不會少了煙柳之所。

飛公子竟然沒在那里、反而住了客棧？

這著實是江湖奇事了。

“會不會是，將姑娘帶了出來？”獨眼男子猜測道。

眾所周知，那等行當，只要錢夠……一切都好說。

儒生搖了搖頭：“不會。客棧再好，哪里比得上青樓之中自在？要知道，青樓里有的，可不止姑娘的身子。”

“喲，那這位……‘讀書人’，倒是說說，還有什么？”妖嬈女子嬌笑道。

眾人也都向儒生這邊看來。

儒生也發(fā)現自己說漏了嘴，他強自鎮(zhèn)定道：“還有……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不屑的聲音此起彼伏。

突然，一道不大的聲音傳到了所有人耳中：“他是去殺人的。”

眾人聽到之后，心中一驚。

多道目光循著聲音找去，最后鎖定在了客棧掌柜的身上。

“殺人？”

這個詞在江湖上雖然常見得很，但依舊敏感。

有的人喜歡它卻從來不碰，有的人憎惡它但日日與之為伴；

有的人把它當做工具，有的人視它為生命。

雖然大家都不太明白掌柜的意思，但沒有人出言質疑。

畢竟，客棧、青樓、茶館這種三教九流匯集之地，消息可以說最是靈通。

“飛公子如果沒有碰女人，那便只有一個原因——”掌柜喃喃道，“要見血了。”

……

江寒城外，廣平道上。

凌飛提著酒，一步一步慢慢走著。

他腰間的那把刀，隨著他的動作，也慢慢搖晃著。

這把刀乍一看似乎很破舊：刀鞘上的花紋都看不清了，看上去整體有些發(fā)黑。

可是沿著刀鞘向上看，卻可以看到那顏色絢麗——甚至可以說是奢華的刀柄。

凌飛雖然提著酒，但卻一直沒有喝。

因為這壇酒，是要等到殺人時喝的。

沒錯，凌飛今日就是來殺人的。

如客棧掌柜所說，見血之前他是不碰女人的。

他的思想有些固執(zhí)，也有些奇怪。

他一直以來都堅信：

血與酒更配，但桃花不行；

鶯聲燕語可以洗去血腥味，但酒不行。

所以呢？

殺人時，喝酒。

殺人后，眠花宿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