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奉天。

這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晚，直至十二月中旬，鵝毛大雪才驟然鋪天蓋地而來，偌大的城市一夜之間就變得銀裝素裹。

清晨，雪已停。

城南的一處宅子內，一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身披單薄衣襟傲然挺立。

左手為掌，右手握拳。

少年腳下步伐不停，進退之間顯得極有章法。

只見他左掌緩緩探出，姿態(tài)輕靈飄忽，看似軟綿綿，但實則暗含勁力。

兩米開外，一株寒梅的枝條被掌風刮過，在搖曳間灑落一陣雪花。

這時，少年左掌一收，右腳踏出。

與此同時，右拳猛然轟出。

砰！

一聲清脆的聲響從拳頭處炸開，身前的雪花被拳勁一沖而散。

“好！”

少年的身后驟然傳來一聲叫好，一名神色沉穩(wěn)的中年男子從門后走了進來。

中年男子背負著右手，贊賞地說道：“剛柔并濟，你算是摸到門檻了！”

“師父……”

少年收起了拳腳，躬身行禮。

“萬山青，你跟我學拳多久了？”中年男子的臉色徒然嚴肅，沉聲問道。

萬山青微微一愣，先是低頭沉思片刻，然后朗聲回答：“不多不少，正好十年整?！?

“你六歲拜我為師，十年拳法剛柔并濟。”中年男子長吁一口氣，神色似乎有些唏噓，“那你知不知道，我達到這個境界花了多少年？”

萬山青點了點頭，說道：“十六年！”

他的師父叫宮寶森，出身貧苦之家，十四歲前還在為生計奔波忙碌，十四歲后終遇名師授藝，開始學習八卦掌，九年后登堂入室。二十七歲經人舉薦，成為大內侍衛(wèi)，期間得高人指點，兼修形意拳。年過三十時，號稱掌拳雙絕，享譽京城。

“后生可畏??！”宮寶森看著眼前的得意弟子，不由得感嘆起來。

三十五歲辭差，擺脫了大內侍衛(wèi)的身份后，宮寶森開始收受弟子，正式開門傳授武藝。

在收萬山青為徒之前，宮寶森門下已經有十余名弟子，其中包括了一名入室弟子。

當時宮寶森收徒有一個規(guī)矩，那就是只授形意，不傳八卦。

不教八卦掌，倒不是宮寶森敝帚自珍，而是心中有所顧慮。

所謂八卦手黑，指的是八卦掌見縫插針，擅長偏門搶攻，招招不離要害，一旦動手非死即傷。

宮寶森擔心弟子好勇斗狠，出手不知輕重，容易惹出禍事。有感于此，他才決定收起了最為熟悉的八卦掌，對外只傳授形意拳。

這個規(guī)矩，宮寶森一守就是十年。

直到七年前，他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規(guī)矩，把八卦掌傳給萬山青。

萬山青天賦異稟自然是讓宮寶森打破規(guī)矩的因素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那驚人的心性與毅力。

宮寶森也沒想到，自幼錦衣玉食，生活優(yōu)渥的萬山青居然能夠克服諸多困難，在短短的十年間就走到這一步。

要知道，富貴乃是蝕身之物，可以輕易軟化一個人的筋骨，讓人沉醉在溫柔鄉(xiāng)，提不起一絲干勁。

無數的英雄豪杰，也難抵這個兩個字的侵蝕。

所謂貧賤如草，富貴似花。

野草天生堅韌，百花向來嬌柔。

擔任過大內侍衛(wèi)的宮寶森曾經無數次見識到，那些嬌生慣養(yǎng)的勛貴子弟在遇到一點困難就叫苦連天的模樣。

柔軟，脆弱，這是宮寶森對富家子弟的一貫印象。

所以在十年前，六歲的萬山青不顧家人反對，執(zhí)意要拜他為師時，他猶豫了很久。

宮寶森看到了萬山青的天賦，但也擔心他吃不了練拳的苦頭，最終選擇半途而廢。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后，宮寶森最后還是收下了萬山青。

萬山青也沒有讓他失望，在面對練拳的辛酸與苦楚時，表現(xiàn)得像一株能安然面對風雪嚴寒的臘梅，堅毅而剛強。

就心性而言，甚至要好于入室大弟子馬三。

所以在七年前，宮寶森終于下定了決心，要把一生所學毫無保留地教給了萬山青。

“爹爹，你和師兄在說什么？”

正當萬山青想要說話之時，一名稚氣未脫的女童從宮寶森身后走了出來。

女童看起來只有七八歲，長得明眸皓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顯得格外的有靈氣。

“若梅，你怎么也過來了？”

宮寶森表面不動如山，但眼神內的溺愛卻是藏掩不住。

老爺子屬于是老來得女，年過四十時，女兒宮若梅才剛剛出生。

“我過來看看師兄?！?

宮若梅小聲地說道。

宮寶森聞言，臉色一黑，都說女大不中留，現(xiàn)在女小也不中留了嗎？

有什么好看？

宮寶森腦海閃過一個念頭，但看了看萬山青，臉色變得更黑了。

不得不說，自己這個徒弟，無論是天賦還是品貌，都稱得上是無可挑剔。

據說家里的門檻，都快要讓媒婆踏破了。

“若梅，我們回家吧！別打擾你師兄練拳了?！?

宮寶森拉著依依不舍的宮若梅轉身而去，絲毫不拖泥帶水。

萬山青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長得太好看確實也是一種煩惱，特別是他這種老幼通吃的類型。

他感嘆了片刻，又再把心思投入到練拳當中。

不知不覺間，日至中天，已是到了中午時分。

萬山青見時間差不多，就停下了拳腳，稍微休息一會，就朝著前面的正房走去。

這是一座四進的宅子，屋內一共有兩個庭院，他練拳的地方是后院，私密性比較好，不容易受到打擾。

剛走進大堂，萬山青就看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已經坐在飯桌前，靜靜等候開飯。

眼前的兩人是一對父女，但并不是宮寶森父女，而是敖天龍父女。

敖天龍也是萬山青的師父，不過教的不是拳法而是道術。

當然，為了區(qū)分宮寶森與敖天龍，他一般把宮寶森稱為師父，把敖天龍稱為師傅。

今年還不到四十歲的敖天龍長得一臉正氣，看起來比較嚴肅高冷，平時話語也不多，跟他女兒的性格剛好相反。

剛過完七歲生日的敖凝霜活潑好動，就算坐在飯桌旁，小腦袋也左顧右盼，根本停不下來。

“師兄，快過來吃飯?！?

眼尖的敖凝霜一下子看到了萬山青，連忙說道。

“來了，來了！”萬山青樂呵呵一笑，幾個大跨步就走到飯桌旁，順勢坐了下來。

一旁的敖天龍見弟子坐下，慢悠悠開口說道：“今天早上寶森兄過來，給我介紹了一個活，吃完飯你跟我去一趟?！?

有活干？

萬山青眼睛一亮，之前他還在奇怪，師父怎么這么有空一大早就過來看他練拳，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找的不是自己。

敖天龍是一名來自嶺南的道士，七年前才來到關外，本來目的地更為遙遠的大興安嶺，因為萬山青的緣故，才選擇留在奉天。

奉天作為關外城市，這里的人大多數都信奉薩滿教，很多家庭都會供奉胡黃白柳灰作為保家仙。

一般遇到什么問題，也是找出馬仙解決。

道士在奉天，沒有太大的市場。

哪怕敖天龍本領高強，在這里一樣也水土不服，一年下來都接不了幾單生意。

所以萬山青聽到有活干，才會表現(xiàn)得如此興奮，畢竟他跟隨師傅修道至今，都沒有出手的機會。

他早就手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