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秦安市博物館館長，肖白的日子很是消閑，一杯茶，一卷書，得空兒在館中視察幾圈。

這天全國各地巡展的渾天儀到了，館中上下都忙活起來。

肖白不敢怠慢，老早就到現場看守著。

這渾天儀是一套，分為渾象和渾儀，用來推算天體運行。

渾象是一些相嵌套的圓環，類似地球儀的。

渾儀內有窺管，用來觀測定準，好比天文望遠鏡。

“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蛋丸，地如雞中黃。”

西漢閬中人落下閎發明渾儀，戰國石申、甘德最早制作渾象。

大科學家張衡改進了渾天儀，他還制作了用以偵測地震的候風地動儀。

肖白嘖嘖贊嘆，大為古人智慧所折服，有凡人仰視神明的感覺。

他不過蕓蕓眾生之一，渺小如塵芥。草木一秋，又怎與大椿相較短長、試比高下。

縱有千古，橫有八荒，賢圣不朽。

“哎哎哎——瞧著點兒，你過來，右邊兒——”

“啊——”

肖白沒留意，讓人撞了一跤，眼見顏面就要撲倒在渾天儀上，破相事小，寶貝文物有所毀損可了不得！

“哧——”

要不說生命在于運動呢，肖白這個無用書生像死狗一樣在半空中騰挪一陣，老腰并沒有什么氣力，結結實實掛在了渾天儀耳側的神龍雕像上，胳臂上劃出一大道口子。

血，鮮紅的血，涂抹浸潤在龍首，和銅綠摻和起來，竟然像熱氣遇冷，生出一道煙氣。

那龍仿佛活了過來，在吞吐云氣。

肖白吃了這一跤，迷迷糊糊的，眼前一黑，像是跌進了無垠的太空，手腳無著。又好像被無形的罩子縛住，受到四面八方的力。

一陣手忙腳亂，館員扶起肖白，擺弄了半天，一摸鼻息，“臥槽！死了！”

……

天是藍藍的天，云是淡淡的云。

風輕輕地吹著，終南山上的草木繁茂，正是盛夏時節。

夜幕四合，暑氣消退，山腳下剛剛生產完的婦人筋疲力盡，已經沉沉睡去，她丈夫安頓好接生的老娘，在屋外蹲著。

這一胎還是女兒，農夫很失望。

過了許久，天色已然大亮，老母雞叫了好幾遍。

他終于下定了決心，抱起舊衣包裹的嬰孩，背著斧頭，徑直入山去了。

……

肖白做了很長的夢，但夢中是什么卻如何都思想不起來，只有一些影像殘留著，一些只言片語怎么都聽不清了。

他記著自己掙扎得渾身是汗，睜眼瞧見一只碩大的怪物，仔細看是條蛇，比自己大好幾倍！

他陷落到一個大土坑里，身旁是聞所未聞的巨蛇!

有好大的破開的蛋殼，還有幾條身體上滿是黏液的小蛇，和自己一般長大。

這是巨蛇的窩！

肖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接受這樣的轉變，他看過一些穿越之類的網絡小說，但這一切實實在在是太過怪誕和荒謬！

他現在是一條剛剛破殼而出的蛇!

動物界脊索動物門爬行綱蛇目！

一條冷血的畜生！

饑餓，深入靈魂的饑餓。

肖白不知道蛇的身體是如何產生饑餓的感覺，他現在只想美美的咥一大碗牛肉面加一個蛋和一份肉。

他渾然不顧了，把身上的黏液舔干凈，又吃了自己的蛋黃，感覺好點了。

他現在是條蛇，可還是有些人的理智，看來他要經常和自己的動物本能作斗爭了。

他的兄弟姐妹有八個，蛇母這次下了九個長條型的蛋，她經常去抓一些小鼠和蛙鳥之屬來喂孩子。

幾天過去，肖白感覺自己茁壯了一些，能夠很快地蜿蜒爬行了。

他想見人。

一條蛇獨自出發，肖白小心地避開自己感覺中冥冥的天敵蹤跡，在草木之中潛行。

山里的夏季比城市涼爽。

貼著草皮蠕動。

沿途的昆蟲是肖白的零嘴，他最喜歡捕獵螳螂，吃起來很脆。

對了，肖白是一條無毒的蛇，至于什么品種，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經常纏成一團，看著自己雪白的肚皮和尾巴，想象著自己的全貌。

蛇是近視眼，看不到靜物，依靠嗅覺和熱感應來捕食。

“青城山下白素貞，洞中千年修此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肖白哼著只有自己能聽懂的歌，瞧瞧他發現了什么？

地上有一個小小嬰兒在襁褓中哭泣。

他爬過去，蹭在這孩子身上，仔細觀瞧著，心里說不出的歡喜，用尾巴逗弄著嬰孩。

想是餓極了，孩子并不為肖白所動，兀自嗷嗷痛哭。

終于是招惹來了旁人。

一老婦打這兒經過，忙不迭地抱起了孩子。

“咦，還有條小龍。”她發現了躲避不及的肖白。

粗暴地掰開肖白的蛇吻，看到沒有毒牙，老婦便不理會他了，安撫了一陣嬰兒，喃喃自語道：

“這女孩兒被拋棄在此，重陽宮中盡是些男人，看顧她多有不便。”

她捏著女娃嘴上的鼻涕泡兒，嘿嘿笑了:“我老婆子沒個生養，這也是咱倆的母女緣分，小娃兒莫哭莫哭，孫婆婆這就給你找奶吃。”

她幼年時便成了小姐的丫鬟，一生并未嫁娶，在這個年齡本該是含飴弄孫的。

幽居古墓，每每下山到市集去，見了旁的婦人盡享天倫，心中不免有些空落，如今見了這棄嬰，為母的天性，一時都涌動出來。

事不宜遲，孫婆婆施展出輕身功夫，當即便要為孩兒尋個奶媽，如風般去了。

重陽宮中出來倆黃冠，納罕道：“方才明明聽到門口有嬰兒叫喚。”

四顧不見，進門去了。

孫婆婆在山中疾行幾圈，本想找只哺乳的山羊，遍尋不著，只有后山那只母老虎新近產了崽，施展拳腳降伏了大蟲，為嬰兒找了只奶媽。

飽飲虎乳，女娃兒沉沉睡去。

孫婆婆手托著肖白的蛇身：“白蛇有靈，娃兒生來有這異種相伴，今后便喚作小龍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