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諳哥哥，我們一般都是吃這些，你要吃吃看嗎？”少女十分嬌小可愛，嗓音嫩生生的，還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她手中捧了一些又青又紅的果子，說是青紅果。

諳盡瞥了一眼，道：“不用。”

蘭若道：“可是你很久沒吃東西，真的不餓？”

她有些許懷疑。

他們都是草木成精，或是自然孕育的精靈，從未見過外來人，對于諳盡還是很好奇的。

他出現得十分突然且神秘。

那一日，水草豐美，鮮花遍地，綠樹成蔭的中天境，突然傳來一聲震天響動，大地抖了幾抖。境內的精靈們驚慌失措，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竄。

“別慌，別擠！”嫩生生的少女嗓音，被淹沒在人潮里。幸而老族長出面，伸手把她撈在懷里，才避免出現慘劇。

老族長，是這片中天境最古老的樹仙。他出面主持大局，方讓大家鎮定下來。大家伙圍在一處，聽他指示。

他讓大家分成幾波，分頭查找震動來源。少女蘭若，自是好奇，也偷偷去了。

然后，便看見了諳盡。雙眼璀璨若星河，一頭漂亮的銀發披散，散漫清俊的年輕男子。

中天境內還從沒出現過這樣的人，他們把諳盡團團圍住，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諳盡不堪其擾，兇狠的目光和語氣讓大家以為他是惡獸成仙，哪里還敢再輕易打擾。

老族長給他安排了住處，離蘭若的住處不遠，她便時常來看他。

隨著他起身的動作，銀發似瀑布般垂在他身側，美得驚人，諳盡邊走邊說，“你自己吃吧。”

蘭若將手中的果子放下，追出去。“諳哥哥，你又要去尋找出口嗎？可是，我們這里真的沒有什么出入口。”

“中天境有一道天然屏障，和仙界其他地域分隔開來。明面上歸屬神境管轄，實際上誰也管不了你們。只有在特殊的時候，有人可以進出。”

蘭若問道：“所以現在是特殊時期？”

諳盡輕飄飄瞥她一眼，“小丫頭，你要跟就跟，別這么多話。”

“好吧。”

才安靜了一會兒，蘭若又忍不住，“諳哥哥，你說你是從神境來的，神境是哪里？”

“法術是什么？”

“你會法術嗎？”

“諳哥哥，那你能教我法術嗎？”

“如果真的能夠出去，可以帶我一起嗎？”

諳盡終于有了反應，他回頭，“你想離開？為什么？”

蘭若用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從前不知道還好，一旦知道有外面的世界，無論如何都會心生好奇吧，看來自己不應該和她說那么多。

他搖搖頭，“我不會帶你出去。”

諳盡回到他出現的地方，他總覺得，這地方或許就是出口。

“為什么？是因為你不行？”

他不行？心知她說這話絕對沒有其他意思，諳盡還是不由抽了抽嘴角，“是因為你們離開中天境后，無法在外面生存，你會死。”

蘭若愣了一下，她和諳盡一起坐在草地上，“那你為什么會到這里來，或許你可以教我一些東西，這樣我就不會死了。”

諳盡的話語分外無情，“我為什么要教你，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即便是仙，即便……”

目光在蘭若的臉色掠過，他繼續道：“即便是你這種天生精靈，同樣如此。”

“諳哥哥，神境的人都像你這樣嗎？”蘭若的笑容淡淡的。

尋憶看得心一抽一抽的疼，好想把她摟入懷中好好安慰。“沒想到尊上那個時候就這么無情，太傷人家姑娘的心了。”

造夢屈起手指，在她頭上一敲，“少說話，記得記錄好。”

“你別敲我，這次尊上昏迷，你一定要堅持久一些。再不早點找到癥結所在，仙界將大難臨頭。”

造夢點點頭，“我會盡力。”

尋憶順勢敲回來，“不是盡力，要竭盡全力才行。”

“你這人真是……”搖搖頭，還是懶得和她爭辯，現在正事要緊。

“不過，尊上這么兇，也得虧人家性格好，不然沒一個人搭理他，看他還——”

“尋憶！少在背后議論尊上。”造夢委實很無奈，她怎么總是口無遮攔。

尋憶道：“怎么了嘛，如今議論尊上的人還少嗎？”

造夢聽出了些什么，問道：“你是不是也對尊上不滿？”

尋憶沒有否認，“對他不滿的，又不止我一個。”

造夢嚴肅道：“尋憶，不管怎么說，尊上乃神境之主，整個仙界的主人。希望這是最后一次，不然我會如實向神使稟告。”

尋憶撇撇嘴，“我不說了還不行嘛。”

二人看著諳盡，諳盡卻看著樹蔭下閉眼睡覺的蘭若。

尋憶是個閑不住的人，看了一會兒，就忍不住找造夢說話。“你說，尊上為什么要一直看著小若睡覺？”

“不知道，大概在觀察她和神境的仙君有什么不同吧。”

尋憶表示不信。

翌日，蘭若自以為沒被諳盡發現，悄悄跟在他后頭，想看看他到底吃不吃東西。看他走到林中，停下腳步，猛地出手，逮住一只跑過的兔子，走向河邊。

蘭若趕緊跑過去，動靜太大，惹得諳盡回過頭來，他眼神微動，“你跟來做什么？”

蘭若盯住他手里的兔子，小心翼翼地開口，“諳哥哥，你要吃它嗎？”

他們都是幼小的生靈幻化人形，所以即使一些小動物還未修出靈智，他們也不會吃它。

諳盡皺了下眉，不耐地道：“是又怎樣？”

其實，他天生一副神軀，不吃東西都不要緊。就算如今身上神力不足，也完全沒關系。

蘭若低下頭思考，然后走近他，嘴唇蠕動半晌，才道：“神境的人一定要吃肉嗎？不吃不行嗎？”

這小丫頭該不會認為，這是神境之人的必要食物吧？

諳盡眸子一動，道：“不吃不行。”

“尊上也太會騙人了，他干什么欺負一個小姑娘？”尋憶不樂意，“小若別傷心，過來姐姐抱抱。”

“尋憶，你能不能消停點！”

小兔子無知無覺，渾然不知自己將要成為諳盡的食物，還悠閑的在吃草。最終，蘭若卻道：“那你吃吧。”

諳盡眉毛一揚，探究道：“為什么？”

“因為你說不吃不行啊。”

他屈指往兔子腦袋上一彈，驚得兔子往蘭若身邊躲，“你怎么這么蠢，蠢死了。就你這樣，還想出中天境。”

“造夢，你別攔我，讓我出去打尊上一頓。是他自己要吃，結果小若好心給他吃，他還罵人家蠢，氣死我了！”

造夢抱住她，深深嘆氣。“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能別這么入戲嗎？”

尋憶恨恨，拿起筆接著記錄。

蘭若開心一笑，蹲下輕輕撫摸兔子，“諳哥哥，原來你在騙我。”

諳盡摘了一些紅通通的果子，用河水把果子洗凈，咔嚓咬了一口。

聽得蘭若道：“事實上，我的實力不及諳哥哥，你若非要吃，我也沒辦法阻止。”

“知道就好。”

蘭若把兔子放回森林，陪他坐在草地上。不知為何，突然一陣睡意上涌，沒撐多久就睡著了。

諳盡見狀，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不知在想什么。

“尊上竟然讓我家小若睡地上！”尋憶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很是氣憤。“他又盯著小若看，他是不是個變態啊。”

造夢猛然想到了什么，輕輕道：“不是，尊上在確定一件事。”

“什么事？”

尋憶的眼神充滿好奇，造夢不太想說出口，只是道：“我也只是猜測，繼續看吧。”

蘭若這一睡，竟直接睡了一整天。醒來時，外頭月朗星稀，她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種突如其來的睡意很不同尋常，她連忙去找族長，他說最近大家都變得嗜睡，有時甚至睡幾日，原因暫時不明。

蘭若有些不安，夜里也沒睡。一早就去各處詢問問情況，果然如族長所說。她悶悶不樂，不知不覺，慢慢踱步到了諳盡的房間門口。

被她吵醒的諳盡開了門，一頭漂亮的銀發稍微有些亂，衣裳松松套在身上。清俊的眉眼依舊寫滿了不耐煩，“怎么了？”

“諳哥哥，你從神境來，應該知道很多事吧？”蘭若神情怏怏。

“哦，別不開心了，小若，到姐姐這來。”尋憶就像一個猥瑣的拐賣犯，造夢忍不住給了她一個白眼，“干正事。”

諳盡轉身進屋，蘭若跟上。“這些日子大家也不知怎么回事，都生病了，變得很嗜睡。諳哥哥，你知道——”

她的話頓住，因為諳盡旁若無人般在換衣裳。蘭若轉過身，不去看他。

尋憶正瘋狂大叫，“沒想到尊上竟然是這樣的人！小若快跑，會長針眼的！”

造夢道：“你這么激動做什么，尊上一出生便是命定神子，在他眼中，沒有男女之分。”

尋憶揪住他的衣領，“沒有男女之分也不能在我家小若面前這樣啊！”

造夢不懂這個女人的腦回路，蘭若怎么就是她家的。嘆口氣，“尊上好歹活了幾千年，蘭若只有幾百歲。在他面前，就像三歲小孩一樣。”

“那也不行，在小孩面前脫衣服，更可恥！”

造夢默默道，看你出去以后，在真正的尊上面前還敢不敢如此硬氣。

諳盡換好衣服，看蘭若背對著他。走到她身邊，“我隨你去看看。”

“那太好了，謝謝諳哥哥。”

她笑起來，簡直如同冬日暖陽，照進人的四肢百骸。

諳盡沒再說話，默默跟在蘭若身后去了各處，他們的說辭都大同小異。她期待地問他怎么樣，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諳盡看進她烏黑的眸子，“我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他們最終都會消散，你也不例外。”

“真的？”

諳盡道：“我不說謊話。”

“這樣啊，”蘭若的眸光暗下去，竟然是這樣么？她仍然揚起笑臉，“多謝諳哥哥告知我。”

“就這樣平靜的接受了？你怎知我沒騙你？就算是真的，你不傷心，不難過？”

蘭若道：“我相信諳哥哥，你說你不說謊話啊，你也沒有必要騙我。族長很久以前就說過，我們一族象征著枯榮，會消散是遲早的事。”

生的盡頭是死，死的盡頭是生。

諳盡覺得她真是一個難解的生物，沒有作聲，他又去老地方查看。

“我們從來沒出去過，也不知道有什么神境。這里和神境很不一樣吧，所以你過得不開心，很想出去。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就讓我來幫你吧。”

諳盡垂下眼瞼，“你自己都面臨消散，為什么還有心思來幫我？”

蘭若道：“我想，在我一睡不起之前，能夠完成你的愿望就好。”

“為什么？”

少女綻開笑容，“因為我想讓你開心啊。”

諳盡怔住，造夢也怔住，她竟然會這樣想。

“你又為什么想要我開心，我們分明沒什么關系。”

蘭若道：“想要諳哥哥開心，需要理由嗎？”

“需要。”

蘭若想了下，“那我喜歡諳哥哥，這個理由可以嗎？”

諳盡的眸子墨色翻涌，他緊抿的薄唇開合，克制的吐出三個字，“不可以。”

她眨了眨眼，突然笑了，“那也沒關系，我覺得可以就行。反正都要消散，耍賴一下不要緊吧。”

尋憶哭得稀里嘩啦，“嗚嗚嗚，小若，快過來讓娘親抱抱。”

造夢額頭滑下三根黑線，你什么時候成人家娘親了。

接下來幾日，諳盡很少見到蘭若。因為她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沉睡。而中天境內一半的精靈，都已經沉睡不醒。連最古老的族長，都難逃此劫。

而他們也明顯感覺到了，中天境內的靈氣在逐漸減少，花草樹木已經出現衰敗的跡象，像是被剝奪了生機。尋憶和造夢看得心驚肉跳。尋憶道：“這難道就是，中天境消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