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哪兒來的美人？

窗邊逆著光的方向，風卷起落地窗簾，光影里透出一個模糊身影，單憑輪廓，陳束已經能夠確定，對方一定是個美人。

是在做夢吧？她想，那還真是難得的美夢。

于是，陳束本來艱難睜開的眼睛再次閉上。

“你該起來寫稿子了。”

陳束猛地彈坐起來，剛揚起的嘴角瞬間垮下去，她抓起身旁的枕頭隨手朝那邊扔去，不滿地罵道：“夢里都不讓人聽點好聽的。”

枕頭被人穩穩接住，陳束微愣，卻也沒多在意，重新躺下，直到耳邊又傳來一句：“編輯說過今天要交稿的。”

“能不能別吵！”陳束這次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不對！

她猛地起身，盯著窗邊的人，凝視了數秒后，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做夢，她的房間真的多了一個人。

還是一個男人。

這次她總算看清楚了，眼前的男人留著一頭亞麻色頭發，微卷的劉海蓋住額頭，露出一雙大眼，鼻梁高挺，薄唇上揚，看起來溫良無害。

只是，她的房間怎么會多出一個男人？

莫非……遭賊了？

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陳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被子往那人身上一罩，便是一頓拳打腳踢。

對方顯然沒料到陳束會來這一套，毫無防備地挨了頓揍，只得連連告饒：“哎，別打了，現在不是提倡愛與和平的嗎？你就算不愿意回答我的問題，也不用這樣吧？”

陳束擼著袖子將對方揍了一頓，累得直喘氣，氣勢倒沒弱下去。她掀開被子，抓著對方的衣領問道：“說，你怎么進我家的？”

那人被問得一蒙，趕忙解釋：“我一直都在這兒啊。”

“還敢說謊。”陳束見對方完全被她掌控，底氣更足了幾分，“是覺得我一個單身弱女子好欺負，還是覺得我腦子不好？”

“不是，你誤會了。”

“我誤會了什么？你不就是覺得我打不過你，明著搶劫也沒關系嗎？！”

“我不是來搶劫的！”男人忽然加大音量，把陳束嚇了一跳，她作勢揚起拳頭似要落下，嚇得對方忙護住自己的頭。

陳束審視著他，板著臉質問道：“那你說，你是誰，從哪兒來的，到我家來干什么？”

“我叫林初陽，是從那兒來的。”說著，他指向陳束的電腦。

“哈？”

林初陽點頭，一臉真誠地說：“我其實是一個軟件精靈，之前一直都待在你使用的那款碼字軟件里。”

陳束聽完他的解釋，神情凝滯了好久，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你這是看動漫把腦子看壞了？”

大抵懷疑對方是腦子出問題，陳束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同情。可就算如此，也沒有讓她喪失理智。

“喂，110嗎？我這抓了個小偷。”

趁林初陽不注意，陳束果決地掏出手機直接報警。

聽說有小偷，派出所那邊反應相當迅速，要了地址就立馬安排出警。

“都說了我不是小偷。”林初陽沒料到陳束會報警，再想阻止已來不及，只能更努力地解釋，“我只是一個軟件精靈，從你安裝軟件那天起，我就一直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完成你的夢想。”

“你怎么會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提起這個，林初陽臉上不自覺露出得意的神情，他揚了揚下巴，準備起身，結果被陳束的目光制止，只好繼續縮在角落，語氣卻是自得：“別說你是干什么的，就連你文檔里才一萬字，情節卡在男女主角第二次見面，以及這次準備騙編輯說在修稿，文檔很亂，我全都一清二楚。”

陳束氣得又揍了他一拳：“是一萬零八十五個字。”

“零頭而已。”這并不重要，林初陽更在乎的是，“現在能證明我不是小偷了吧？”

“蹲好別動！”陳束惡狠狠地斥道，似乎被他那句“零頭而已”給氣到，臉整個垮下來，眼里似能放出冰刀子，隨時能奪人性命。

林初陽意識到氣氛驟變，自然不敢再有所動作，只能抿著唇委屈巴巴地乖乖蹲在墻角，不敢再多說一句。

警察來的時候，看見蹲在角落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林初陽，有些不確定地問陳束：“這就是你說的小偷？”

把人揍成這樣，陳束多少有些心虛，語氣卻十分堅定：“沒錯，就是他，我一醒來就看見他在我房間鬼鬼祟祟的，要不是我當機立斷將他制住，這會兒就該是我哭著給你們打電話了。”

陳束還是第一次進派出所，看上去比林初陽還要緊張，完全沒有了在家時的氣勢，警察問什么她就答什么。

相比之下，林初陽要自如得多。

“警察先生，我真不是什么小偷，我如果是小偷的話，怎么可能會乖乖待在那兒，等你們來抓我呀？”

“我怎么會出現在她家？我一睜開眼就在那兒了。看她半天不起床，就好心叫了她幾聲。結果她不領情，二話沒說，就把我打了一頓。你看我這臉都成什么樣了。”

“什么？她說我腦子可能有問題？明明她不愿意聽我解釋，明明昨晚睡前還好好的，哪知道醒來就對我拳打腳踢。我現在真的好傷心的，警察先生，你們能理解我現在的心情嗎？我感覺自己遭受了背叛。”

不遠處的陳束實在聽不下去，郁悶地沖過去，直接拎起林初陽的衣領，威脅道：“你再亂說，別怪我揍你一頓！”

林初陽睜著一雙大眼，淚汪汪地望著陳束：“我沒有亂說。”語氣委屈極了。

警察調看了小區的監控視頻，沒發現任何有關林初陽的片段，陳束的房間也沒任何強行入室的痕跡，這個人真像是憑空出現在了房間里。

經過再三確認，確定林初陽不是陳束口中的小偷后，又念在他沒做過任何傷害陳束的事情，警察對林初陽教育了一番，便放兩人離開了。

走之前，陳束想到什么，隨手在派出所門口拍了張自拍，與此同時，編輯也準時上線找她。

“阿束，今天該交稿子了哦。”

陳束玩手機的手一抖，忙穩定心神，迅速打了一排字：“粟老師，我現在在外面有點事，一會兒回去馬上把稿子發你。”

“你這個點在外面？”粟衿顯然不相信。

陳束難得理直氣壯，直接給粟衿打了個視頻電話過去。電話一接通，她就率先開口：“粟老師，你看，我真的在外面。”說著，將鏡頭轉向一旁“某某派出所”幾個大字上。

粟衿不愧是專業編輯，一眼就抓到畫面重點：“你大早上去派出所干什么？”

“那個……”陳束有些為難地頓了頓，故意裝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就今早醒來，發現家里進了個小偷，這會兒正配合警察做調查呢。我一會兒做完筆錄馬上就趕回去，你放心。”

粟衿聽完，擔憂地問：“那你沒事吧？”

“我、我還好，沒什么事。”

以為陳束在逞強，粟衿免不得多叮囑了幾句：“你一個人住千萬要謹慎些，有事你就先忙，稿子的事不急。”

“行，那粟老師你先忙，稿子我一定會盡快發過去的。”

說完，陳束火速地掛斷電話，拍著胸口長舒了口氣，隨后竊喜地笑了笑，暗嘆自己機智。

手機振動了一下，提示有消息進來。陳束打開一看，原來是粟衿給她發了個紅包，說是讓她買杯奶茶，壓壓驚。

陳束敲了一大段字發過去，又是感謝又是懺悔，才算勉強心安地點了領取。

林初陽像是鐵定了心要跟著陳束，但懼于陳束的拳頭，又不敢上前搭話，只能怯生生跟了一路。最后，還是陳束耐不住，憤怒轉身，作勢又要揍他。

這次他倒是機靈，直接往后退了一大步，解釋：“我真的沒有惡意。”

“你跟著我干什么？”

“這個世界上，我就認識你，不跟著你，我也不知道去哪兒。”

“還說！”陳束作勢揚了揚手，可看到對方臉上的傷，又不忍心，只能板著臉警告，“不要跟著我了。”

林初陽咬了咬唇，有些為難：“那我就沒地方去了。”

“跟著我你也沒地方去！”

“可是，作為你的精靈，我一直都是片刻不離地守在你身邊，雖然我現在是人類形態，很多地方不方便，但是……”

大概是見陳束態度有所緩和，他也變得嘮叨起來，不厭其煩地又解釋了一遍自己的身份。大體意思，陳束算是聽出來了，反正就是賴上她了。

“你站遠點！”

進門前，陳束回頭沒好氣地瞪著林初陽，在對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動作敏捷地開門進去，然后將他關在了外面。

哼，想賴上她，沒門！

她回到家后，仔細巡視了一番，排除一切安全隱患，依舊沒弄懂林初陽到底是怎么進入她房間的。

精靈？

想到這里，陳束不屑地輕嗤一聲，當她傻啊。

2.

陳束自詡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從派出所回來，她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視，去冰箱翻出兩片吐司，就著酸奶，算是解決了遲到的早餐。

在沙發上躺了會兒，陳束開始犯困，于是隨手將一旁的薄毯往身上一蓋，直接睡了過去。至于同粟衿說一回來就發稿子的事，早被她拋在了腦后。

再醒來，已經是下午一點，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一看，好幾十條消息，全都來自一個人。

“易點點，你瘋了？”

不等看完消息，陳束便率先回復。

那邊回得相當快，沒多久，手機便提示有一條新消息進來：“你看完再跟我說話。”

事實上，今天早上陳束剛和粟衿通完電話，粟衿就以陳束為例告知了手下一批獨居女作者，一個人住的時候，千萬要注意安全，睡前一定要關好門窗。

“粟老師還是一如既往好得讓人頭疼。”

陳束懶散地躺在沙發上，稍稍翻了個身，拖了個抱枕過來，趴在上面。

易點點發了個竊喜的表情過來：“這難道不是你新編的拖稿理由？不錯啊，別出心裁。”

陳束無奈地回道：“這次是真的，我雖然確實是沒能交上稿子，但我也是真的遇到入室偷竊了。”

“什么，那你——”

“我沒事。”

“電腦沒事吧？你家也就它值點錢。”

“易點點，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

那邊回了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解釋：“抱歉，手滑了下。”

“我就不值得你慰問一下嗎？”

“你有什么好慰問的，能拿它當借口拖稿，就說明你半點問題都沒有。”

易點點和陳束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對彼此的脾氣秉性，算是摸了個門清，那些小心思，能夠瞞得過其他人，唯獨瞞不過彼此。

陳束慶幸道：“幸好我的編輯不是你。”

“我不介意現在向粟老師報告一下。”

“我也不介意現在揍你！”

和易點點聊完，陳束點了個外賣。等外賣的時間，她終于打開電腦，點開文檔正準備寫稿，想到要查點資料，結果卻一直停留在微博頁面。

外賣到了，陳束才終于關掉網頁。

因為就是樓下的店，外賣小哥早就和陳束認識，免不得要寒暄兩句。聊天的時候，外賣小哥想起什么，順口多提了一句：“你們樓下有個帥哥，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在那兒晃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陳束一聽就猜到是誰，這會兒卻故意裝傻：“是嗎？我才剛醒，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外賣小哥好心提醒她：“上午好像還看到有警察來你們小區，你一個女孩子，多注意點。”

“謝謝，我會注意的。”

門一關，陳束立馬收起笑容，郁悶道：“怎么還沒走？”

無事可做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陳束吃完外賣，打開文檔，寫了幾百個字，并不滿意，只好回頭去改。哪知剛剛寫的那點字被刪掉不說，連之前在林初陽面前強調的八十五的零頭都沒了。

她看了一眼文檔的字數，一氣之下，干脆把電腦給關了，躺著玩了會兒手機，一天就結束了。

陳束躺在沙發上思索了一會兒，最后決定早點洗漱睡覺，明天早起，好好寫稿。

第二天，陳束是被快遞電話給吵醒的。

她隨意套了件外套，穿著睡衣就去了樓下。取完快遞，路過小區涼亭時，她意外地停下腳步。

涼亭靠近小區后門，總是會有流浪貓狗溜進來覓食，陳束偶爾見著它們會去買點東西投喂。不過今天，她是被別的事情吸引駐足。

林初陽臉上的傷已經好了些，他坐在椅子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身旁的流浪狗，嘴里念念有詞。

“大黃啊。”

應該是他順口取的名字，還真隨便，陳束腹誹。

“主人不要你了嗎？好巧，我也是。你說她怎么就不相信我的話呢？我真的是想來幫她的，她竟然沒看出我的好心。”

這時候，林初陽的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聲響。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重重地嘆了口氣，問大黃：“你餓了嗎？我也餓了，可是我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也不能給你買吃的。你說，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讓她相信我呢？早知道昨天就該牢牢跟著她的，要不我再去跟她解釋一下？”

說到這里，林初陽停頓了一下，隨即搖頭：“算了，她肯定不會相信我說的。不知道她有沒有認真寫稿，編輯那邊怕是又要來催她了。唉，大黃，現在看來我們倆只能在這兒相依為命了，反正你沒人要，我也沒人要，湊一湊，還能互相取暖。”

陳束站在一旁，聽著林初陽啰啰唆唆說了一大通，忍不住罵了一句：“廢話真多。”最后卻還是朝林初陽走去。

林初陽說的那些，陳束始終沒辦法相信，哪怕她自己寫書，也看過不少天馬行空的故事，但故事歸故事，現實和想象，她還是分得清的。

眼前這個人，出現得奇怪，說的話奇怪，連行為舉止都令人費解。

但，陳束能夠確定一點，他人并不壞。

“你怎么還在這兒？”陳束沒好氣地問。

林初陽轉頭見是陳束，神情立馬變得雀躍，連說話的語調都輕快起來：“你來了！”可情緒很快又低落下去，“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那你說，你為什么非要跟著我？”

“我是你當初購買軟件時特別附贈的專屬精靈，專屬于你，除非你卸載軟件，或者放棄了你的夢想，不再創作，不然，我就一直會在你身邊。”

“看來就是腦子不好。”陳束瞪了他一眼，還是謹慎地問他，“你真沒地方可以去了？”

林初陽抿著唇，委屈地點了點頭，眼睛睜得大大的，和他身旁那只流浪狗一模一樣。

“你真沒地方去了？”

陳束又問了一遍。

“所以，你不打算要我了嗎？”

陳束被他看得竟有些心虛，稍稍鎮定過后，她板著臉反駁：“別說得好像是我扔了你似的。”

“可你就是不要我了。”

“不是！”陳束嚴肅地重申，“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有什么要不要的，我現在是看你可憐才過來的。”

林初陽面帶微笑地起身，禮貌地伸出手：“你好，再做下介紹，我叫林初陽，很高興為你服務。”

陳束蠻不情愿地用快遞碰了碰他的手，勉強一笑：“不客氣，我叫陳束。”

“我知道。”

“你在炫耀什么！”

陳束一記冷眼看過去，瞪得林初陽怯生生地退回到大黃身邊。

她在涼亭找了個位置坐下，無比嚴肅地盯著林初陽，拷問道：“先說你到底是怎么進我房間的！”

林初陽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認真地說：“我一睜開眼就在你房間，本來是打算叫醒你，讓你起來寫稿的，結果你醒了后，直接把我打了一頓。”說著，他摸了摸臉上的傷口，似乎仍能體會當時的疼痛。

“真不是翻墻入室？”

林初陽提醒她：“你家在十五樓。”

“那……撬鎖？”

“我要是會那個，至于在樓下凍一個晚上嗎？”說起這個，林初陽似乎怨氣不小，連說話的音量都提高了幾分。

陳束心虛地笑了笑，撥弄了下頭發，低聲反駁：“又不是我讓你在樓下凍一晚上的。”

她換了個姿勢，蹺著二郎腿，略帶痞氣地繼續問他：“那你為什么非要賴上我？”

林初陽明顯因為這句話很不高興，嘟著嘴替自己辯解：“怎么會是賴上你呢？我會出現，還不是為了督促你好好寫稿。”

“沒有別的不良動機？”陳束半瞇起眼睛審視著他。

林初陽搖頭。

經過了大約半分鐘的心理活動之后，陳束最終還是不忍看著林初陽頂著這么好看的一張臉露宿街頭。

“那走吧！”

“所以，你真的同意讓我住進你家？”

“那你是相信我說的了嗎？”

似乎是之前陳束對林初陽的態度太差，當她同意林初陽跟她一塊上樓時，對方驚訝又不確定地問了一路。

最后，陳束被他問煩了，在進門前，咬牙切齒地回道：“你再廢話一句，我現在就把那些話收回去。”

林初陽嚇得忙捂住嘴，連連搖頭。

為什么會同意林初陽住進來，陳束其實也說不出緣由，大概是他那張實在是太過好看的臉，或者是那雙澄澈清明的眼，抑或是因為他看上去不像個壞人。

陳束最后給自己的答案是：她太善良了。

讓林初陽住進來，陳束也不是毫無要求，比如當林初陽剛踏進房門，她就嚴肅地聲明：“不準隨便進我的房間！”

她可不想清早一睜眼，就看見床邊站著一個男人在盯著自己。

很快，陳束又提出第二點要求：“不準隨便丟我用過的紙。”

因為上面可能有她偶爾靈感一閃而過的記錄，雖然后續用上的可能性很小。

至于不準隨便動她的東西、不準偷她的咖啡、不準在家里制造噪音、不準突然出現之類的要求，陳束林林總總說了不少，盡量讓自己顯得像個嚴苛的房主，好讓對方受不了馬上離開。

林初陽這會兒倒是聽話得很，端正坐在沙發上，面帶微笑，不管陳束說什么，他全都點頭答應。

說到最后，陳束大概也覺得自己的要求好像有點多，忍不住問道：“你沒什么要說的？”

林初陽燦爛地笑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謝謝你。”

陳束表情僵住，解釋：“不是這句。”

“我會盡心盡力，督促你寫稿的。”

陳束臉上的表情更不好了，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還是什么都不要說了。”

林初陽果真如他答應的那般，一整天就待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直到陳束從房間出來準備叫外賣，發現他竟然還端坐在沙發上。

“你不累嗎？”陳束驚訝地問。

“累。”林初陽點頭，嘗試小弧度地讓自己稍微動一下。

“那你干嗎一直坐著不動？”

林初陽輕咬著下唇，委屈道：“可是你說不準弄臟房間地板，不準隨便動家里的東西，不準在家里隨意走動，不準……”

“行了，行了！”陳束不耐煩地打斷，“你愛干什么就干什么吧，除了不準亂動茶幾上的東西，不準不打招呼就出現在我房間。”

林初陽瞬間笑開，壯著膽子問道：“那我可以看著你寫稿嗎？”

“不準！”

“可是我來就是為了……督促你寫稿的。”

“看電視嗎？”林初陽話沒說完，陳束急忙打斷他，順手替他打開電視，將遙控器交到他手上，十分熱情地笑著表示，“你先看會兒電視，我點個外賣就去寫稿。”

陳束提交外賣訂單前，忽然想起什么，轉頭問林初陽：“你們精靈需要吃東西嗎？”

雖然對于林初陽是精靈的設定，陳束依然覺得像是扯淡，但既然對方堅持，她就暫時先接受吧。

“需要的。”林初陽聞言，忙點著頭，還不忘提出要求，“可不可以點昨天那個，昨天他送過來的時候，我聞了一路，實在太香了。”

他說的應該是昨天中午那份麻辣燙，陳束雖然很不情愿，卻還是替他下了單，嘴上不忘反問：“精靈難道不應該只吃花瓣、喝露水嗎？”

林初陽得意地抖了抖腿：“因為我是不一樣的精靈啊。”

“我——”

陳束受不了了，作勢要拿手機砸他。

林初陽敏捷地往旁邊一躲，賣萌告饒。

易點點聽說陳束竟然收留了林初陽，別提有多驚訝，立馬打電話過來追問。

“什么，你就這樣讓他住進了你家？”

“我看他好像是真的沒地方去，還被我打成了那樣，而且他也不像什么壞人。”

“壞人臉上會寫著‘壞人’兩個字嗎？”

“那他不也沒做傷害我的事情嘛。何況他說的那些話，其實也不是那么不可信，至少他真知道我的文檔字數。”

易點點沒好氣地說：“我也知道你的文檔字數。”

“你是好人呀。”陳束甜甜地說。

“別別別，別拿我跟他相提并論。”易點點忙否認，卻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她，“要不要我過來一趟？”

陳束看了一眼邊吃麻辣燙邊看無腦家庭倫理片的林初陽，拒絕道：“不用了吧，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等你看到，就晚了。”

“不會的。”

“我看你就是被他那張臉給沖昏了頭。”

易點點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卻也沒再堅持要過來。她知道陳束絕對不會置自己于危險境地，何況她現在就算過去，恐怕也不能改變什么。

只是在掛電話前，她多提了一嘴：“注意安全。”

陳束笑著道了聲謝，在易點點罵她矯情之前，掛斷了電話。

3.

被敲門聲吵醒的清晨，陳束的憤怒值瞬間飆到頂點。

“你最好給我個合適的理由，否則我現在就把你從十五樓扔下去！”

早上七點，林初陽準時出現在陳束房間門口，以固定頻率開始敲她的房門。陳束想，要不是她明令禁止他進入自己房間，這會兒她該被他從被窩里拖出來了。

陳束打開房門，林初陽往后躲了躲，盡量保持鎮定地說：“你該起來寫稿了。”

“揍你啊！”陳束說著揚了揚拳頭，轉身回房，留下一句，“等我睡醒再說。”

“不行！”

林初陽下意識伸手去拉她，結果不小心將陳束本就寬松的睡衣拉下大半，半邊肩膀裸露出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陳束回頭的動作頓住，一臉震驚地望著林初陽。而林初陽顯然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意外，抓著她衣服的手一時也不知該怎么辦，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

“林初陽！”

陳束一巴掌直接落在林初陽臉上。

林初陽吃痛地反應過來，連忙松手，背過身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只是想……”

“滾！”陳束又羞又惱，不想再聽林初陽多說一句，直接摔上門。

她靠著門，摸了摸自己羞紅滾燙的臉，明知道剛才那一幕只是意外，心跳卻不自覺地加快。

他到底看了多少，不會看完了吧？想死啊，她氣得重重地踢了兩下門，郁悶地低聲爆了句粗口。

果然，當初心軟讓他住進來，就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鬧了這么一出，陳束自然沒了睡意，換了一套衣服，刻意避開林初陽，迅速鉆進洗手間。

實際上，林初陽現在也好不到哪兒去，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被陳束打了一巴掌不說，他現在懷疑，陳束馬上就要將他趕出去。

懷著這樣忐忑的心情，林初陽表現得相當聽話，乖乖坐在沙發一角，時不時瞄一眼洗手間的方向，看上去十分不安。

陳束在洗手間反復做了無數遍心理建設之后，為了不讓兩人都尷尬，只能當作無事發生。

她從洗手間出來，像往常一樣去冰箱翻出早餐，在沙發上坐下，打開電視。

林初陽摸不清陳束的想法，反復掂量過后，決定先道歉。

書里說，當男生摸不清女生為什么鬧情緒的時候，率先認錯絕對不會出錯。

“剛才的事情是個意外，我以后會注意的，只要你不趕我走，我會找其他辦法——”

“以后不準大早上去敲我的門。”陳束打斷了他的話。

林初陽連忙點頭，隨即又問：“那你會自己起來嗎？”

“不會。”陳束想也沒想地答道，她又不傻，干嗎要放棄睡懶覺的機會，起來被他盯著寫稿？

“那不行。”林初陽意外地反駁。

陳束飛了一記眼刀過去，林初陽趕緊往旁邊挪了挪，可憐巴巴地小聲解釋：“我來這里就是為了督促你好好寫稿，你不起來的話，我來這里就沒有意義了。”

“我又沒求著你來。”陳束沒好氣地說。

林初陽戳穿她：“可那樣你會交不上稿子，還得每天絞盡腦汁變著花樣地糊弄編輯，甚至被讀者質疑。”

“要你說！”陳束抬手作勢又要揍他。

林初陽不敢和陳束硬碰硬，坐在角落里郁悶著不再說話。就在陳束以為他已經妥協的時候，他突然朝她撲過來。

林初陽抱住陳束的胳膊，耷拉著臉，委屈巴巴地求道：“束束，求你了，你就認真寫稿吧。我答應你，只要你不拖稿，我馬上就走，好不好嘛……”

陳束嚇了一跳，轉頭看著在自己肩上蹭了又蹭的林初陽，錯愕又無奈。要不是林初陽這張臉長得還算不錯，她的拳頭估計早就忍不住揮過去了。

她奮力地想將自己的手給抽出來，失敗后，只好忍著脾氣，咬牙切齒地說：“你可不可以坐好，好好說話。”

“不要，除非你答應我，以后每天準時七點起來寫稿。”

“你為什么非要逼我寫稿？”

林初陽松開陳束，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因為我的職責除了維護軟件，就是陪你完成夢想，當然不能看著你一步步往岔路上走。你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拖稿，我必須幫你改掉這個壞習慣。”

陳束假笑一聲：“你們精靈都這么閑嗎？”

“才不是，我們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光維持和使用者之間的良性發展關系，就是一件十分瑣碎又復雜的事情。不僅如此，我們還需要日夜不休地堅守崗位，以便你隨時需要。”

“那你現在變成人，我的軟件怎么辦？”

林初陽得意地揚了揚手：“放心，我來之前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確保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軟件不會出半點問題。何況你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拖稿，只要把這個壞習慣改了，我就立馬回去，不耽誤事。”

“你什么時候回去？”

陳束終于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既然林初陽說得頭頭是道，她就暫且相信他說的那些天方夜譚，只是，她更關心什么時候能把他送走。

“這個……”林初陽忽然為難起來，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最后，整個人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往沙發上一躺，“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恐怕是回不去了。”

“哈？”

林初陽郁悶地揉了揉頭發，長嘆了口氣：“因為，精神力不夠。”

陳束聽得云里霧里：“什么精神力，你們精靈的變形通道還是單向的，變成人容易，回去還得先修煉？”

“不是的。”林初陽氣鼓鼓地解釋，“我們不管以什么形態存活，都是需要精神力的，而精神力來源就是你的作品，也就是說，你寫得越快，作品質量越好，我的精神力就越多，那么能夠做的事情也就越多。這也會給你反饋，讓你寫稿更加順暢。相反，你寫稿的進度一再拖延，稿子質量也沒進步，我沒有足夠的精神力可用，最后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這下陳束總算理解了。

她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嫌棄道：“所以，你就是沒有力氣回去了唄？”

林初陽緩慢地將臉轉向別處，不情不愿地回答：“差、差不多可以這么理解。”雖然他很想否認，但陳束說得沒錯。

“那你為什么非要變成人來找我，你不出來不就沒事了？”

林初陽一本正經地表示：“還不是因為你稿子寫得越來越爛，交稿日期一拖再拖，再這樣繼續下去，你可能會因此不再寫稿，可你又不會做別的，我這么善良，當然不能看著你一步步走向滅亡。”

陳束反問：“所以你就干脆住在我家，還要我養你？”

“才不是，我是為了能夠時時刻刻監督你寫稿子才來的。你有多能拖稿你自己又不是不清楚，那我只能犧牲自己，從生活的點滴入手，保證讓你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陳束冷笑一聲：“說得倒好聽，明明就是不知道怎么回去，又沒有地方可去，才賴著我不走的。”

林初陽氣得直跺腳：“你這是污蔑！”

陳束理直氣壯地揚起下巴，故意道：“怎樣，有本事就從我家走啊。”

陳束到底是受不了林初陽用那雙清澈又無辜的眼睛望著她，尤其是他還用那溫柔的嗓音，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裝可憐。

那張好看的臉，配上真誠渴求的目光，他再放軟姿態，誰頂得住？

最后，她只好在林初陽的哀求中，關了電視，打開電腦，準備碼字。

為了防止自己分心，她特意準備了一杯熱水，選了一個舒緩的歌單，戴上耳機，點開文檔，然后……

她看著自己的文檔，手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眉毛便不自覺地皺成了一團。隨后，她點開故事大綱，仔仔細細地從頭看了一遍，十分不滿意，最后手往鍵盤上一放，準備修改。

了解她意圖的林初陽立即出聲阻止：“陳束，你不會又想改稿子吧。”

“不改的話，寫不下去。”

林初陽無奈地敲了敲電腦屏幕：“可是這點東西，你從開始寫到現在，已經大改三次小改無數，情節變了又變，好不容易有這么點字，你就不能先往下寫？”

被林初陽這么一說，陳束氣急敗壞地將電腦往前一推，沒好氣道：“不寫了。”

林初陽立馬變了臉色，放低姿態求道：“你都答應了我的。”

“不寫。”

“陳束……”

陳束心一下就軟下來，伸手重新拿過電腦，將林初陽推開，語氣仍是不好：“一邊玩去，再指手畫腳，小心我直接把軟件給刪了。”

“不行，我得在旁邊監督你。”

“那就閉嘴。”

“哦。”林初陽不情愿地撇了撇嘴，默默坐在一旁，終是不敢再多說一句。

要說拖稿，陳束也并非有意這樣。

只是剛簽公司那段時間她被一些商業利益沖昏了頭，錢是拿到了不少，但作品卻大不如前，到后來想要好好寫稿子，卻發現腦袋總是充斥著許多混亂的聲音，讓她根本靜不下心來。

她也不是不想寫稿，可寫出來的東西總是存在太多不足，至于到底是哪不足，她又說不出來。

這個情況，她早和粟衿聊過，粟衿給的意見是讓她先不想那么多，把劇情順完。可就算只是順劇情，陳束也寫得很艱難。

漸漸地，讀者中開始傳出一些議論，說她江郎才盡、黔驢技窮。

陳束對此多少有些在意，這也導致她在后來寫稿的時候，開始有所顧慮，束手束腳，總擔心自己寫得不夠好，對不起那些特意來買她書的讀者。

粟衿說，她寫稿子的欲望已經不如以前純粹，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她何嘗不懷念那段時光，好像一坐在電腦前，腦海里就能清晰地浮現出故事的整個脈絡，而把它們寫出來的每一刻，都是幸福又愉快的。

現在，她就算答應林初陽要好好寫，可坐在電腦前，看著文檔里的那些字，就無故生出一種無力感來。

很快，陳束的思緒便不受控制，不知飄向何處。

林初陽很快就發現了她的走神。

“陳束！”他彎腰偏過頭，整張臉擋在顯示屏前，“你發什么呆？”

陳束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揍了他一拳，拍著胸脯，怒道：“林初陽，你有事嗎？”

林初陽無辜地聳了聳肩，指著電腦：“你一個字都還沒寫。”

“這不是寫不出來嘛。”陳束瞪了他一眼，郁悶地說，“我要是寫得出來，至于天天欠稿嗎？”

她說的是實話，林初陽無奈地撇了撇嘴，沒繼續說什么，安靜地回到位置上，宛如監考老師。

這一天，陳束什么事都沒做，就這么被林初陽盯著在電腦面前坐了一整天，就算這樣，她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在發呆，寫出來的字，還不夠林初陽看五分鐘。

“陳束，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做別的事了？”

林初陽看著文檔，不敢相信這是陳束老老實實地坐在這兒寫了一天的成果。

陳束惱羞成怒，將筆記本電腦猛地合上，氣急敗壞道：“我一天能寫多少字，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你在這兒盯了一天，我干沒干別的事，你看不見啊。”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陳束順手在桌上拿起一本書，砸向林初陽的頭：“奇怪個鬼。”

“你不能自暴自棄啊。”

“難不成還得自怨自艾？”

陳束頹廢地躺在沙發上，拿回被林初陽扣了一天的手機，先是回了易點點的消息，又火速點開外賣軟件，挑挑揀揀選了半天，還不忘記問林初陽要吃什么。

林初陽本來還耷拉下去的臉瞬間笑開，湊到陳束身邊，就著她的手直接看菜單，糾結了半天，最后還是選擇麻辣燙。

“你就不能換個口味？”陳束嫌棄道。

自林初陽住進她家，幾乎頓頓都在吃麻辣燙，她有點懷疑，林初陽是不是只知道麻辣燙。

林初陽搖頭：“不能，何況我有換新的菜式啊。”

如果把豆芽換成了金針菇也算的話，那她真是無力反駁。

外賣一來，林初陽跑得比誰都快，一把從外賣小哥手里接過麻辣燙，就跑向餐廳。

陳束看他興高采烈地拆開外賣，一臉嫌棄，一份麻辣燙都能讓他開心成這樣，還真容易滿足。

“林初陽，我要是什么都寫不出了，你會死嗎？”

吃飯的時候，陳束忽然想到這里，遂隨口問道。

林初陽拿筷子的手明顯一頓，抬起頭看向陳束，半天沒說話。

許久沒得到回應，陳束疑惑地轉頭，正好對上林初陽愁悶的目光，她不由得皺起眉，驚訝道：“不是吧，真會死？”

林初陽點了點頭，情緒低落道：“原來你知道啊。”

“真的？”

林初陽看著她，忽然“撲哧”輕笑一聲，伸手彈了下她的額頭：“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寫稿知道嗎？我要是因為你拖稿而死掉的話，你就是間接殘害了一個弱小生命。”

陳束吃痛地捂住額頭，后知后覺發現自己被耍了，生氣地踢了林初陽一腳：“你明天最好別來求著我寫稿。”

林初陽疼得從椅子上彈起來，整張臉皺成一團，委屈地埋怨：“你下手也太重了點吧。”

陳束沖他做了個鬼臉：“你先騙我的。”

林初陽自認爭不過陳束，不滿地悶聲嘀咕：“難怪書里說，千萬別招惹女人，尤其是單身二十幾年的女人。”

“你——”陳束拿起桌上的空玻璃杯作勢朝他砸去。

林初陽忙端起自己的麻辣燙往茶幾那邊逃去。

半晌，陳束越發覺得林初陽那些話有些耳熟，想了半天，終于記起來，可不就是她書里寫的。

“林初陽！”陳束生氣地將筷子往餐桌一拍，怒吼道，“誰允許你偷看我的小說。”

“咳！”林初陽嘴里塞滿了東西，被她一嚇，辛辣的湯汁直接嗆進氣管，火辣辣的，眼淚都給嗆了出來。

他猛喝了好幾口水，才總算緩和下來，憤懣地看著陳束：“你的書寫出來不就是給大家看的，我怎么就不能看了？”

“因為——”

書寫出來就是給大家看的，道理是沒錯，可她聽到書里的臺詞會尷尬啊，尤其說那臺詞還是男主和女主在床上說的。

陳束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伸手摸了摸后頸，將臉轉向一邊，道：“反正你就是不能看。”

“陳束，你怎么這么小氣？”林初陽很不開心地嘟起嘴。

陳束不理他，整理餐桌的動作相當大，弄出的聲響足夠說明她此刻的情緒。

收拾完，她看也不看林初陽一眼，只留了一句：“一會兒記得把垃圾拿下去扔了。”就進了房間。

林初陽坐在地毯上，看著陳束離開的背影，郁悶地抓了抓頭發，小聲嘀咕道：“寫的書有人看不是應該開心嗎，怎么還生起氣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