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天山腳下的一片綠洲中，茂盛的胡楊延綿百里，一條蜿蜒的大河，從林中穿過。

在胡林深處，河水緩流之地，一個十三四的少年，確切的說……是個男孩，赤身在百丈寬的河水中暢游。

這條蜿蜒的大河叫通天河，由天山中麓的冰川雪水匯集而成，自青山而下、流經綠洲、戈壁、荒灘，一直到天山之南的無邊大漠……

在河水中孤身暢游的孩子叫蕭然，他只知道這條河有多寬，并不知道它有多長，更不知道河水的起源在哪里？最終又流向哪里？

在蕭然的眼里，茂密的胡楊林以及林中的胡林村，就是他認知的全部……

這樣的認知，應該是幸福的，或者說更容易獲得幸福……

胡林村中住著百十戶人家，其中一多半都是漢人，漢人之中一大半又都姓蕭，據說當年是隨軍而來，后來定居于此。

蕭然所在的蕭家，原本是村中的大戶，家中有一個父親，兩個母親，和一個小自己兩歲的妹妹，還有五個下人，有兩個是女的。

家主蕭海是個販賣牛羊的商戶，在蕭然五歲那年，蕭海外出經商，途中遇到了馬匪，牛羊錢財被搶了，人也挨了十幾刀，當場身死。

自家中的頂梁柱死后，不到半年，蕭然的兩個母親陳氏和劉氏，相互之間開始爭奪家產，讓原本和睦的家庭，變得雞犬不寧。

最先離開蕭家的，是家中的五個下人。

在這五人中，蕭然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個每晚抱著自己睡覺的阿香。

自阿香走后，蕭然失眠兩晚，第三天怎么睡著的？蕭然自己也忘了……

隨著五人走后，陳氏和劉氏之間的爭斗愈演愈烈，以至家中的許多隱私，都被二人一一抖露出來，成了村里茶余飯后的閑談。

陳氏是家中主母，因不能生子，后來有了青春靚麗的劉氏。

劉氏入門當年，就為劉海生下一女，幼名小桃。

而蕭然則是陳氏自幼抱養而來的，那阿香其實是陳氏請來的奶娘，用劉氏的話來說，瀟然是野種……

后來隔壁唱皮影戲的趙三，主動承認和陳氏一直有私情，此事公眾后，趙三就強行入室尋歡。

在趙三進入陳氏房間的那一晚，房間里吵的很兇，叫聲也很大，里面具體發生了什么蕭然不知，只知黎明的時候，陳氏羞怒下投井自殺了。

在陳氏死后，劉氏變賣了所有家產，帶著比蕭然小兩歲的小桃，和隔壁的趙三遠走高飛了……

劉氏走后不到兩天，蕭然外出淘氣歸家時，被幾個不認識的人用棍棒恐嚇而出，自此無家可歸。

幸好村西五里處，有一家獨戶，戶主是西域人叫哈木扎，是個屠夫，二十多歲，光棍一條。

居住和工作的地方靠近通天河畔，哈木扎主動收養了蕭然，還傳授他屠宰牛羊的技術。

一轉眼十年過去了，在這十年期間，哈木扎經常外出，最少都是幾個月。

隨著蕭然長大，生活完全能自理以后，哈木扎在出去的時候，都是按年來計算。

細算下來，十年間，蕭然能和哈木扎相伴的日子并不多，更多時都是孤身一人。

哈木扎最近一次外出，已經兩年沒回來了，村里的許多人都說他死了，可蕭然不信，還是那種毫不質疑的不信。

對于曾經的蕭家，除了阿香那柔軟如棉的身體外，其他的，蕭然基本都沒什么印象了，有關蕭海一家的事，大部分都是懂事以后，聽村里人提起的。

村中許多人都說小桃也不是蕭海親生的，而是劉氏和隔壁趙三生的，真正有奸情的人是劉氏……

蕭然如今也明白了，陳氏是含冤而死，與趙三之間不是奸情，而是強暴，這一切都是因為家產，陳氏在家產的爭奪中，輸的很徹底……

天地間是否真的是惡有惡報，蕭然不知，從兩個母親的家產爭奪中，蕭然也悟出了一個道理，好人……她往往成不了事……

在蕭然心中真正感激和佩服的人是哈木扎，因為這位眾人口中的單身漢，在屠宰牛羊時有著神呼奇跡的刀法，最主要的是哈木扎會寫漢字。

這項技能，在胡林村中可是稀缺玩意。

蕭然很榮幸的繼承了這個技能，不僅會寫字，還寫的很好看，家里只有一本書——《金剛經》。

這本書蕭然不僅看了無數遍，還抄了無數遍。不知哈木扎為何要留下這本書？

作為一個整日提刀見血的屠夫，修佛心這件事，就像是自掘墳墓。

放下屠刀，是否能立地成佛？蕭然不知道，但是餓死，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后來蕭然也想通了，認為哈木扎留下這本書，是為了給死去的牛羊超度用的，有了這個想法，對于佛這個東西，也就不那么忌諱了。

因為會寫字，村里需要寫點東西的人，都會前來找蕭然。

求人辦事，自然不能兩手空空，多少也得帶點東西……

有兩項絕活在手，蕭然的日子雖說不上大富大貴，小日子過的也算滋潤。

因為吃的好，個頭這兩年竄了一大截，今年初春，村里的媒人還主動要給蕭然提親，當問及年齡后，媒人就冷著臉走了……

關于年齡這事，收養蕭然的陳氏，說他是夏天生的，如此算下來，應是十四歲。

……

眼下是夏季，還不到正式屠宰牛羊的季節，這個時節的村民也都很忙，基本無人來求寫文字家書。

對瀟然而言，盛夏是一年中最閑暇的時侯。

通天河中一番暢游，消解了身上的暑氣，身疲歸岸時，在岸邊水草處捉了一條不小的肥魚。

上岸后，蕭然將魚扔在地上，自己光著身子站在陽光照射處，等待烈日曬去身上的水跡。

看著肥魚在泥土和枯葉中打滾，蕭然心血來潮，也跟著躺下，學著彈了幾下……

實踐證明，人躺下后確實不如魚的彈性好！

等魚兒蹦不動時，蕭然從一旁拿起衣服穿在身上，自腰間拿出一把短刀。

刮魚鱗，開腸破肚，順便用兩根手指捏炸了從魚腹中取出的魚泡，這聲并不怎么洪亮的聲響，預示著第一步工作順利完成。

接著從樹上折下一根樹枝，用短刀削成木條，對著肥魚，來了一招一線天，木條從魚嘴入魚尾出。

魚處理好后，蕭然爬到大樹上，順手摸下來一個鳥窩，里面還有幾個鳥蛋。

啪……啪……啪……

火石擦出火花，點燃了鳥窩，鳥窩又引燃了周圍的干柴，燃燒的干柴烤黃了上面肥魚，余熱蒸熟了下方鳥蛋……

一頓午餐就這樣完美的解決了。

飽餐后的蕭然，坐靠在一棵大樹下，拿著一根魚刺當作牙簽剔牙……

吃飽了干嘛？當然是午睡了……

靠著大樹的蕭然，嘴里含著‘牙簽’，一對清澈透亮的大眼被眼皮遮住，臉上漸漸露出笑容。

樹林中，微風吹動胡楊，枝葉發出沙沙聲響，一旁的通天河，不斷傳出潺潺的流水聲，風與水，奏響著怡人神魂的天籟。

幾只精力旺盛的鳥兒，立在枝頭鳴叫。

那叫聲有點像咒罵，仿佛在說：“混蛋，你還我的家……混蛋，你還我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