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9年。

黑漆漆的臥室中沒有一絲光源。

為了節約電費，除了客廳的燈，其余都已經拆掉。

楚河躺在床上，黑暗中睜大雙眼，艱難地移動著大拇指。

他剛剛回到自己的身體，正企圖恢復知覺。

等到身體恢復后，他準備賣掉自己的心臟，順利的話，他就有足夠的錢，可以快活地生活一輩子。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美好生活。

根據計算，自己的電子錢包里面，還有一萬零二十的世界幣，如果將心臟賣掉，能換取大約七萬兩千世界幣，總計八萬兩千二十。

這些錢，足夠自己買到充足的空氣、水和流食，并為自己的住所支付六七十年的租金，如果有余錢的話，還可以購買一個女性機器人伴侶，全方位照顧自己的各種需求。

完成這些，他就能足不出戶，每天進入虛擬世界中逍遙快活，順利過完這完美的一生。

多么完美的計劃！

楚河再度艱難地挪動身體，這一次，雙手手掌幾乎能夠動彈了，一股股酥麻的感覺從手上傳來。

這種感覺對楚河來說，萬分美妙。

原本因為車禍失去的雙手，在裝上義肢手臂后，居然神奇地找回了感覺。

根據那個男人所說，這是迄今為止，技術最先進的義肢，使用起來，與原生手臂沒有任何區別，無論觸感、知覺、經脈，甚至皮膚上的毛發，都與真實的無異。

最重要的是，這義肢采用了最先進的基因科技，極大地提升了人的手臂技能，按照男人的說法，如果拿去參加搏擊，只要擊中對手一拳，能當場錘爆對手的腦袋。

這也是楚河將身體租給那個男人的原因。

將自己的身體租給那個男人一個月，就能換得這神奇的義肢，從殘疾變為正常。

說起那個男人，楚河覺得自己走了狗屎運，而且是逆天的那種。

男人自稱“周先生”，面孔是歐美人，高鼻梁、深眼窩，他卻給自己起了一個詭異的中文名字——“周文武”。

周文武是赫赫有名的“富有者”之一，掌控著智生芯片財團。

楚河真不明白，這種地位的人，為啥想體驗自己的垃圾生活，作為這個世界最有錢的51個人之一，他們可是掌握著這個世界99.99%的財富。

楚河覺得男人的中文名字也很好笑。

整個世界，都已經沒有國家的概念了，只剩下一堆巨無霸一般的國際財團，那個歐美男人居然起名周文武，將過去中國封建帝王的兩個名字融合，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周文武，或許還是叫他周先生好了。

一個月前，周先生開出了楚河無法拒絕的條件。

他想要用楚河的身體生活一個月，條件是，給他提供最先進的義肢，以及介紹他將心臟賣給另外一位“富有者”。

能將自己的心臟賣給“富有者”，楚河簡直高興得飛起。

要知道，心臟在黑市，只能換個幾千世界幣，最多換不到一萬，楚河想起隔壁的鄰居就去換過，他用這筆錢買了最新款的虛擬世界全套裝備，讓他羨慕的不行。

他原本也有這個打算，賣掉一些器官，換取一些物資或者科技裝備。

但他一直不敢去，他害怕黑市給自己換的人工器官有問題，萬一染上病毒，或者故障了，自己可沒錢叫救護車。

周先生承諾，買他心臟的價格為七萬二，而且，免費幫換最先進的人工心臟。

楚河知道機會難得。

這些富有者之所以需要原生心臟，就是因為兼容性問題，若是技術再發展，人工心臟能夠完全取代原生心臟的時候，他們這些普通人，想賣都沒地方賣呢！

不得不說，自己真的太幸運了！

楚河隨即將意識封閉在大腦里面的本源芯片中，將自己的互聯芯片開放給周先生，讓周先生接管了自己的身體。

這一個月來，楚河的意識，一直乖乖地待在本源芯片中。

直到現在，他才拿回了自己的身體。

楚河緩緩起身，扶著墻艱難站起，意識待在混沌中整整一個月，他幾乎快忘記了怎么操控身體。

他用力握了握拳頭，手指關節咯咯作響，很有力量。

“這義肢……果然真實的可怕啊……”

楚河低聲贊嘆：“只是，不知道那個姓周的，這個月用我的身體做了什么……”

他走出臥室，是一間三四平米的客廳，整個客廳極為簡潔，只有一張餐桌，兩把可以掛在墻壁上的椅子。

這個兩室一廳的房子，實際面積大概二十幾平，窄小的廁所，兩間幾乎只能放下單人床的房間，還有一間只能放下餐桌的客廳，沒有廚房。

楚河從墻壁的管道上接了一杯水，一飲而盡。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果然，電子錢包里面，又少了兩毛。

這個集裝箱的租金極為昂貴，一個月要整整六十塊，但是為了父親和自己有一個容身之處，不至于流浪大街，最后被“巡邏者”殺死，只能硬著頭皮租下此處。

好在租金是越來越低的，整個世界的物價也越來越低。

楚河掏出自己的透明玻璃屏手機，再度確認了一下余額，10019.7世界幣。

兩毛花在了剛才那杯水上，還有一毛是自己和父親呼吸空氣的錢。

自己所生活的集裝箱是封閉的，會有氧氣公司往房間補充氧氣，每呼吸一口氧氣，就要付出相應的錢。

好在世界幣源自古老的區塊鏈技術，總量一定，以至于物價越來越低，楚河才能有活下去的機會。

不然照這個速度，光是喝水呼吸，自己就得窮死。

楚河打開父親的房門，父親正躺在床上，腦袋上帶著一個半圓環，沉溺于虛擬世界。

父親的身軀很小，一米八的人，只有八十多斤，父親博士畢業，是人工智能的專家學者，他們那代人曾經是有工作的，父親曾供職于大公司，但自從人工智能普及后，連研發都有機器人來做，就被公司辭退了。

自此之后，就一直宅在家，沉迷于虛擬世界。

楚河知道，這是父親在幫助自己節約花費，只要躺在床上不動，就能減少能量的消耗，減少呼吸空氣，減少喝水，減少吃流食。

父親多次提議將自己的身體變成水和蛋白質，然后賣掉換錢，讓楚河能夠活得更好。

這雖然是很多家庭的做法，但被楚河拒絕了，他不忍心。

楚河望了望床上的父親，搖了搖頭，將房門關上。

“如果將心臟賣掉，要帶老爸真正出一趟門，去吃一頓大餐，去吃一頓富有者才能吃的東西。”楚河默默地想著。

他掏出手機，玻璃屏幕上顯示出此次賣心臟的地址。

智慧人公司。

楚河從柜子中掏出一個氧氣面具，用巴掌大的氧氣罐吸收了一坨空氣，將氧氣罐掛在左胸前，準備出門。

他習慣性拿起手機確認。

果然，因為吸取了房間中的氧氣，賬戶上又少了兩塊錢。

楚河可不敢呼吸房間外面的空氣。

那倒不是外面的空氣有毒，相反，外面的空氣格外清新。

他透過集裝箱唯一的窗戶向外看去，外面天朗氣清，藍天白云，郁郁蔥蔥。

經過幾十年的整治，外面的環境和空氣質量甚至超越了奴隸制時代。

只是，價格極為昂貴。

外面的空氣，貴的嚇人。

楚河之前忘記帶氧氣面具，出門吸了幾口，瞬間幾十塊從自己的賬戶劃走了。

這要是不帶面具出門，出趟遠門，自己賬戶的錢就要花光。

咚咚咚！

正在楚河準備開門時，響起了敲門聲。

冷汗從他的后背冒了出來，怎么可能會有人敲自己家的門呢？

已經十幾年沒有人敲過門了。

難道是周先生搞出來的事情？

這一個月他到底做了什么？

楚河小心翼翼地摘下面具，透過貓眼往外看去。

一個極為干凈美麗的女人站在門前。

看上去二十歲左右，鼻子挺翹，純黑色的頭發，純棉質的長裙，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裸露出來的肌膚，居然沒有一絲紋身，干凈異常。

裙子雖然遮掩了大部分身軀，可見處也是身材驚人，蜿蜒起伏。

楚河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美麗的女人，即便是虛擬世界中，他也沒有見過。

這是誰？

楚河搜索自己大腦中的信息，沒有頭緒。

女人，哈，或者說女孩，已經越過了房間的第一道密閉門，說明自己給過她進來的權限。

肯定是周先生給的。

楚河想著，打開了房門。

“阿周，你讓我買的致幻劑，我給你帶來啦！”

女孩熱情洋溢，一下子撲上來親了楚河一口，然后從包里掏出手指大小的一小瓶藍色液體。

楚河一愣，這是他二十八年來，第一次真正被女孩親過，還是這么漂亮的女孩。

他這種人，只能在虛擬世界中體驗戀愛和性的感覺，不會有錢在現實生活中體驗。

楚河接過那一小瓶藍色的致幻劑，知道這是大公司最新開發的藥劑，能夠給人帶來極大的刺激，卻對身體沒有傷害，是上層人才能有的享受方法。

看來，這女孩的確是周先生認識的。

自己這副身體，跟這個女孩有過肌膚之親么？

楚河忍不住想。

“這是剩下的錢，我轉給你啊！”女孩揮舞這手機，手機貼了一下楚河的手機，兩百轉到了楚河的手機中，“還有一千塊算我的辛苦費，不過阿周你真是神通廣大，居然認識富有者身邊的人，一開始去，人家不理我，我將你教我的話說給那人聽，那人居然立馬將致幻劑賣給我了！”

女孩似乎很崇拜周先生。

楚河想說些什么，澄清女孩的誤會，說什么自己不是周先生，她崇拜的富有者已經走了，但鬼使神差地，他一句話沒說。

女孩微笑著望著楚河，大眼睛彎成了月牙狀，美麗而可愛。

楚河這才發現，女孩至少有一米七五以上的身高，身材健美，看上去不像是吃流食長大的，相比之下，自己反而是身材瘦削的那種。

從女孩的話語中判斷，她應該不是富有者，她只是稍稍有錢的普通人。

即便如此，也是極為稀有的，除了51個富有者，像女孩這么有錢的，也是極少極少的，全球二十幾億人口中，最多只有千人。

“哎呀，別愣著啊！你說過要跟我一起享受49號致幻劑的！”女孩拖著楚河往臥室中走。

楚河精神恍惚，他是準備出門賣心臟的。

可是這種情況，他無法拒絕。

他清楚，這可能是自己的一輩子唯一一次嘗試富有者才能嘗試的東西了，致幻劑和這種顏值逆天的年輕女孩，原本的他，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擁有。

一進房間，女孩輕車熟路地褪去衣服，從包里掏出一盞小夜燈，道：“這是我順路買的，才一百世界幣，不錯吧？這玩意能夠持續發光一年呢！”

楚河咕嘟咽了一口口水，這女孩好白啊，身材也好。

從女孩的動作和表情，周先生已經跟她好了有一段時間了。

這種女孩，對楚河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女神，對周先生來說，只是玩樂的對象。

楚河想問女孩的名字，卻怕暴露周先生已經離開的事實。

話到嘴邊，變成了：“這致幻劑你之前用過么？”

“我當然沒有用過啦，這一小瓶就值十萬，爸爸給我的零花錢可買不起這么貴的東西。”女孩喪氣道：“不過，還好有阿周，現在讓我們來試試這個東西吧！”

女孩說著，自然而然地撲上來親了楚河一口。

楚河吃驚，十萬世界幣！

足夠普通人生活一輩子！

居然只能買一小瓶這玩意！

女孩的紅唇在楚河耳朵邊上哈氣，低聲道：“阿周你肯定不是第一次用吧，你說過，用完這玩意滾床單，是世界上最享受的事情，我想你像上次那樣對我！”

等等，上次那樣是哪樣啊？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時間緩緩流逝。

……

兩個小時后。

女孩滿臉紅暈，精致的臉蛋上卻帶上了幾分疑惑，不禁眨了眨大眼睛，問道：“我叫什么名字？”

楚河愣住了，他回答不上來，這女孩發現了自己的真實情況。

女孩微微一笑，道：“沒事，看來阿周真的走了，你現在是誰？”

楚河苦笑一聲，道：“我叫楚河，你的周先生的確已經走了。”

女孩顯然十分難過，但還是微笑道：“果然，你剛才實在太溫柔了，一點也不像阿周，而且，你的義肢都沒有使用，一點情趣也沒有……算了，以后我就不來找你啦。”

楚河尷尬地摸了摸頭，有這種要求你怎么不早說啊！

可惜！

女孩穿上衣服，繼續道：“如果阿周已經走了，那你自己要小心了。”

“等等，這話是什么意思？”楚河問。

女孩微微一笑，沒有說話，穿上衣服，回頭在楚河臉頰上親了一下，低聲道：“其實剛才也不錯啦，溫柔的你別有一番風味呢！”

女孩轉身便走。

“你叫什么名字？”楚河心中莫名有幾分失落。

“大家都叫我玫瑰！”

女孩眼睛彎成了月牙狀，終于關上了房門。

楚河回床上默默躺了片刻，剛才致幻劑帶來的刺激感覺，讓他以為自己上了天堂，那種飄飄欲仙的感覺，再加上女孩肌膚的接觸，簡直逆天的享受。

從出生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體驗到富有者的生活。

虛擬世界根本無法與之相提并論。

只是——

玫瑰剛才說的使用義肢是什么意思？

楚河甩了甩頭，壓制下自己想成為富有者的渴望，重新戴上氧氣面具。

用心臟換取世界幣，然后待在虛擬世界中，才是切實可行的生存方案。

他摸了摸腦袋，從腦袋當中的互聯芯片中，調取了前往“智慧人公司”的路線。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楚河出了門，走在大街上，霓虹燈閃閃爍爍，巨大的虛擬人影在空中晃動，路上依稀有帶著氧氣面具的窮人走動。

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住所。

整棟大樓，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個集裝箱壘上去的，其余的建筑也都是如此，擁擠、昏暗、搖搖欲墜。

周圍不時有廣告播放，街道的角落和綠化中，隱藏著大量的微型監視器。

只要出了房間，整個人都在“鷹眼系統”的監視之下。

鷹眼系統是最強大的存在，它能夠測算你的呼吸量，從你的賬戶中扣錢；可以記錄你的言行，給予你罰款或者關進監獄受到虛擬懲罰。

這個世界，是絕對安全的。

只要你有足夠的錢。

楚河快步走在干凈整潔的路面上，街道和小巷中不時有機器巡邏者經過。

楚河經過機器“巡邏者”身邊的時候，不禁多看了兩眼。

最新款的機器巡邏者已經無比先進，體型與拳擊手的身材差不多，壯實、靈活。巡邏者全身都是金屬骨骼，外面罩上了一層人造肌肉和皮膚，只有頭顱是純金屬骨骼的，帶著一雙閃爍著紅藍光的眼睛，看上去像是行走的骷髏頭。

楚河見過巡邏者教訓違法的人。

那一次有人企圖搶劫，被巡邏者手上射出的電弧擊中，搶劫犯口吐白沫、身體抽搐，差點死在當場。

私人財產神圣不可侵犯。

這是鐵律，一旦有違反，巡邏者會毫不猶豫地執行制裁。

楚河裹了裹風衣，向著郊區走去。

地圖在腦中展開，智慧人公司位于白馬湖和龍灣山的交界處，富有者和他們的公司，幾乎都坐落于山清水秀的地方。

只有窮人才會住在擁擠的鋼筋水泥之中。

整個世界，只剩下九個超大型城市，楚河所在的京海市，是其中之一。

而全球最大的機器人公司——智慧人，就坐落在京海市的南邊。

楚河足足走了三個多小時出了城區，路上的全自動小汽車他是坐不起的，太貴。公共交通系統早就已經消失了，沒有公司會做這種沒有利潤的事情。

甫一出城區，翠綠色的山巒便展現在了他的眼前，蜿蜒的湖水從中穿流而過，清風拂過指尖，清涼舒適，他多想摘下面具，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

但實在是太貴了，他舍不得。

正在他再度校對路線的時候，一個巨大的拳頭從一旁掠來。

楚河急閃躲避，往一旁退了兩步，堪堪避過。

七八個壯碩的人影，在月光下依稀可見。

楚河將義肢從口袋中拿了出來，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們。

剛才對他揮拳的人開口道：“老大，你確定富有者已經從他身體里面走了么？他居然能躲開我的拳頭。”

一個人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叔道：“富有者出門會有車的，也不會帶面具。”

楚河目光掃過那位大叔，只見那大叔的肉眼已經沒了，裝上了紅藍電子眼，右腿也裝上了合金骨骼，嘴巴還叼了一支電子煙。

那大叔吐了一口煙，這些人中，就他一人沒帶氧氣面具。

大叔繼續道：“而且，你看一旁的巡邏者，一點反應也沒有，這家伙腦袋里面的富有者，肯定已經走了。”

楚河看見身旁有一位巡邏者路過，并沒有在意他這邊。

這巡邏者是維持環境、維護最有錢的一千多人安全的存在，像楚河這種人，根本不在機器巡邏者的保護范圍內。

楚河在腦海中的互聯芯片中搜索巡邏者的保護費用，最基礎的保護權限開通，要一萬兩千世界幣。

他一共都沒這么多錢！

“你們……要做什么？”楚河問。

“聽說，你這里，有一管49號致幻液，我們想拿來用用。”大叔嘴角上挑，輕蔑地望著楚河。

“是一個叫做玫瑰的姑娘，她拿走了，現在應該使用完了吧！”楚河道。

大叔哼了一聲，顯然極為不屑：“別拿玫瑰做擋箭牌，你也配？不過是被富有人當工具用了一段時間的垃圾……”

情況危急。

楚河念頭電轉，道：“玫瑰姑娘發現我腦袋里面的富有者已經走了，她便拿了49號致幻劑離開了，我這里是真的沒有。你們想想，若是富有者離開了，玫瑰姑娘會愿意將致幻劑交給我么？”

那大叔似乎在思考楚河的話。

楚河繼續道：“你們要是不信，我可以脫光了給你們檢查。”

那大叔道：“誰知道你會不會藏在身體的哪個部位里面？別廢話了，給我上！把他切開檢查！”

后面半句顯然是跟同伙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