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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拜月教
深秋十月,江南仍舊花紅柳綠,青草盈盈的時節,塞外卻已蕭索一片,呼嘯的北風卷起枯黃的落葉,漫天飛舞,生命凋零。
暮色沉沉的長白山路像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黑紗,寂靜、悲涼。東北的深秋早晚寒徹骨,雖然只是傍晚時分,路上已沒有了行人,按照東北人自己的說法,這叫“貓冬”,村莊的家家戶戶的房頂上炊煙裊裊,女人們正在準備晚餐,孩子們則屋前屋后的打鬧著,離長白山最近的這個叫做“二道白河”的小村莊,籠罩在一片安寧、祥和的氣氛中。
村子東北角的一戶人家,女主人阿秀將洗好、切好的白菜、土豆放入爆好的鍋中、翻炒幾下,加入各種作料,舀些水燉一會,這是東北人的家常菜“土豆白菜湯”,就著湯汁在鍋的四圈貼上玉米面活的大餅子,出鍋之后再配上點醬汁、辣椒拌的蘿卜條,對他們來說就是一頓豐盛的晚餐。兩個孩子在屋里的炕上玩的不亦樂乎,炕是東北人家的專用床,用土和泥砌成,下端和灶臺連在一起,當燒火做飯時溫度就會傳到炕上,非常的暖和,睡覺的時候上面鋪上被子,暖暖和和的一宿,一間屋子往往三分之二都是炕,寒冬時,一家人吃飯,女人做活,孩子玩耍都在炕上,既暖和又舒適,是人們為了應對東北嚴寒天氣而產生的智慧結晶。
炕上,5歲的姐姐招娣哄著3歲的弟弟招福扔嘎拉哈,嘎拉哈是羊膝蓋骨上的一塊骨頭、吃完洗凈、抓著玩,一般四、五個嘎拉哈放在炕上,先扔一個,趁著這個沒有落下快速抓一個,然后接先前扔的那個,再抓二個接一個,再抓三個接一個,看誰抓得多、接的準。五歲的姐姐顯然比弟弟熟練的多,弟弟不甘示弱把嘎拉哈都抱在自己的懷里耍賴,正當姐弟倆玩的高興時,“鐺鐺鐺”的敲門聲響起,這個時候應該是男主人到家了,阿秀快速去將門打開,邊開還邊說:“當家的回來了!”門打開之后阿秀不由得愣住了,站在門外的是三個風塵仆仆的男人。
招娣和招福也跑出來迎接父親,見到陌生人嚇得往母親身后躲,小村莊地處深山,交通閉塞,不常有外人來,小孩子靦腆、怕生。招福和招娣把腦袋從母親身后伸出,好奇的打量著客人,三個人都牽著馬,身穿裘皮,腳踏鹿皮絨靴,頭戴黑色水貂帽子,當先一人三十多歲,面容清瘦,帽子下露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見阿秀愣在門口,抱拳笑道:“這位大嫂,我們三人途徑此地,天色已晚,卻還沒有找到住的地方,能否方便在您這留宿一晚,感激不盡”。“啊!快進來吧,這外面風大,進來暖和暖和吧”北方民風淳樸,對路過的旅人很是熱情。
三人和女主人穿過院子走進屋內,招娣和弟弟好奇的站在炕邊望著客人,阿秀第一次和這種衣著考究的男人說話,有點不知所措,半天才說“俺家男人出去砍柴了,馬上就回來了,要入冬了,這入冬了大山可就進不去了,所以啊,要趁現在沒下雪多儲備些,三位官人還沒吃飯吧,飯馬上就好,一起吃點吧”,這時另外兩個人也將帽子摘下,第二個人是個胖子,身材高大,黑紅的面膛上掛了個張飛眉,銅鈴似的眼睛,滿臉的絡腮胡子,看年齡也就二十五、六。
等阿秀看見第三個人的長相時不由得呆了,這個人是三人中最年輕的一位,只有二十左右的年紀,相貌俊美、劍眉鳳眼、高鼻薄唇,身材傾長。阿秀見慣粗獷彪悍的北方男人,但覺這個小伙子比大姑年還漂亮幾分,不由得看呆了、
年輕人察覺到了女主人的目光,報以一笑,阿秀臉一紅,這時又傳來了敲門聲,阿秀快步跑去看門,是當家男人砍柴回來了,只見男人推個小板車,車上堆滿了枯枝、斷木,邊推邊說“孩他媽,給我拽著點”,三個客人趕緊上前幫男主人把車拽進了屋里,到給男主人整蒙了,怎么家里一下子多出三個大男人。
阿秀解釋道:“這是過路的客人,想借宿一晚”,客人中為首的清瘦男人趕緊抱拳道:“大哥,我們兄弟三人想去山里收秋貨,路過此地,借宿一宿,我叫費揚古,這是我的二弟和三弟,給您添麻煩了”。
山里男人不善言辭,不會說什么,卻燙了一大壺自家釀的高粱酒與客人了喝了,飯間,招福調皮的上串下跳,客人們也很喜歡逗他,當家男人點了一袋旱煙,自顧的抽起來,問起客人此行的目的,聽說要進山,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懼色,阿秀臉上也很不自在,費揚古看在眼里問:“快入冬了,這山好進嗎”?
男人猶豫了一下說:“我勸你們還是別進得了,深山不太平”。
“不太平是什么意思?我們想收點秋貨,還請大哥告訴我們山里的情況,也好有個防備。”費揚古三人聽完不但沒有害怕反而來了精神,興致勃勃的追問。
男人喝了口酒,瞥了客人一眼說道:“這深山里有鬼”。
“有鬼?”客人們一驚。
“是啊,尤其是最深處的天池峰,這些年來都進不得了,多少人都有去無回啊!”。
“有去無回,啥玩意那么厲害啊,大哥,你說得也太嚇人了”費揚古的二弟那個胖子大聲的問道。
“老弟,你別不相信,進去打獵的人都被狼給掏了”。
“狼掏了?”胖子沒聽懂。
“就是給狼吃了”男人解釋道,掏了是東北的土話。
費揚古看了看男人,道:“不就是幾匹狼嘛,不足為懼,我們哥幾個走南闖北,什么沒見過,幾頭狼,宰了便是。”
男人“哼”了一聲,挪動了下身子,道:“誰怕狼啊,村子里有的是獵戶,別說狼,老虎都能給它撂倒,這不是普通的狼,成精了,據說有一人來高,牛犢子那么大,還刀箭不入,口吐黑霧,這就厲害了,多少老獵戶和精壯的小伙被掏了腸子,前幾年,還有官府進山殺狼”,男人停頓了一下道:“結果你們猜怎么著了?”
客人們瞪大眼睛看著男人,男人伸手在脖子處一抹,叫道:“一個都沒出來,平時,還能有一個、兩個幸存的老百姓跑出來,百十來號配有武器的官兵卻一個都沒出來,你說這是狼嗎?那普通的灰狼有這能耐嗎?這是狼妖,還有人說,狼群里有東西!”
費揚古盯住男人,問道“狼群里有東西,有什么東西”。
男人猛地抽了口煙,搖頭道:“有什么,有鬼唄,這深山老林子,反正是不干凈了”。
“大哥,你說得那么嚇人,是不是親眼見過啊”那個俊秀的青年笑嘻嘻的插話道,阿秀覺得這青年人越看越漂亮,笑的時候露出兩個小虎牙,俊朗中透著可愛,不知平時得迷死多少女孩,可惜看樣子鐵定是要進山了,可惜啊!想著想著阿秀頓覺黯然,男主人一聽青年這么說急到“那、那、那當然沒見過了,不然還能活到現在嗎?哼,年輕人啊,不知天高地厚,那山啊,還是別進的好啊,別進的好啊!!!!!”。
費揚古看著男人道:“這些年,就沒人見過狼群里的東西嗎?”
男人深吸了口煙,抬頭時,瞥見夜空中的一輪明月,清冷的光輝透過窗欞,心里不由得打了個冷戰,脫口道:“見過的都死了”。
風刮得更起勁了,嗚嗚嗚嗚,吹得窗欞當當作響,屋里的燭光伴隨著風聲劇烈的搖曳,人的影子被燭光倒影在墻壁上浮動著,配上剛才男主人說的一席話,還真有點鬼魅的味道,只是兩個孩子渾然不覺,依舊打鬧著,晚飯完畢,三位客人便回到西屋休息了。
西屋平時不用,這回有客人,阿秀收拾了一下,把炕給燒的暖暖的,胖子將門關上,小聲的嘟囔“我看這拜月教就喜歡裝神弄鬼,養群狼嚇唬人那”。
費揚古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俊秀青年躺在炕上閉著眼睛,慢悠悠的說道“我倒覺得這拜月教深不可測,你想他們在山中蟄伏多年,可連周圍的老百姓都難一睹真容,足見十分謹慎,能做到這么神秘,一定是組織有序、紀律嚴明的,這幾年,我們派了無數的探子,沒一個能回得來,只有一人能傳出一份血書出來,絕不是一般的土匪、山賊那種烏合之眾那么簡單”。
聽著年輕人的談話,費揚古眉頭緊鎖,點頭說道“組織有序、紀律嚴明、培養死士、大肆斂財,哼,這拜月教這么苦心經營,必有野心。”。
費揚古揚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激起一陣煙塵,另兩個人望著煙塵緩緩飄落,都默然不語。
原來這三人并不是什么商人,而是東廠錦衣衛的蓋世太保,來此是秘密查案的。
這年為公元1636年,崇禎十年的深秋,這時的大明王朝,關內有如火如荼的農民起義,關外有虎視眈眈的努爾哈赤,真可謂內憂外患、風雨飄搖之際。
可京城的那些達官顯貴們絲毫不覺,還在大肆慶祝前幾日,明將孫傳庭大敗陜西流寇,生擒賊首高迎祥,并帶回京城斬首示眾。
貴族們覺認為,賊首高迎祥被殺,反賊主力已被圍剿,剩下的殘余,如一盤散沙,很快就會被消滅干凈,我大明王朝,承天授命,繁榮強大,四方來朝,萬古長存,豈是一個小小的高迎祥可以撼動的。
至于關外的努爾哈赤,蠻夷一個,依靠山海關的銅墻鐵壁和吳三桂的十萬精兵根本不足為懼。
崇禎皇帝也在為消滅農民起義而沾沾自喜,自居為中興之君,一時間,朝臣紛紛上奏吹捧皇帝圣明,朝賀之聲不斷。
素不知,大明王朝早已是強弩之末,這次勝利只是回光返照,后來證實這是明王朝的最后一個勝利,春風得意的崇禎帝如果知道10年后自己的結局,不知會做何感想,而那些賣力吹捧、拼命向上攀爬的大臣們如果知道10年后竟會落個救生不得,求死不得的境地時,會不會為今天的苦苦攀爬而后悔。
人生的有趣之處,在于看不到結局,所以才有希望,其實,這些希望最后十之八九都會如絢爛的肥皂泡般破滅了吧,活著,大抵如此,人如螻蟻,蒼天無情。
而就在這歡呼慶祝的時刻,一股暗流正洶涌澎湃而來,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近幾年,京畿等地出現了一個神秘的組織,叫“拜月樓”,類似黑社會的性質,壟斷了京城的賭場、妓院等下三濫,又很有油水的生意,沒有人能說清楚這個組織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只是前些年,京城原來那些地頭蛇,賭場把子,莫名其妙的失蹤,橫死,所霸著的地盤紛紛易手,落入誰人之手,說不清楚,幕后之人從不露面,只知道管事的是一群操著東北口音的年輕人,每人把守一個場子,這群人的首領名叫王明,也很年輕,此人是個生面孔,不是京城人,不用看,只聽那口東北口音就知道了,那這事就不對了,要知道中原有句古話:“強龍不壓地頭蛇”。
京朝建國兩百多年,自明成祖朱棣遷都燕京,京城已經繁榮了上百年,多少皇親國戚,多少達官顯貴,這里的人脈關系錯綜復雜,關系網交錯縱橫,說白了,就是京城的水太深了,地頭蛇互相傾軋還來不及,竟被一個外來人全滅了。王明此人也比較耐人尋味,要知道,中原社會歷來講究出身、講究資歷,京城是天子腳下,皇城根上,一個磚頭飛出去,砸了十個人,9個是官宦人家,還有一個是皇親貴胄。
王明這種沒出身、沒資歷、沒背景的整個一個三無人員的外地人,不靠官府,不攀顯貴,就把不服的人全滅了,把京城最大的肥肉給吃了,竟然沒人敢吭聲。
對他的了解,似乎只有住處門簾上那塊匾額,三個燙金的大字“拜月樓”。他手下的人也自稱“拜月樓”中之人。
本來,這種不入流的案件,衙門管就好了,國家此時正值多事之秋,無暇顧及。也可能大家揣著明白裝糊涂,知白守黑。不過一件事的出現,連皇帝也坐不住了。
假金子事件,剛開始只是流通與市井,有官員調查過,可查案的官員離奇死了,案件懸著,這次慶祝剿滅反賊時,皇帝拿出庫銀賞賜將領,發現有的金子竟長出“綠毛”來,皇上大怒,下令徹查,事態越發嚴重了,官金都查出假的了,連官金都敢染指,這假金子還不得遍布全國啊,還有,那些真金子都去哪里了,這事被老百姓知道了,必然人心惶惶,物價上漲,到時候新一輪的混亂到來,后果不堪設想,想到這,皇帝和大臣們都驚出了一身冷汗,也慶祝不起來了。
崇禎帝傳召了東廠錦衣衛下了死命令,查不出來就拿人頭來見,所有的錦衣衛行動起來,查遍全國的熔坊,最后,沈陽的熔坊查出了問題,假金子就是從這里流出來的,逮捕了熔坊的所有人員進行審問,熔坊總管供認,這種假金子已經生產了四、五年,材料特殊,用肉眼幾乎無法鑒別,指使者是一個叫拜月教的組織,這個組織勢力強大,在沈陽城經營多家賭坊,手段殘忍,對于不服從者往往全家滅門,他的前任就是被滅了門,他實在是不敢不從啊。
錦衣衛連夜抓捕“拜月樓”,這個組織的消失,與出現一樣神秘,一夜間,各地人去樓空,如人間蒸發了般,這個案件是費揚古的老師,大學士周延儒審理的,沒有人見過“拜月樓”的真容,最后只審出了一點,假金材料從長白山運來的。聽到這三個字,周延儒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幾年前,山海關總兵吳三桂上報說吉林長白山一帶活躍著一個神秘教派,倒賣私鹽和武器,京城先后派去了幾批錦衣衛去查都是有去無回,只有一個飛鴿傳書回來說賊匪窮兇極惡,人數眾多,密謀所圖,絕非普通山賊,干系重大,可人最后也沒回來。
之前國事緊張,沒有重視此事,現在看來真是失誤,這拜月教暗中長期暗中積累財富,又倒賣武器,難道是一股新的反賊?周延儒反復琢磨王明這個人,半響,“啪”的一聲,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氣的直抖道:“王明,明亡,王明,明亡,哼,好囂張的賊子”。立刻叫來費揚古,讓他立刻親自帶人去長白山查明情況。
費揚古耳邊回響著周延儒的叮囑:“拜月教洗錢制錢,掏空國庫,這是竊國,他們與高迎祥那些反賊一樣,都是在撼動大明根基,只是高迎祥在明,他們在暗,所以拜月教更可怕,更可恨,你一定要將他們連根拔除,以絕后患啊”。
費揚古,任東廠錦衣衛副都統、監察御史,乃錦衣衛二號人物,統領蓋世太保,官居二品。
得到授命,立即帶著得力手下,化妝成收秋貨的商人來長白山附近轉悠半個月了,消息少的可憐,拜月教神秘到連周圍的老百姓都很難一睹真容,想到這里費揚古嘆了一口氣,翻了個身。
黑暗中胖子呼嚕聲漸起,心想這人真是心寬體龐,這么快就入睡了,此人名叫曹旭東,跟隨他多年,性情粗獷、心直口快是個很得力的助手,至于那個比大姑娘還漂亮幾分的年輕人叫蔣明溪,來頭可不一般,父親是翰林院大學士蔣朝宗,大伯是當朝都御史蔣正宗,兄長蔣明堂是探花,正是蔣明堂將弟弟推薦給他做副手的,出身權貴,進錦衣衛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費揚古一開始沒看上這個一帆風順的世家子弟的,不過時間長了,發現這個公子哥還蠻機靈的,做事膽大心細嘴嚴,比曹胖子會看事,于是辦差經常帶在身邊,一來給蔣明堂面子,二來彌補曹胖子的粗心。
不過這小子長得太好看,到哪都招風,而蔣明溪來者不拒,對于那些對他有好感的女人們,他都彬彬有禮,若有若無的,弄著人家更是浮想聯翩,聽說他家里已經給他和某大官的千金定親了,這小子卻還這么到處留情,哼,還是個紈绔子弟,費揚古打心底這么認為。
費揚古看著窗外濃濃的夜色,心中的擔心也和這漆黑的墨色一樣,久久無法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