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汐從未有像今天這樣一般的恐懼過鮮血。

她張著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胸口不斷起伏，淚水也自眼眶一直不可控制地流下。

夜很黑，但那潑墨的天幕上有一彎明月，皎潔的白色光輝似一層輕紗柔柔地覆上了這片竹林。

這月光，足以讓楚逸汐看清指縫間汨汨流出的鮮血，看清倒在自己面前之人蒼白的臉色。

那溫熱黏膩的手感，令楚逸汐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她拼命地想要捂住那道傷口，但終究只是徒勞。

慕容沁艱難地扯著嘴角一笑，“汐兒，夠了。”

楚逸汐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音，她嘶啞著聲音喊道：“不！母親！不要死......我不要你離開我！”

慕容沁緩緩伸手想要覆上楚逸汐的臉，可眸光卻是逐漸黯淡了下來。

“汐兒，好好......活下去。”

楚逸汐呼吸一滯，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慕容沁伸在半空中的手陡然滑落在身側。

“母親！”

楚逸汐聲嘶力竭的大喊著，她看著慕容沁的身體逐漸一點一點的消失，拼命地伸手想要抓住那向上飄散的光影。

實力在天階以上的人死后是不會留下尸骨的。

“嘖，真是可惜了一個美人啊。”站在不遠處的黑衣人惋惜地說道，但他手中那把染血的寒劍，似是無聲地在訴說著不久前所發生的一切。

楚逸汐聽后，猛地抬頭看向黑衣人，猩紅的眼令她稚嫩的面龐也有些扭曲了起來，“今日你殺了我娘，終有一日，我要讓你陪葬！”

黑衣人輕蔑地笑出了聲，若不是上頭特意囑咐，他今日非得殺了這小女孩不可。待甩去寒劍上的鮮血后，黑衣人身形一閃便不見了。

直至慕容沁的身體完全消散，楚逸汐仍表情呆滯地癱坐在地上。

竹林中風聲簌簌，攜卷著深秋的寒意。皎月緩緩落下，夜幕發白，白霜漸漸染上她的發尾眉間，露水打濕衣衫，才終有一縷朝暉透過竹林間隙照在她慘白的面上。

楚逸汐垂眸，看著自己空空的懷中。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不曾想也已度過了六年光陰啊。

楚逸汐自嘲般的一笑。

也不曾想，這兩世以來唯一珍重自己的人竟就這樣死了。

昔日，她是黑白兩道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之王，結果卻因輕信他人而慘死。曾經的她手里是冰冷的槍械與匕首，也沾滿冰冷的鮮血。自從來到這之后，她成了慕容沁四歲的女兒，手里常拿的，便成了古琴與書籍了。

只是，她從不知，原來，鮮血竟也可以是溫熱的。

母親啊，以后，再也不會有和你一樣的人這般疼汐兒了。

楚逸汐笑了起來，漸漸笑的越發大聲了起來。她搖晃地站了起來，顫巍著步子一邊走一邊仰天大笑，有淚水自眼角滑落頸間，冰涼異常。

母親啊，害了你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大笑之間，楚逸汐眉眼之中，神色皆是冷冽。

待回到府中之時，楚逸汐身上已是破敗不堪，白色的素紗裙上甚至還沾染著大片大片的血跡。下人們都避開了她，只在一旁小聲議論。

不過楚逸汐也懶得去細聽，無非胡亂猜測罷了。她直奔正廳，果不其然便見到了坐在上首之位一臉陰沉的楚志遠。

不待楚逸汐說些什么，楚志遠便已迫不及待的開口道：“有人跟我稟告，說昨夜間城外十里處的翠竹林出現了天階高手隕落的光柱。”

楚逸汐淡淡地點了點頭，“母親死了。”

“什么！”楚志遠聞言震驚猛地站了起來，他呼吸一滯，只覺心底有什么揪了上來，令人沉痛無比。

待到那口氣終于舒出來之時，他卻只覺眼眶酸澀。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志遠呆呆地癱坐在了椅上。

沁兒是天階第二重的高手，武功比自己也只差那么一點，怎么會呢......怎么會呢！慕容沁的事，他從不會過問。他自知，慕容沁多半身份高貴，而且也已嫁了人有了汐兒。自己予她的名分也不過是虛的，只是為了幫她躲避仇家追殺罷了。

六年前自清河寺一見，他便愛上了慕容沁，暗暗發誓要護她一世周全。

可誰知，世事竟如此難料。

“昨夜，”楚逸汐語氣一頓，她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楚志遠后才又繼續道：“有人以我生父之名義約母親出城會見，不曾想竟是昔日仇家的圈套。”

“汐兒可知仇家是誰？”楚志遠追問道。

楚逸汐沉默了。

“罷了......”楚志遠一下子彷佛蒼老了許多，他疲倦地揮了揮手，“你且回自己院子吧。”

“日后，”楚志遠頓了頓，“你仍是我楚家大小姐。”

楚逸汐微微點了點頭，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了。她來尋楚志遠，也只不過是為得此一話罷了。至于仇家，也不是她不愿說，只是除了知道自己生父另有其人外，母親便什么也沒告訴過自己了。

況且，那殺母親之人武功高強，實力必定在天階第三重之上。只怕仇家來頭不小，光憑楚志遠定是無法為母親報仇的。

而他......估計也是因為深知這一點，便不再往下追問了吧。若是追查下去，只怕整個楚府都要遭受滅頂之災。

楚逸汐垂眸思慮著，她是該開始盤算往后的日子了。

回到自己的碧水苑時，流云流雨也已聽到消息趕了過來。她們是楚府蕭管家的孫女，也是楚逸汐的丫環，自小一同長大，和楚逸汐一樣也才十歲。

“小姐。”流云擔憂的輕喚了一聲，可楚逸汐卻沒有回應，流雨沒有說話而是站在一側，默默地看著她靜坐在苑中樹下的石凳上。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久到流云站的腿都有些酸了，楚逸汐才終于開口道：“母親死了。”

流云張了張嘴，幾欲說些什么卻發現找不到任何合適的安慰話語。

“您還有我們。”

楚逸汐猛地抬頭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流雨，流雨冷淡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可楚逸汐偏偏就是在她眼里看出來了一股認真勁。

似是怕楚逸汐未能聽清，流雨盯著她的臉，又一次一字一句道：

“您還有我們。”

一股莫名的酸澀感涌上了楚逸汐鼻間，可她卻是反倒輕笑了起來。曾經的她啊，多么不可一世，沒有父母沒有朋友，總是一個人站在孤獨的湖心。竟不知何時......她的身后也有了陪伴的人。

“對啊，小姐你還有我跟流雨呢，還有將軍，還有二小姐，還有好多好多人呢！你不要再傷心啦！”流云笑嘻嘻地說道。

“有你們，真好。”楚逸汐淺淺一笑，可之后神色卻又是冷了下來，“可母親死了，我必須要為她復仇。”

聽此一話，便連流云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她同流雨對視一眼之后，竟一同朝楚逸汐跪了下來大聲道：“我等誓死追隨小姐！”

楚逸汐沒有說話，她垂眸，神色淡淡地看著二人。

一陣清風徐徐拂來，吹散了楚逸汐身上殘存著的血腥味，也吹散了那枝頭的枯葉。它在風中翩躚，亦卷攜著風的聲音。

楚逸汐伸手，輕輕握住一片枯葉，揉碎在掌中任風吹去。

似是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她緩緩起身，目光深深地凝望著二人，輕聲道了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