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一個銷售員來說，喝酒應酬再正常不過。

但今天，姚遠尤為開心。

從四個乙方競爭，到如今塵埃落定，這筆大單他足足跟了三個月。

只要和老鄒打聲招呼、簽個審批表，這事兒就算徹底成了。

為此，姚遠硬是頂著酒勁兒折回了公司。

他所在的銷售部設在大樓九層，是整棟大樓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樓層，有“半個地獄”的惡名。

之所以名聲在外，并非作風強悍或者行事霸道，而是因為長年累月且喪心病狂的加班。

姚遠按開電梯，剛巧碰到從九層下來的王可可。

“老鄒走了嘛？”

王可可盯著手機頭也沒抬，聞見姚遠那一身酒氣，不禁皺了皺眉。

“我哪知道，你自己不會去看嗎？”

姚遠滿臉尷尬的鉆進電梯，隨著電梯門合攏，他自嘲一笑：“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自己喝的昏天暗地，只為簽一單，人家卻從不為這些事兒憂愁。

哪怕幾個月業績掛零，福利照樣封頂獎金依舊豐厚，老鄒對此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下來。

有人說王可可是總部大股東的女兒，也有人說他是分公司總經理的姘頭……

版本各異，但卻殊途同歸的指出了一個信息。

王可可的背景很大，大到鄒偉這個銷售經理也只能退避三舍。

所以哪怕她的語氣再冷上十分，姚遠也不敢反駁。

叮~電梯門打開。

姚遠一度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這還是習慣性加班到十一點的“半個地獄”嘛，怎么一個人也沒有……

難不成今天的老鄒大發善心給大家下了早班？

早班就早班，審批明早走也來得及。

還是先進去喝口水再說……

姚遠今天喝了太多白酒，此時口干舌燥地感覺就像火燒了一樣難受。

好在他這周負責開門，九層玻璃門的鑰匙就在包里。

借著月光打開門，姚遠輕車熟路地走到了自己的工位附近。

舉起水杯剛要喝的功夫，就聽到開放式辦公區的深處響起一男一女的對話聲。

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一聽就是煙酒不分家的主兒：“王可可是最后一個走的，而且我還鎖了門，你就放心吧。”

女人細聲細語里則透著三分蕩：“這兒四處都是監控，別人看到就完了……”

“看到就看到唄，那才刺激呢。”

“不行，我們還是去你辦公室，隨你怎么樣……”

“嘿嘿，這可是你說的……”

姚遠悄悄藏到了辦公桌后面大氣也不敢喘。

他實在太熟悉這兩個人的聲音了，一個是他的頂頭上司經理老鄒，另一個則是部門里的女同事陳璐。

姚遠此時的酒已然醒了大半兒，聽著經理辦公室傳出的輕微聲響，不免咽了口口水。

雖然他無比好奇，但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被鄒偉發現免不了各種小鞋。

為了點“撐死耳朵餓死吊”的破事兒，犯不上……

趁那邊兩個人忙的起興，姚遠一溜煙便到了樓下便利店。

咕咚咕咚~

一瓶500ml的礦泉水，被他一口氣喝了個干干凈凈。

嗝~~

姚遠此時才算舒服了點兒：“老板，來盒8塊錢的塔山。”

他抽了九年煙，也在這座帝國之都生活了九年。

那種剛從山溝里進入大城市的興奮勁兒，早就不見了。

可他還清楚的記得，第一次從京城火車站走出來時那種幸福到窒息的感覺。

樓高，天高，心也高……

雖然當時的他渾身上下只有一條褲子是新的，但他自信那一刻嶄新人生的開端，未來會有無限可能。

轉眼間，9年匆匆而過。

房租、餐費、話費、交通費、信用卡賬單……

他的生活就像一張A4紙，從最開始的平整潔白，到如今滿是褶皺和涂鴉。

和垃圾桶里那些廢棄的“紙”沒什么區別。

“夜風凜凜~獨回望舊事前塵……”

叼著煙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姚遠嘴里哼著《沉默是金》。

茫然的看著過往車輛，看著他們的車燈由遠及近，然后又消失在視線中。

生活教會他忍耐沉默，但他明白沉默是個屁的金，金黃色的屎還差不多。

接近零點，他總算走回了租住的地下室，步行讓他出了不少汗。

西裝和襯衫隨意丟在硬板床上，然后他又倒了點熱水開始泡腳。

這是他每天最放松的時間。

往常泡腳，他都會捧本書讀一讀，類目雜七雜八從不拘泥。

可今天他什么都看不進去。

腦子里不自覺地回想起在公司看到的那一幕，還有那些輕浮旖旎的對話。

單身久了真是受不得這種刺激。

姚遠甩了甩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出腦外，開始盤算起正事兒。

明天那單要是成了，這個月的公子少說也有3萬塊。

距離上次拿到這么高工資已經有一年了。

在心里簡單盤算了一下：

6000塊錢交半年的房租，1萬塊錢給家里的老爹老媽寄回去，再拿出1萬存到自己的死期賬戶。

剩下的4000留做下兩個月的生活費，這樣一來，要是再開支就能都存起來。

截至上個月，姚遠的賬戶余額已經突破了10萬大關，也算他的9年青春沒白浪費。

他曾看過一本書，里面把男人大體分為兩個階段。

一種是有了一定物質基礎，他們不缺房子，不缺票子，不缺車子……只缺面子。

所以這是面子重于物質的階段，鄒偉和公司的一票領導都是這種人。

一種則是還在為了物質拼搏的階段，經濟并不富裕，甚至遇到大事還會拙荊見肘，在面對金錢的考驗時，往往顧不得面子。

姚遠就屬于后者。

咚咚咚！伴隨著一陣敲門聲，傳來了房東劉阿姨的聲音：“小姚，回來了嗎？”

姚遠笑呵呵的回了一聲：“剛回來正泡腳呢，您進來吧，門沒鎖。”

劉阿姨五十多歲，微胖的身材，人既善良又熱情。

租地下室這三年多，劉阿姨對姚遠一直都很照顧。

平時碰到什么節假日，都會想著把家里過節的吃喝送一些過來，讓姚遠不至于那么孤獨。

不過今天自從劉阿姨一進門，姚遠就覺得不太對勁。

她平日的熱情開朗不見了，反而一臉愁容。

“小姚，你還記得上個月社區組織的免費防癌專項檢測嗎？”

姚遠笑著點了點頭：“當然記得，您不是還把自己兒子的名額讓給我了嘛？”

劉阿姨抵過來一張檢測單子：“結果出來了……你……你看看吧……”

姚遠有些狐疑，這話茬怎么有點不對勁兒呢？

他直覺般的咽了口口水，接過單子將其攤開在眼前。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一種不好的預感也越來越強。

姓名：姚遠

性別：男

年齡：28歲

檢查號：15714829

防癌篩檢結論：胰腺癌！

“胰腺癌”三個字仿若放大了數十倍，占據了姚遠全部的視線。

劉阿姨悄悄退出了屋子。

換作往常，姚遠肯定要起身送到樓梯口，但今天他沒有起身。

因為他根本沒力氣起身。

過了半個小時，他那無力的身軀才勉強攢出一股勁兒。

拿出筆記本電腦在搜索框里輸入“胰腺癌”三個字，期待著會有一絲希望。

可搜索結果對于姚遠來說是殘忍的，如一道道悶雷，毫不留情的砸在了他的身上。

【胰腺癌是一種惡性程度很高，診斷和治療都很困難的消化道惡性腫瘤。】

【約90%起源于腺管上皮的導管腺癌，其發病率和死亡率近年來明顯上升。】

【5年生存率<1%，男性發病率高于女性，是預后最差的惡性腫瘤之一……】

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直到最后，整個人從慌張到呆滯。

眼淚滑落的過程悄無聲息，這個二十八歲的大小伙子只覺得委屈。

努力工作，自律生活，除了抽點煙，沒有不良嗜好，從不亂花錢……

憑什么？

憑什么會是自己！

曾經的奮斗、努力以及忍氣吞聲……在這一刻是那么的可笑。

他不甘心的拿起那張“催命符”，希冀著是醫生寫錯了名字，或是劉阿姨和自己都看錯了……

可惜的是，姓名欄內“姚遠”兩個字仍舊清晰無比。

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