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前，我在一場車禍中喪生，家人將我的遺體捐獻，用作醫學科學研究。

但我的人生旅途并沒就此終結。

……

我的遺體被輾轉送到一個秘密組織，醫生們像修理報廢汽車一樣，摘除無用的器官，按上克隆升級后的“零件”，讓心臟重新跳動，大腦重新供氧，這聽起來不太符合當今社會的道德標準，但總之，我又活過來了，而且通過這種手段救活的人，還有千千萬萬。

不過，名義上已經死亡的人，即使重新獲得生命，也不能再次加入人類社會，被復活與改造的人們，實則另有用途。

……

我清醒后按照主治醫生的指導每天進行恢復訓練，身體康復的異常迅速，如今已經行動自如，完全康復后，護士帶著我與幾位病友來到基地的大型會場。

場內座無虛席，如我一樣穿著病號服的人們以為又要進行康復宣講，還沒等我們不耐煩，大屏幕上亮起銀白色的LOGO。

LOGO的樣子是個帶著安全帽、扛著鐵鎬的人物剪影，標志上環繞三個字——拓荒者。

燈光漸暗，播放視頻。

“我是你們的教官羅德，你們可以叫我羅教官，也可以叫我首長，我想你們還不清楚為何來到這里，這正是接下來我要講的重點……”

這段視頻播放了大概兩個小時，聽得我一頭霧水，經過消化吸收后，我總結了其中的重點。

救活我們是為一項不被公開的任務募兵，屬于國際聯合組織秘密指派，但又不屬于國際聯合組織行為的任務，我們隸屬于拓荒作戰部，該部門是為探索宇宙其他文明而設立，主要職能是開采稀有資源，運往地球供人類發展生存所需。

在我看來，這算好事，至于為什么不能公諸于世，其中的原因使人汗顏。

其一，機器設備對于各個星球的探索比較淺薄，只有人類親自勘查才能達到細致入微，但人類想在類地星球無防護生存，必須經過器官改造，這就違反了普世道德觀；其二，對其他星球的開采活動，實質上是一種不可逆的毀滅性行為，這甚至有違天道。

當今地球上的資源不斷枯竭，全球科技停滯，人類文明就好像一列火車，燃料已經不再能支持它高速前進，如果不再繼續供給燃料，那么這列火車終將停滯，并且會因為無法負荷人類日漸增長的物質需求而毀滅，所以國際聯合委員會設立拓荒作戰部，救活死去的人們，使其與人類文明隔絕，派往宇宙各處探索與開采，成為人類社會隱匿的生產力。

可以理解為，是在用一種陰暗扭曲、不為人齒的方式，讓死去的人繼續為活著的人創造價值，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打心底覺得這是一項大事業，并且作為一個人微言輕的個體，被恩賜了“新生命”，還談什么道德觀？

“歡迎各位加入拓荒作戰部隊，請跟隨指示前往休息區。”廣播播報。

我跟隨人群抵達休息區，這里明亮寬闊，到處是充滿科技感的事物，當休息區的艙門關閉時，所有人突然失重懸浮在空中，這種感覺使我很亢奮，我撥開人群飄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才發現我們早已在飛船上，窗外是星辰大海。

無數巨大的星球從窗前急速遠去，瞬間化成黑暗中的亮光，我腦海里充滿無盡幻想：神奇的事物、奇妙的體驗，我迫不及待面對新的人生。

“全體人員注意，飛船即將抵達，降落時會有短暫顛簸，請不必驚慌。”一陣輕微的顛簸后，飛船落在草海之上。

下了飛船，兩列官兵裝備整齊夾道而立，羅德教官站在中央。

“立正，稍息。”

“歡迎各位來到草薙（tì）星，也許你們之中有人不懂草薙的含義，但它的同義詞你們肯定聽過，叫做草菅人命，相信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們會理解這個名字的含義。”羅教官高聲訓話。

他背著手走道我的面前，用手指著我的鼻子喝道：“都給我豎起耳朵聽好了！第一，就是活命，第二，就是遵令，你們每一條命都價值連城，部隊花費巨資將你們運輸到這里，并不是讓你們來草薙星送死的，我不希望這筆投入被你們的愚蠢行為白白浪費，聽清楚沒有！”

“清楚明白。”我隨眾人異口同聲。

隨后，羅教官命令各班長將人員帶回。

我被分配到三班，與我同班的還有五個人，看起來都很面善。

來到宿舍，班長叫我們各自通報姓名,首先開口的是位學者模樣的中年人，“大家好，我叫吳穹，今年40歲，從前是歷史老師，因病離職在家修養。”

接著是留著唏噓胡茬的長發男人，“我叫李木青，知名插畫家，作品登報在各大網藝術站首頁，相信你們都見過。”他說完話撩起長發，滿臉得意。

顯然在場的各位沒人聽過他的大名，只是尷尬的鼓了鼓掌。

學生模樣的少年說道：“我叫左小滿，外號小太陽，今年20歲，BJ理工大學數字媒體學院在校生，愛好游泳籃球等體育項目，擅長…”

班長打斷他道：“可以了，可以了，下一位。”

“我叫馬楠，今年30歲，從前經營一家中餐館。”高大壯實的男人道。

接下來是一位微胖的男人，站得筆直，說起話來鏗鏘有力：“各位戰友大家好，我是中華人民解放軍北部戰區第16集團軍高炮旅通信兵，我叫劉明，今年25歲，籍貫沈陽，請大家多多關照。”他說完朝班長敬禮。

我清了清嗓，說道：“我叫宋歌，今年27歲，游戲公司動畫師，請各位多多關照。”

隨后班長說道：“我叫史進，沒錯，與《水滸傳》里的九紋龍同名同姓，我今年32歲，原來是游戲公司程序員，宋歌，咱倆是同行。”

他這么一說，我瞬間感覺親切了不少。

“到這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往后要互相了解互相幫助，各位介紹完生前，再說說都是怎么死的吧。”班長語氣明顯隨和不少。

“我先說我先說。”左小滿自告奮勇道，“暑期休假，我跟同學在濕地公園騎行，河花池有三個小孩落水，周圍一片慌亂，那時情況緊急，來不及等待救援。我是學校里的游泳健將，這時必須挺身而出，我二話沒說，直接跳下水，抓住一個孩子就往回游，岸邊有人搭手，順利救上一個，我回身朝第二個小孩游去，那孩子明顯有些慌張，摟住我的脖子往水里按，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拖上岸。我當時嗆了幾口水，已經快虛脫了，本來想上岸喘口氣，可周圍人掌聲和叫好不斷，讓我有些昏頭。看著遠處還有個孩子在掙扎，我只能硬著頭皮再游過去。抓住最后一個小孩后，我心想著再堅持一下……最后我失去意識了，也不知道救沒救活他。”左小滿說完失落。

班長帶頭鼓掌，“好樣的，見義勇為好青年，值得我們學習。”

吳穹老師在掌聲停止后，主動站起身，講述他的生平，“說說我吧，年輕時家庭環境比較優越，父母都是干部，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當地學校當教師。那會年輕，想做出點成績，工作上比較努力，成績也比較突出，頗受領導賞識，所以一心撲在工作上，想著先把工作做好，等到結婚生子后就能歇一歇了，組建家庭以后，工作家庭兩頭忙，想著退休以后就清閑了，到時帶著老婆全國各處旅旅游、購購物，享受一下安逸的生活。那時候不知道注意身體，帶病堅持上崗，仗著年輕嘛，身體上有點小毛病，也不在意，挺一挺就過去了，沒成想人到中年，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后來檢查出肝功能衰竭，已經晚期了。所以啊，年輕人還是要注意身體，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吳老師說的在理，我們深受啟發，鼓掌。”班長鼓掌過后，朝我說道，“宋歌，咱倆是同行，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沒的。”

我最怕回憶這個，因為我經歷的那場車禍太尷尬，不過班長既然開口，我也不好折他面子。

“大概三十天前，我被公司派到外地出差。跟客戶敲定所有的項目細節之后，就決定當天晚上返程，上了高速公路不久后，我看見有輛紅色轎車打著雙閃停在超車道上，有個女人朝窗外揮手。”

班長用邪魅的語氣打斷我道：“長得挺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可畢竟是……。”我哀嘆一聲，繼續說，“這位女司機，忘記加油了，開長途居然能忘記加油，車停在半路不能動，而且最神奇的是，安全帶卡住了，她沒辦法下車。她的車在超車道上拋錨，夜間視線又不好，很容易被來車追尾。所以我想，先把她的安全帶解開，讓她到安全的地方避險，然后從我車里抽點油加到她的車里，把車開到下個服務區不就妥了嘛。”

眾人覺得說的有理，不住點頭。

“唉！都怪我想的太完美。”我繼續說道，“我見她車里亂七八糟的，到處都是零食，估計是果殼一類的硬物卡在卡扣里，才導致安全帶沒辦法取出，我使出全身力氣拽安全帶卡扣也拽不動，我不斷搖晃卡扣，想盡快拽出來，以免出危險。巧的是剛好有輛警車路過，也許是出差辦事的。民警過來盤問我，‘你們倆干什么呢？把褲子穿上，在高速公路上找刺激，不要命了？’我剛想解釋兩句，超車道上一輛大掛車疾馳而來，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班長聽后滿臉詫異，“你脫褲子干什么？”

“我沒脫褲子。”

“警察為什么讓你把褲子穿上？”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班長搖搖頭，“算了，你死的太不值了，還不如先脫褲子呢。”

我說完后，李木青不想說，馬楠也不愿提，我們也沒強求，眾人都看向劉明，此刻劉明的眼眶突然濕潤了，兩行熱淚飛流直下，他哽咽著說了八個字：“四川地震，搶險救災。”

眾人心中頓生敬畏，覺得眼前這位微胖的男子好像披上了光環，沉寂片刻，掌聲驟起，許久未停。

短暫憂傷過后，我問班長，“說說你吧。”

班長微微一笑：“程序員，加班熬夜，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