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在這個舞臺上演出，已經(jīng)是第N個年頭。從最初對舞臺和掌聲的向往，到中期從默默無聞到有了自己粉絲的喜悅，再到后來對面前一張張被酒精麻醉的臉孔的木然，直到現(xiàn)在對于這種所謂燈紅酒綠生活的無比厭倦。

在這舞臺上下，我見到了很多人。

多數(shù)人挺喜歡我的，對于這種別人對自己的喜歡，曾幾何時，它是我認為的光環(huán)和吹牛x的資本。到現(xiàn)在，而立之年，驀然回首，原來都是浮云。

三十而立，其實我挺不愛聊這個的。

大學畢業(yè)之后，在這個東北的城市里，我放棄掉了成為一個企業(yè)白領(lǐng)朝九晚五的機會。我熱愛自由，于是做上了演出的行當。主持，表演，唱歌，整日奔波于各個小媒體和商業(yè)演出之間。這種生活我一直很喜歡。自由度高，賺錢也相對快些。

后來，一家酒吧老板看好我，請我去演出，每天晚上主持唱歌，直至午夜。

幾年的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之間，哥們在這座城市里也算小有名氣。走在街上，偶爾也被陌生人拉住，一驚一乍的問，你不那誰誰誰嗎。沒錯，就是我。

“楓子，時間差不多了，上臺，開場！”

“哦。”

舞臺總監(jiān)的催促，打斷了對往事的追憶。音樂響起：“有請阿楓閃亮登場，登場，登場！”結(jié)尾的兩個字加了特效，反復回蕩在耳畔，我一直覺得，這種設(shè)計真尼瑪土。

每天講著差不多的段子，哼著一樣的歌。休息時間，還要應酬點喝得醉眼乜斜的顧客，這就是我每天夜里的生活。

時間接近午夜，來夜店的男女們基本喝得差不多了。酒后的大伙可謂百家爭鳴，什么樣的都有。有哭的有笑的，有撒潑的有睡覺的，盡顯人間百態(tài)。

一瓶啤酒“咣當”一聲被擺在舞臺的地板上，瓶口插了一張皺皺巴巴卷成筒狀的一百塊錢。

這一幕，哎，真心是見太多了。

筷子兄弟的電影《猛龍過江》里有個橋段。肖大寶在洗浴中心演出時，臺下大哥送了一打啤酒。大寶強顏歡笑地喝掉了整打啤酒，為了討大哥歡心，還說了不少違心的俏皮話。很多人覺得生動，體會到夜店演員不容易的同時，難免會覺得這個行業(yè)里的人們品格都挺低的，有點沒底線。

事實上，夜店的演員在我看來，多數(shù)人自尊心還是比較強的，有些甚至很驕傲。他們多以搞藝術(shù)的自居，一些在他們看來凡俗的人和事多被報以嗤之以鼻的態(tài)度。

比如眼前的這瓶啤酒，我是不會喝的。

一般我處理這種帶有點輕視性質(zhì)的打賞，我就假裝看不見。但今天這醉鬼卻有點難纏。在我唱了半首歌還沒碰他的啤酒的時候，他再次拿起啤酒瓶朝我舉了過來：“咋，咋地，叫你喝……瓶酒，是，是不是不好使？”

“大哥，謝謝你了，我有痛風，實在是沒法喝酒。”幾年了，我就一直拿這個子虛烏有的毛病對付各路酒鬼。

也許在多數(shù)人眼里，一個夜店的主持人得八面玲瓏，兩面三刀。他會具備很高的情商，并且善于與各類人溝通。

事實上，這樣的生活卻耗盡了我的激情，讓我對社交產(chǎn)生了深深地恐懼。

我用來釋放自己的愛好，是戶外運動。登山，徒步。可是快節(jié)奏的生活讓我很少有時間去實踐。有這樣的一類人，他們穿著品牌的沖鋒衣，性能很好的登山鞋，擁有著充足的戶外裝備。但是卻每天開著轎車，坐著辦公室。看起來像是戶外運動達人的他們卻每天操心的自己的腰間盤突出和頸椎病日益嚴重。這類人，我把他們稱為意淫黨。

我就是這類人中的一員。

雖然喜歡戶外運動，但是沒時間親身感受大自然的我，把大部分的時間和金錢都用在購買戶外裝備和保存它們上。我自己住的三十七平米的小房子里擺滿了各類戶外用品。我有個夙愿，當我有時間，我一定要背上充足的裝備，找個沒有人的荒郊野外好好地住上些日子。古人跟這個叫“隱居”。想想都覺得詩情畫意。

于是我開始嘗試推掉演出，向酒吧遞辭呈。

老板和總監(jiān)輪番找我談話，不同意我的辭職申請。我說我想出去隱居，結(jié)果他們笑笑，別鬧了，你又不是詩人。

之所以老板同意放我走，或者說炒我魷魚，導火線是因為后來那次打架。

晚上演出時候，幾個新客人來酒吧玩，當時坐在前排。其中有個胖子，就是喝多了酒特別興奮的人，記得那天他脫個光膀子，露出一身膘在臺下盡情晃動。聽到臺上有他會唱的歌，幾次三番要上臺來唱，都被服務員好說好商量給攔下了。這種人，讓人看著極不舒服。但沒辦法，在夜店工作，隔三差五遇到這種顧客是難免。可能是晃累了，胖子把眼光瞄向鄰桌的倆女孩，拿了杯啤酒走過去跟其中一個女孩說著什么。那女孩看起來有點怕他，往旁邊躲了躲，胖子就勢坐在了女孩身邊，把手搭在女孩的肩上，女孩嚇得推開胖子的手起身去了衛(wèi)生間。胖子又把目光瞄向了在桌上喝酒的另一個女孩子，剛一湊過去，那女孩子冷冷地對他說了聲：“你離我遠點。”聲音很大，當時在臺上我的都聽得清清楚楚。胖子訕訕地看著女孩，好像有點拿不定主義是要繼續(xù)搭訕還是要翻臉，亦或是要走開。

看到這種情況，一般需要給雙方個臺階，我在臺上對著胖子笑笑：“接下來這首歌唱給你，希望哥你能天天開心。”本來話說到這，胖子如果對我點個頭鼓個掌，搭訕失敗的尷尬就翻篇了。

也許那胖子真的喝多了，腦筋不清醒。看我對他說話，似乎他一肚子尷尬和怒火有地方發(fā)泄了，指著我大吼一聲：“你給我滾一邊去！”

好心換來句罵，當時我也是挺尷尬，大庭廣眾的碰了一鼻子灰。

胖子對我吼完一句話，似乎膽氣也狀了不少，指著面前的女孩，大聲說著什么，女孩子瞪視著他“啪”地一聲拍開了面前指著自己的手。胖子收回了手，咬牙切齒地左顧右盼，像是要抄起什么東西揍那女孩，又像是要找個什么東西摔了撒撒氣。半晌，胖子拿起桌上的酒杯，把滿滿一杯酒潑到了臺上。

我在臺上唱的是古惑仔的《友情歲月》。沒唱幾句，面前出現(xiàn)很多大小的水珠向我飛來。當時的場景看起來很奇幻，有點像電影里太空飛船里，水在失重狀態(tài)下漂浮在空中的形狀。但水珠并沒在天上漂浮太久，一愣神的功夫，啤酒潑了我一身一臉。當時我想都沒想，丟下話筒，跳下臺，一胳膊肘打在胖子的臉上。

看著他又肥又壯的體格，一臉橫肉的表情，我沒認為我能打得過他。但是我管不了這些了，必須得打他，我真是生氣了。不知道是因為他喝多了站不穩(wěn)，還是我在盛怒下用的力氣特別大，胖子臉上挨了我一肘之后，竟轟然倒地。現(xiàn)場安靜了能有一兩秒。胖子的朋友先緩過神來，有人過來掐住我脖子，我向他踢了一腳，然后我就糊里糊涂挨了幾下，然后是酒吧服務員經(jīng)理都沖上來跟他們打在了一起。我們的人多，又都沒喝酒，估計多說也就一兩分鐘，幾個醉鬼先后被我們打倒在地。

有人報了警，處理的結(jié)果是雙方都沒受什么傷。自己顧自己。

在酒吧內(nèi)部，我的問題多些。首先，我扔掉了整臺演出，導致營業(yè)受到影響。其次，我先動手打人，說到底于理有虧。老板讓我回家自己反省。天亮，接到總監(jiān)來的電話：“楓子，經(jīng)過我們研究商量，你還是先休息一段時間。”“沒問題，沒啥事我睡了。”

其實，在早些年，比這還窩囊的氣我也受過，也咽下去了。我覺得，我就像是一個氣球，不停的在體內(nèi)積蓄著各種負能量。隨著時間的增加，負能量越膨脹。如果永遠得不到發(fā)泄，到最后，我會瘋掉。事實上，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開始恐懼社交，不愛同人接觸。我夢想著有一天，能帶上我的各種裝備，去無人的荒郊過一段隱居生活。

對啊，現(xiàn)在不就有時間了嗎。

想到這，心灰意懶的情緒突然變得興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