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說江湖最有名的兩位人物，定是長安南和顧挽。長安子城，劍客俠子，也寫文吟詩，縱笑古今。顧公子生得奇美，端莊雅氣有女兒態。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樓閣里響起男子的淺斟低唱，唱到盡興處，卻又戛然而止了。長安南青袍一揮，唰一聲坐在了顧挽跟前。旁邊磨墨的侍女手一頓，繼續心不在焉地干手頭上的活。

“顧公子在寫什么呢？”

“無事可做，為自己的曲作個詞罷了。”顧挽沒有抬眼，喉中傳出慵懶細軟的回答。

他煞有介事地點著頭，眼睛瞥向那只磨墨的素手，無意發起呆來。

濃墨還在硯中攪動著，黏稠的漆黑在空氣中彌漫、擴散，慢慢鉆入長安南的鼻腔。他突然一拍桌子，那只手又頓住了。

“顧公子，你喜歡稼軒先生的哪首詞？”

顧挽沉吟半晌：“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不錯不錯，是名句！”他咧嘴一笑，“但在下更喜歡稼軒先生喊的那聲‘去！’”

對面的人不答話了，長安南等了片刻，又自顧自說下去，聲音收得溫溫的：“就是，顧挽，我是來道別的。你看，我…我…男子怎么能在書桌前成就大業！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他幾欲站起身，語調都有些顫抖。

投筆從戎……黃紙上的字飛快又猙獰地扭動著，顯得不自然起來，似乎顧挽也嗅到了空氣中的黏稠。

“去哪里…”

“長安。我出生在長安，名里有長安，連長安是什么樣都不曾夢著。”他苦笑一聲，“顧公子，和在下一起去吧！”

“公子從小身子贏弱，別說長安了，長安公子的住處他去過幾次？”一旁侍女掩袖打趣道。

“這話怎么說？”長安南卻投來凌厲的目光，她立馬住了嘴。

顧挽緩緩起身走向古琴，每一步都很疲憊，他不愿談這些。

坐罷，手撫琴的一霎那就是另一個世界。纖指在弦上彈撥著，婉轉而凄哀，里面似乎含著無處傾訴的哀愁。他只是低著頭，琴聲沒傳入他耳中，心下復雜無法平靜。

“啊，竟是這樣悲傷的曲子…”聽到長安南自言自語的瞬間，顧挽猛然一震。弦斷曲罷，他突然有些慌張、有些束手無策。

“這曲子好，叫什么？”

“桉楠城。”

“可有這座城？”

他擺擺手說不知道，大概是有吧……

于是他還是去了，青衣白馬，一顆赤子心，一把熱血劍。

“子城，你我竹馬相依至今，如果…我這…唉，罷罷，你去了罷…記得回來，告訴我長安何樣…”長安南回味著顧挽最后那番話，策馬離了萬平城。

你去了長安城，我卻空了一座桉楠城…這話叫我顧挽如何說得出口……

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公子，長安公子臨走前為那首曲填了段詞，他說你看看也好。”侍女拿出一張平整的黃紙，上面布滿秀氣的字。他急忙奪了過去。

難為我桉楠一座城

千百里縱橫不見人

來者以為身是客

逍遙一過各走前程

來者不言來者不思來者不念

春風不過門鬼神不過問

已而已而

留得我桉楠一個寂寞人

……

“如果當初公子肯和我走，我也愿意留…”

還是沒能忍住，淚水一滴一滴打落在字上。他丟了紙，倚柱痛哭起來。他以為的單思，原來只是“心照不宣”。

不知第幾個元宵夜。月上柳梢頭，男女相伴，漁歌四起，燈火通明。橋柱上的玻璃燈盞剔透明亮，光在水波中蕩漾起伏。

“柳姑娘，此情此景，吟首詩吧。”旁邊的侍女已換作了一位姓柳的姑娘，眉目清秀，不知他往事。但她始終沒有出聲，他欲詢問，就聽到背后傳來了聲音。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索開……”

眼淚一滴一滴落入湖心，顧挽回頭撞在了長安南懷中，他趁勢摟住顧挽。懷抱很溫暖，他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眸，淚水又充斥眼眶。

“我見識了戎馬烽火，還是沒能耐住邊塞的寂寞啊公子…”長安南的聲音很溫柔，黑夜里，他成熟俊朗的面容倒映在顧挽眸中，仍分外清晰，如燈盞里的火。

“難為我桉楠一座城，千百里縱橫不見人……”樓閣里又響起熟悉的歌聲。

長安怎么樣…

繁花似錦，也沒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