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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晨曦之中,他們坐著車穿過長滿須芒草的洼地翻山而來,看上去像是一群在狂歡節上表演節目的藝人。卡車碾過地面的車轍時不住地顛簸搖擺,后廂里坐在椅子上的音樂家們正忍著身體的晃動給自己的樂器調音;懷抱吉他的胖男人咧嘴大笑,沖著后面一輛小汽車上的其他人打手勢,又俯身為滿臉皺紋的小提琴手彈出一個音,對方一邊聽一邊擰動手中的弦軸。車隊在開滿花的蘋果樹下穿行,他們先是經過了一個圓木做的飼料槽,上面用橙色的泥土彌補過縫隙,又涉水駛過一條小河,終于看見一座立在山壁藍色陰影下的老式木板房。它的上方還有一間谷倉。卡車上的一個男人用拳頭敲了敲駕駛室的頂蓋,車便停了下來。汽車和卡車接二連三地駛進雜草叢生的院子,人們也走了過去。

谷倉門口,一個男人注視著這個本該寂靜無聲的田園早晨所發生的一切。這人個子不高,邋遢,胡子拉碴。他踩著一地谷糠,有些暴躁地在灰塵和窗口透進的道道陽光間走動。撒克遜和凱爾特血統。一個上帝的孩子,多半和你一樣。黃蜂群穿過谷倉縫隙投下的階梯狀光線,暗影間不斷顫動著金色光點,像螢火蟲飛舞在屋頂的濃黑幽暗之中。男人叉開腿站住,在黑色的腐殖層上尿出一個深色的水坑,里面漂著一層白沫和些許稻草,打著旋兒。扣好牛仔褲,他開始沿著谷倉墻壁移動,光線下整個人像一把小提琴,貼著墻的那只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慍怒。

他眨巴著眼睛,站在飼料間的門內。在他身后,廄樓上掛著一條繩子。他那瘦削、胡子拉碴的下巴鼓起又陷下,好像在嚼著什么,但事實并非如此。陽光照射下,他的眼睛快要合上了,透過浮現著藍色靜脈的單薄眼皮,你可以看到眼球在轉動,在觀察。一個身著藍色西裝的男人在卡車上打著手勢。一個檸檬汽水攤位出現了。樂手們奏起一支鄉村里爾舞曲,院子里已經站滿了人,喇叭里也響起了一些雜音。

好,現在讓我們把大伙兒都喊過來,是時候把你們那些銀燦燦的閑錢派上用場啦。快到這里來。就是這樣。親愛的小姐,你好嗎?好的。是的先生。好的。杰西?你有沒有把它……好的。杰西和那幫家伙已經幫想要看看房子里面的客人把門打開了。好的。給我們一分鐘準備一下音樂,在拿到圖紙之前我們得先把每個人登記好。這位先生?那是什么?好的先生,沒錯。沒錯,各位,我們等會兒先拍賣這片空地,然后大家會有機會給這個地方整體出個價。現在路的兩邊都是要賣的地,一直穿過小河到對面那片小樹林。是的先生。我們會直接進入那個環節。

鞠躬,打手勢,微笑。手里握著麥克風。拍賣師的聲音回蕩在山嶺上的松林間,聽上去含糊又啰唆。多重聲音的幻覺,古老廢墟中的幽靈合唱。

現在這里也長出一片好林子了。真的是好林子。十幾二十年前這邊都給砍光了,所以現在這些興許還算不上什么大樹,但你們瞅瞅這里。當你晚上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外面的小樹還在那兒生長呢。是的先生。我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它們是這塊地上真正的未來。就像你在這個峽谷里其他地方所能找到的一切一樣大有可為。可能還會更厲害。朋友們,這樣一塊地的潛力是沒邊兒的啊。要是我手頭還有錢,鐵定自己買了。我相信你們都知道,我手上的每一分錢都在房地產里。我掙的每個子兒也都是從房地產來的。要是我有一百萬,我肯定會在九十天內把每個銅板都投到房子里去。這你們都是知道的呀。這錢除了往上漲以外沒別的去處。我衷心地認為,像這樣的一塊地,絕對能給你帶來十個點的回報。沒準兒還會更多。也許能有二十個點。你的錢躺在銀行里可到不了這個數,這你們都是知道的呀。再沒有比房地產更穩妥的投資方式了。土地。你們都清楚,一塊錢很快就沒有過去值錢了。明年也許就只值五十分。這你們都懂。可是房地產一直都在漲漲漲啊。

朋友們,六年前我叔父要買南邊普拉特的那塊地時,所有人都勸他別那么干。結果他還是花一萬九千五買下了那個農場,還說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后來那邊發生了什么,我想你們都清楚。是的先生。賣出了三萬八。像這樣的一塊地嘛……現在它只需要稍作整理。這地方確實有些亂。但是朋友們,你的錢能在這上面翻一番。房地產是最穩健的投資了,尤其是在這種峽谷里。就跟美元一樣穩。我說的這些可都是發自肺腑啊。

這些聲音飄蕩在松林里,好似念誦一支失傳的禱文。接著聲音停止了。人群中響起一片竊竊私語。拍賣師的話筒已經交給了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說:C B,喊一下那邊的警長。

拍賣師向他招招手,然后朝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個小個子男人俯下身來,只見他胡子凌亂,手里還攥著一桿來福槍。

萊斯特,你想干什么?

老子早就告訴過你們了。從老子的地盤上滾出去。還有,把這些白癡也帶走。

嘴巴放干凈點,萊斯特。這兒還有女士在呢。

老子他媽的才不管誰在。

這不是你的地盤。

那就見鬼了。

你已經因為這事兒被關起來過一次了。我看你是又想進去了吧。警長可就站在那邊呢。

老子才不管他媽的警長在哪里。老子要你們這幫狗娘養的滾出老子的地盤。你聽見沒?

拍賣師蹲在卡車的后廂里。他低頭看向鞋子,隨手從襯板里抄起一塊干泥巴。當他抬頭再次看向那個持槍的男人時,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他說:萊斯特,你要是不控制一下自己,他們就會把你關進橡膠監獄里去。

男人退后一步,單手持槍。他蜷起身子,幾乎蹲伏在地上,他舉起那只空著的手,五指張開,伸向人群,仿佛要將他們推開。滾下來。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卡車上的男人吐了口唾沫,斜眼看向他。你到底要干嗎,萊斯特,打死我嗎?又不是我把你的房子拿走的。這是縣里干的啊。我不過是被雇來主持拍賣的。

滾下來。

在他身后,樂手們看上去就像是從前縣里集市上的射擊游戲攤擺出來的瓷像。

C B,他瘋了。

C B說:如果你想打死我,萊斯特,那你就朝這兒開槍吧。我才不會為了你挪到別處去。

打那以后,萊斯特·巴拉德再也沒法把頭擺正了。他的脖子鐵定是從某個角度被撞歪了。我沒看到巴斯特打他,但是我看見他躺在地上了。我和警長在一起呢。當時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兩眼迷離地朝上看向大家,頭上還鼓著一個挺嚇人的大包。他就躺在那里,耳朵里還流著血。巴斯特還拿著斧子站在那邊。他們把他抬到了縣里的車上,C B繼續主持拍賣,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不過他確實說了,這事嚇跑了一些本來打算出價的客人,也許這正是萊斯特的目的所在,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約翰·格里爾是從北面的格倫杰縣來的。倒不是要說他的壞話,但這是事實。

巴拉德來的時候,弗雷德·柯比還像往常一樣蹲在自家前院的水龍頭旁。巴拉德站在馬路中間,抬頭看向他,說了句:嗨,弗雷德。

柯比抬起手,點點頭。過來,萊斯特,他說。

巴拉德走到陡岸邊,抬眼看向柯比坐著的地方。他問:有威士忌嗎?

可能有點。

干嗎不給我來一瓶。

柯比站起身。巴拉德說:下禮拜我就能把錢付了。柯比又蹲了回去。

我明天就付你錢,巴拉德說。

柯比把頭扭向一邊,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子,往草叢里擤出一團黃鼻涕,又把手指放在牛仔褲的膝蓋上蹭了蹭。他的目光越過遠處的田野。我不接受賒賬,萊斯特,他說。

巴拉德半轉過臉去瞅柯比在看什么,可是那邊除了大同小異的群山并無他物。他換了下站姿,然后把手伸進了口袋。我能拿東西換嗎?他問。

可以考慮。你有啥?

我這兒有把小刀。

我看看。

巴拉德拉開折刀,對準柯比拋了上去。小刀一頭扎進柯比腳旁的地里。柯比盯著那刀看了一會兒,伸出手將它拾起,把刀刃放在膝蓋上擦了擦,又看了下上面刻著的名字。他把刀合上再拉開,又用它割下了一小片鞋底。行吧,他說。

他站起身,把刀放進口袋里,穿過馬路朝河邊走去。

巴拉德眼見柯比踢開地上的灌木和忍冬,順著田埂一路翻找過去。他回頭看了一兩次,巴拉德趕緊把目光移開,轉向遠處的青山。

過了一會兒,柯比回來了,手里卻沒有什么威士忌。他把小刀還給巴拉德。我找不到酒了,他說。

找不到?

是的。

這可真他媽的叫人火大。

回頭我再去找點。我藏它的時候恐怕喝高了。

你把它藏在哪兒了?

我不知道。我以為我能一下子找到,我肯定沒把它放在我以為的地方。

好吧,見鬼。

找不到的話,我就再弄些回來。

巴拉德把小刀放回口袋,轉過身,回到路上往前走了。

屋外的茅房只剩下一堆軟綿綿的碎木片,長滿了青綠色的苔蘚,支離破碎地散落在地上一個長滿巨型雜草的淺坑里。巴拉德經過這里,徑直往谷倉后面走去,一叢叢曼陀羅和龍葵中間已經被他踩出了一片空地,他找了個位置蹲下,開始拉屎。一只鳥在熱得冒煙的羊齒草中鳴叫。鳥飛走了。他用一根棍子把屁股蹭干凈,將褪到地上的褲子提了起來。深色粗糲的糞便上已經爬滿了綠頭蒼蠅。他扣好褲子,向屋內走去。

這屋子有兩個房間。每個房間有兩扇窗。從屋子的后面望出去,能看到一堵嚴嚴實實的草墻,足有屋檐那么高。屋前門廊的草更多。四分之一英里開外,馬路上的旅客便只能看到搖搖欲墜的灰色屋頂和煙筒,再無其他。巴拉德在草叢里踩出了一條通向后門的小道。門廊的角落里掛著個馬蜂窩,他敲了下來。馬蜂接二連三地飛離蜂巢。巴拉德進到屋內,開始用一塊硬紙板掃地。他清走了舊報紙,掃掉狐貍和負鼠的干糞便,又把從板條屋頂掉下來的磚色小泥塊掃了出去,那上面還粘著蟲蛹的黑色外殼。他關上窗戶。一塊玻璃從干窗框上悄無聲息地斜掛下來,落進他的手里。他順手擱在了窗臺上。

壁爐里堆著磚頭和灰漿黏土。半個鐵制柴架。他先把磚頭丟了出去,又將黏土掃掉,然后趴在地上,伸長了脖子看向上方的煙道。管道里濕乎乎的,一小團光亮處掛著一只蜘蛛。一股難聞的泥土和陳年煙熏的味道。他拿來幾張報紙揉成團,丟進壁爐里點起火來。火燒得很慢。微弱的火焰發出噼啪聲,沿著紙團的邊緣啃噬。紙慢慢變黑,顫抖著卷起,那蜘蛛順著一條蛛絲爬下,蜷縮在積滿灰的壁爐底部,一動不動了。

傍晚時分,一塊又小又薄又臟的棉布床墊穿過矮叢林,朝著小屋的方向移動過來。床墊搭在萊斯特·巴拉德的腦袋和肩膀上,悶住了他不斷咒罵腳下菝葜樹與黑莓叢的聲音。

等到了小屋,他趕緊把床墊從身上扔到地上。床墊下方立馬騰起了一圈灰塵,沿著凹凸不平的地板向外翻滾,最終消于無形。巴拉德撩起上衣的前襟擦去臉上和額前的汗水。他看上去快瘋了。

天黑時分,在這個廢棄的房間里,他已經把全部身家堆在了自己的周圍,他點起一盞燈,放到地板中央,盤腿坐在燈前。他把土豆片穿在衣架上,放到玻璃燈罩上烘烤。就在土豆快要變成黑色的時候,他用刀將它們從鐵絲上扒進盤子里,然后叉起一片,吹了吹,放到嘴里。他坐在那里,嘴巴大張,一吸一呼,那片土豆在他的下牙上跳來跳去。他一邊嚼,一邊狠狠地罵土豆燙得要命。這玩意兒中間還是生的,吃起來一股煤油味。

吃完土豆,他給自己卷了根煙,湊到燈罩邊跳動的火苗上點著,便坐在那里狠命抽起來,任由煙霧在嘴唇和鼻孔間纏繞,時而懶洋洋地用小拇指把煙灰彈進褲腳卷邊。他把收集來的報紙展平,咕咕噥噥地說著些什么。報上都是些舊聞,不是死了很久的人,就是已經被忘卻的事情,還有專利藥品和待售牲口的廣告。他把這根煙抽到幾乎全變成了煙灰,手指也快要被煙蒂燒到。在那之后,他調暗燈光,只余一絲微亮將煙筒下方的爐腔染成橙色,接著他脫掉工裝鞋、褲子和上衣,只穿著襪子,赤條條地躺倒在床墊上。獵人們早就把內墻上的大多數板條剝下來當柴燒掉了,窗戶上方光禿禿的過梁上搭著一條黑蛇的部分肚子和尾巴。巴拉德坐起身,重新調亮燈。他下床站起來,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條蛇藍灰色的腹部。它猛地朝前一躥,撲通一聲掉在地板上,飛快地尋找起逃生的路線,就像一道墨水在水溝里劃過,它找到門口,游了出去。巴拉德坐回到床墊上,把燈調暗后就又躺下了。房間里悶熱且寂靜,他能聽到蚊子嗡嗡地朝他飛來。他躺在那里聽著。過了一會兒,他翻了個身,臉朝下趴著。又過了一會兒,他起身拿來了靠在壁爐旁的來福槍,挨著床墊放到地板上,這才又四仰八叉地躺下。他感到異常口渴。當晚,他像個死人似的張著嘴躺在那里,夢里有一股股冰冷的黑色山泉淌過。

我想起了他做過的一件事。我和他一起念的十年級。在學校我坐在他前面。那次他丟了一只棒球,球順著馬路滾進了這片田里……一直滾到一大片像是荊棘的樹叢里,他叫芬尼家的男孩去替他撿球。那男孩比他還小一點。他跟他說:去把棒球撿回來。芬尼家的男孩不想去。于是萊斯特走到他面前說:你最好去撿球。那男孩說他不打算去,萊斯特便又命令了他一次:你要是不下到那邊去給我撿球,我就把你打得滿地找牙。芬尼家的男孩害怕了,但還是仰著臉,跟萊斯特說不是他把球拋到那邊去的。你看,我們剛才可是一直按照你的意思站在那邊的。巴拉德本可以讓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他看出那男孩并不想照他的吩咐去做。但他在那里站了一分鐘,然后一拳打在對方臉上。鮮血立刻從芬尼家男孩的鼻子里流了下來,人也倒在了路中間。過了一會兒,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有人遞給他一塊帕子,他把它按在了鼻子上。那鼻子徹底腫了,不停地流血。男孩看了看萊斯特·巴拉德,沿著馬路走遠了。我覺得,我覺得……我不知道那算什么。我們就感覺真糟糕啊。從那以后,我就對萊斯特·巴拉德一點好感都沒有了。以前我也沒有多喜歡他。對我來說,他根本就是個路人。

潮濕的夜氣中,巴拉德貼在地上,心臟怦怦直跳。這里是蛙山山路的拐彎處,透過山坡邊緣稀稀疏疏的斜生雜草,他緊盯著一輛泊在路邊的汽車。車內,一個煙頭忽明忽暗地閃爍著,深夜電臺傳來主持人漫不經心閑聊的聲音,像是正在解說后排座位上的香艷場景。一只啤酒罐哐啷啷地在石子路上滾動。知更鳥立刻停止了歌唱。

譯者:楊逸
上架時間:2021-01-19 11:09:14
出版社:河南文藝出版社
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經獲得合法授權,并進行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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