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厲絕人寰的慘叫。

這是一個熱鬧絕倫的宴席。

當(dāng)那道慘叫自后院傳來時，席間至少響起了兩百道碗碟杯筷摔落在地的動靜，一百道桌椅板凳倒落在地的聲響，以及數(shù)十道錯落無序的金鐵之音。

——兵刃出鞘的鳴音。

還有十?dāng)?shù)道最快的風(fēng)聲。

朝著后院而去的人影，衣袂急飛而發(fā)出的聲音。

“呀啊！！——不好了！老爺他——”

那丫鬟推開門，給眼中的場景驚得目瞪口呆，靜默兩秒之后，發(fā)出驚慌的叫聲，與如此急迫的話語之后。

——房內(nèi)已站著四道人影了。

那丫鬟的話語戛然而止。

更是再又一驚，剛又要叫。

——房內(nèi)已站著十?dāng)?shù)道人影了。

她反而叫不出來了。

這都是些什么人？

為何她連眼都沒眨，“他們”就已去到房內(nèi)了？

就好像打從一開始，就站在那很久，等到她這一叫，才全都冒了出來，讓她能夠看到了一般。

這還是人嗎？

我叫出聲來，“他們”——會不會吃了我？

她不知道。

她不敢叫。

她跟隨著身體的本能，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這一退，卻是撞在了一個柔軟的物件上。

她更驚，立時捂住了嘴，發(fā)出一聲悶響，卻不敢回頭看去。

哪怕她已分辨出那定然是個人，只因令她感覺奇異的男子氣息透過后背，沖刷著她此刻已經(jīng)脆弱不堪的心靈。

若是回頭。

——“他”會不會突然張開口，露出滿口的獠牙？

——“他”會不會鬼魅的一笑，讓自己失去意識？

“他”會不會說——“你沒事吧？”

溫和的語氣讓她突然有了勇氣。

也讓她十分好奇。

如此溫和的話語，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發(fā)出來的，才會讓她感到心中那么的暖。

暖得將先前她驚慌失措之后，又因恐懼而感到渾身都被凍住的寒冷，全都驅(qū)散了。

她慢慢地回頭看了過去。

溫和的笑容，溫和的眼神，由于她的舉動，溫和地向后離去的溫暖。

這個人似乎永遠(yuǎn)都是溫和的。

但她卻在那溫和的眼神里，看出了隱藏在很深很深之處的哀愁。

他真好看。

哪怕她見過很多英俊瀟灑的公子哥兒。

他笑得真好看。

哪怕她見過那些公子哥兒笑得更為爽朗的笑容。

但“他”是不是真的和房里的“他們”，也是一樣的？

哪怕她剛才給驚得慌張失措，此刻不免想起這個問題。

但她卻已經(jīng)沒在害怕了。

甚至看得有些癡。

“你沒事吧？”

他又問了一次。

她回過神來，忙不迭躬身點頭。

“沒事、沒事，謝謝公子關(guān)心。”

他怔了怔。

笑意凝結(jié)在那只算得可謂過得去的臉上，令她心中不由一揪。

只一瞬。

只是一瞬。

他的笑容再度出現(xiàn)。她便也柔柔地笑了。

“我不是什么公子，不過是個伙計。”

聽到他的這句話，她笑得很開心，也很美麗。

雖不是什么大戶人家的小姐，但作為京華五福街首富賈舒元府上的丫鬟，沒有幾分姿色，自然說不過去。

他繼續(xù)道：“我叫柳小一，叫我小一或是阿一就好。”

她掩嘴輕輕地笑出了聲，“那當(dāng)然是叫你小一了，阿一聽起來，好奇怪的。”

柳小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啊，聽來怪奇怪的，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什么呀，我也不過是個丫鬟，叫阿絮，哎——”阿絮羞紅著臉說道這里，忍不住有些訝然地掩嘴，支吾地續(xù)道：“我們加起來，不就是柳絮了嗎。”

柳小一有些愕然，續(xù)而笑得很開心。

“小一，過來。”

里頭傳來呼喚。

柳小一有些歉然地向阿絮頷首示意，步入房內(nèi)。

阿絮有些不舍地癡癡地望著，續(xù)而聽到一陣驚慌而雜亂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她扭頭看去，立時噓寒若瑾地退了兩步，躬身等候。

來的是賈婦人譚氏，賈公子常青與小姐常黛，數(shù)名手持棍棒的護院，以及跟在后頭的一眾賓客。

一行人神色倉惶，待得來到門前，譚氏更見房內(nèi)擠著十幾個人，看不到外子如何，自是慌張喊了起來，“諸位，不知我家老爺狀況如何？”

里頭默了數(shù)息，傳來回應(yīng)，“請夫人，公子與小姐進來吧，其他人就不便了。”

譚氏聽到這話，一時只覺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發(fā)黑，一個踉蹌便要向后倒去。

賈常青與賈常黛雖也聽出言外之意，大受打擊，但尚未得見狀況究竟如何，依存僥幸之心，又離得最近，趕忙伸手將其母扶住。

譚氏這才緩了口氣，又定了定神，抬步搖晃入房。

房內(nèi)眾人立時讓出一條路來，待得三人走過，便又自覺堵住路徑，不讓其他人過去。

那幾名護院識得房中諸人，也不敢造次，只將隨后而來的賓客攔住。

“父親！”

“爹爹！”

三人入內(nèi)甫一看清塌上情形，賈常青與賈常黛驚呼出聲。

譚氏卻是一聲哀鳴，立時朝地上軟倒而去。

“母親！”

“娘！”

賈常青與賈常黛回過神來，再又驚呼，伸手去拽，卻已來不及。

譚氏卻已給兩人一左一右地伸手扶住。

左側(cè)那人抬指于譚氏人中穴前輕拂而過。

譚氏“嚶”地一聲，悠悠醒轉(zhuǎn)過來，定神后直撲到塌上雙目圓睜，臉色青綠，已無絲毫氣息的賈舒元遺體之上，放聲悲泣。

賈常黛立時過去抱住其母，聲淚俱下。

賈常青畢竟是男兒，朝房內(nèi)眾人團過一禮后，才去到一旁，望著其父臉龐，忍著淚水。

門外眾賓客本就猜到一二，此刻知了結(jié)果，正準(zhǔn)備散去，卻聽到房內(nèi)傳來話語，“諸位來客，還請稍作留步，莫知道，于此謝過。”

眾賓客聽到這話，本有些詫異，卻也立時反應(yīng)過來，雖顯得有些不愿，但還是自覺站在了原地。

“寧莫起意，莫叫知道。”

六門統(tǒng)領(lǐng)，莫知道。

——單是如此，他們就不敢公然違抗。

更何況對方言語客氣，他們亦問心無愧，自知當(dāng)是配合為妙。

譚氏聽到這話，立時泣不成聲地望了過去，喊了一句，“莫大人！您可定要為我家老爺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