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登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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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龍在山海間
中國黃河流域附近,一座不算大但也頗具規(guī)模的山林間,坐著一老一少。老人是一位看上去六十歲左右的老爺子,白發(fā)與黑發(fā)參半,皺紋不多,臉上掛著淺淡而舒緩的笑意,顯的和藹而硬朗。年輕的是位女子,身材不算出挑,獨獨生著一幅立于花海間而不減風情的容顏,神情中帶點無奈,也帶點喜悅,有著一股十分獨特的書卷氣。
兩人旁邊是支起的兩頂帳篷,余燼未消的篝火,尚未收起的燒烤工具和整齊碼起的木炭。兩人看上去就像外出野營的普通父女,這當然不是事實。
原本旭日初升的天空不知何時起變的陰沉下來,大片大片的晦暗的烏云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在山林的上空匯成一片足以覆蓋整座山丘的厚重陰云。陰云之中不時驟然亮起一道尖銳的電光,整片天空便跟著響起巨大的轟隆聲。
這是秦濛自修行以來的初次雷劫,也是世所公認真正踏上修行路的標志。此劫之后,結(jié)成金丹客,便是修行的同道中人,修行中人見面作揖稽首,亦要稱上一聲道友,所以也被稱為修行路上的“叩關(guān)”。即便是明知自己父親黃河真君就在身邊護法,并且自己也對渡劫一事有不小把握,秦濛也依然有些慌亂和緊張。
山林間不知何時起,多出了兩個身穿同樣衣服的黑衣男子,兩個人就這么突兀的憑空出現(xiàn)在林地上,在場的一老一少卻一點也不感到違和。兩個男人也就二十來歲,長相也算不得出眾,就是那種人海中能看到的普通面孔,但他們所穿的衣服卻顯得奇特而古怪。剛剛?cè)肭铮鞖馍袩幔瑑扇藚s穿著下擺高出膝蓋數(shù)寸的黑色風衣和一看就是制式的黑色內(nèi)襯和長褲,沒有任何多余的圖案和顏色,只有純粹的黑。
這兩人一出現(xiàn)便在黃河真君的身邊,便笑著拱手道:“恭喜真君,恭喜秦小姐。”
明顯幾人先前便已見過,各自相識。
父女便也按著禮數(shù)還禮,老人和女子也笑道:“有勞二位先生。”
兩人擺擺手,其中一人便從懷中掏出一大沓黑色符隸,隨手揚在空中,這些符隸遇風便無火自燃,眨眼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份內(nèi)之事罷了。”
秦濛看著幾人的交流,卻想起了父親昨晚在篝火邊帶著感嘆和懷念神情時說的話。聽說在她還小的時候,修行者們渡劫都是自己隨意找地方進行的,最多只是邀請幾位長輩護法,頂?shù)淖。杂写蟮狼俺蹋敳蛔。硭赖老选8静恍枰瘳F(xiàn)在這樣渡劫前必須要向監(jiān)察院報備。現(xiàn)在監(jiān)察院規(guī)定每年的渡劫者有相應的名額,沒有監(jiān)察院的允許,天道甚至不會降劫,更別說渡劫結(jié)丹了。就連渡劫被批準以后,整個渡劫過程都要在監(jiān)察院的監(jiān)控下進行,確保沒有凡人目擊和受傷。早在父親剛剛報備渡劫一事之后,監(jiān)察院就派來了這兩位聽說是人間司專辦渡劫一事的監(jiān)察官,先是檢查了她的修為進境,確定天劫感應一事。然后由著她選了一處人煙稀少之地,兩人便清空了方圓數(shù)里,確保不會有任何意外了才開始著手準備渡劫一事的相關(guān)事宜。
前后二者之差,有如天壤云泥之別。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天地之間,狂風驟起。原本陰云覆蓋的天空之上,雷聲大作,仿佛有神人在天上張目擂鼓,發(fā)出一聲磅礴而震撼的轟鳴。
揮灑著無窮暴雷和電光的陰云陡然一震,迸發(fā)出如同鋼鐵摩擦般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響。
就在山林上空,云層驟然被扯開了一道巨大的破口,緊接著,一道熾熱的電光從中鞭撻而下,宛如天怒一般,筆直的轟在了秦濛的頭頂。
一時間,山林中充斥著空氣被電解的刺鼻味和樹木燃燒的焦臭味。
修行所受劫數(shù),是天道冥冥中各自定數(shù)的顯化,強弱有別,受很多因素影響,比如說自身資質(zhì),牽連因果,甚至心魔纏身,都對天劫定數(shù)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影響。來自監(jiān)察院的兩人相視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意料之中的驚詫。不過是金丹劫中的第一道雷霆,就有如此威勢,自監(jiān)察院執(zhí)掌天劫數(shù)年以來,也算的上是難得一見的異數(shù)。這說明,這個看上去開朗而愛笑的女子,要么與天下某些大人物有著極深的因果牽扯;要么,就是她的資質(zhì)已經(jīng)到了天妒而不允的程度,但凡渡劫,必受天地間大道壓勝,但一旦渡劫成功,便是那一點無數(shù)修行中人苦苦尋之,求而不得的道種靈光。
山林間驟然響起一聲尖厲的劍鳴,然后便見著一道劍光逆著熾熱雷霆拔地而起,蔓延數(shù)十丈才緩緩消散。有鋒矢般的氣流以秦濛為中心呈圓形的迸射而出,將四周樹木刺的木屑飛濺。
那電光之下,有女子一身素白衣衫,單手持劍,身周氣機激蕩,腳下九尺之內(nèi),泥土焦黑,木葉成灰,自己卻毫發(fā)無損。
素白長袖隨風飄搖,有如云中劍仙。
倘若修行中人渡天劫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那劍修渡劫,更似一場問劍,與天地問劍,印證自身劍道,進則洗滌劍心,退則劍心蒙塵,不復通明。劍修殺力之大,冠絕千萬種修行之法,又因為劍修普遍都有的倔脾氣,被修行中人詬病良多。
站在黃河真君旁的黑衣男人有些古怪的笑道:“未曾聽聞真君家學如此深厚,除開精修水法之外,竟還有如此高的劍術(shù)造詣。”
老人笑瞇瞇的答道:“李先生莫要折煞我,小女的劍術(shù)全是她自學而成,就算我想要教導一二,也是有心無力。”
“哦?竟有這種事?”
黑衣人的神情中,驚異間夾雜著理所當然,如此天劫異數(shù),若無幾處異于常人的地方,那才是真正的有問題。
天上的陰云愈發(fā)震動,雷光不停的在其中閃耀。降下第一道電光之后,只是醞釀了三息時光,便又有一道較之第一道電光粗大不少的雷霆轟然落下。素衣女子一腳重重踩地,整座山丘陡然一震,無數(shù)樹木搖曳,落葉如細雨。有一道白色長虹自山林間拔地而起,直去天幕高處。
在百余丈的空中,白色長虹與第二道落下的熾熱電光轟然相撞,發(fā)出大爆炸般的轟隆聲和好似要刺穿耳膜的尖銳聲響。素白人影從天而降,足足落下數(shù)十丈才堪堪止住身形,而那道聲勢驚人的電光則被一劍從中一分為二,在天空上散盡了它最后的光和熱。就在這時,第三道雷霆在素白人影剛剛止住身形的間隙從天而降,那女子便以來勢比去勢更快的速度沖天而起,劍光比雷霆先至,將四周天空照的如同正午時分。
天上轟鳴聲不絕,地上三個人卻看的各有心思。
“令千金好大的氣魄,借天劫砥礪劍心,如此手段,若非劍心堅定,必受天劫反噬,真君果然教導有方。”
“過獎,過獎。”
老人嘴上說著謙虛的話,卻沒有一點想要遮掩臉上欣慰和驕傲神情的想法。
這時另一個黑衣男人也以說笑般的語氣開口道:“不知真君有沒有聽說,公司的秋季大選時間定下來了,恰好就是下個月的今天。”
黃河真君猛然側(cè)身,正好迎上黑衣男人那張帶著似笑非笑古怪神情的臉。
正待言語之時,天上陰云卻陡生異變。
原本金丹劫一共只有九道雷霆,這是天道早有的定數(shù),先前秦濛已斬落八道,都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小腹丹田處有微微熱意,以心眼內(nèi)視,便能看到一顆雪白的圓潤光滑的珠子雛形正在緩緩凝實,只需抗下第九道雷霆,便能徹底結(jié)成金丹客,在修行路上登堂入室。現(xiàn)在問題是,在她連斬八道電光之后,天上陰云未散,其中依然有電光穿梭,雷聲轟鳴,卻遲遲不見第九道雷霆落下。秦濛一人立在天上,仍然持劍在手,有點迷茫。這好像跟父親和監(jiān)察官們說的不一樣啊!
就在她茫然失措的時候,在那厚重陰云中,陡然伸出了兩只巨大的布滿黑色鱗片的利爪,足足有數(shù)十丈大小,鱗片上還閃爍著有如刀劍一般的冷光。這兩只巨爪沿著先前劫云落雷時扯開的破口,如同神魔撕破天幕般從劫云中央扯開了一個更加巨大的破口,然后從那道如同深淵般灰暗的破口中,緩緩伸出了一顆足足有整座山丘般大小的黑色龍首。
在狂風中激蕩飄舞的長須,崢嶸而威嚴的如同參天古木般的巨角,宛如黃金打造的,閃爍著酷烈血光的豎瞳,還有在黑色鱗甲下,在長須后,那隱約可見的令人心底發(fā)寒的雪白獠牙。
秦濛第一眼就認出這是條龍,然后又把自己所知的有關(guān)龍族的知識全部在這顆龍首上印證了一遍,終于確定,這的確是條龍。
自天庭崩滅以來,龍族日漸稀少凋零,不要說這種跟龍族特征完全吻合的純血龍族,哪怕是江河中的蛟龍翻身那都是難得一見的奇景。根據(jù)典籍記載,在世的最后一條秉承龍族氣運的真龍應該是,想到此處,她猛然抬頭,正好迎上那雙令人生畏的豎瞳投下的好奇目光。
監(jiān)察院山海司黑龍座主龍邪,天下山海間,世上最后一條真龍。
地上三人,早就微微躬身,各自致禮。
迎著那顆威嚴中帶著猙獰,神圣與獸性相互交融的龍首,秦濛隱約看到,在那道破口之后,在那顆龍首身旁,在那如同夜色般的深黑間,還有許多模糊不清的身影圍攏在一起,透過破口像參觀什么珍奇異獸似的注視著她。她學著父親的樣子對著天上微微躬身,避開了那些刺的她皮膚發(fā)寒的目光。
天上有驚雷般的笑聲在空中回蕩。
“本座還道是哪位大圣轉(zhuǎn)世重修,不過區(qū)區(qū)金丹雷劫,竟有如此聲勢,結(jié)果一看,原來是真君千金,怪不得,怪不得。”
老人直起身子,對著天上那條露出極其人性化的戲謔表情的黑龍拱手答道:“座主謬贊。”
那條黑龍別過頭,看向兩位監(jiān)察院來人。
“煉獄司的還是人間司的?”
“觀道座下,李智。”
“觀道座下,林平顯。”
“那就是無甚大事了。”
黑龍發(fā)出似遺憾似慶幸的感慨聲,笑意難以琢磨。
“今日渡劫觀禮,按規(guī)矩本座應該帶點禮物,可來的實在匆忙,身上只有這個小玩意兒,還望不要嫌棄禮物鄙薄。”
一道虹光從天而降,在秦濛的好意心領(lǐng),不必如此等婉拒之詞還未出口時,便落在她身前。她只好伸手接住,虹光散去,顯露出一本薄薄的黑色書冊,封面上三個大字龍飛鳳舞,“監(jiān)察院。”
稍稍一翻,秦濛的表情便逐漸僵硬,這本冊子上除了介紹監(jiān)察院體系之外,還有篇幅極多的如同俗世里傳銷一般的吹噓言語,簡直跟本招聘手冊一樣。
“順便一提,我監(jiān)察院即將大選,就在下月初九,屆時自有各大山門觀禮,剛好也可以過來參觀參觀嘛。”
地上老爺子的臉色冷若冰霜,一副恨不得擇人而噬的兇惡模樣。監(jiān)察院負責天劫監(jiān)管一事的兩人相視一眼,露出了跟那顆龍首一樣古怪的笑容。
秦濛收起冊子,深吸一口氣,拱手說道:“到時若無大事,一定前往觀禮。”
“不錯。”
天上的黑龍聞言露出了滿意的神情,說實話,沒人知道,他是如何用一顆如此兇惡的龍首做出滿意這個表情的,好像看到他表情的人,腦子里便會自動冒出“他好像感到很滿意”的想法。
“本座先行告辭,諸位忙公事吧。”
猙獰的龍首緩緩退出電光穿梭的陰云,像他所說的那樣離開了。
通過那個正在慢慢愈合的巨大破口,秦濛目擊了自她降生人間二十三年以來,最震撼也是最能體現(xiàn)她心目中有關(guān)“修行”二字的恢弘景象。
長達千丈,如同小型山脈般蔓延的黑龍軀體后,跟隨著無數(shù)巨大而令人心生敬畏的身影。有高達百丈的巨獸,龍首豹身,雙目怒睜,其角貼背,四足踏黑云,望之便令人遍體生寒。有其狀如貓的巨大生物,通體漆黑,唯有頭部雪白,其所過處,劫云退避。有單足振翅而飛的大鳥,形如白鶴,周身遍布火焰細紋,其喙純白。有一只狀如麒麟,卻只有獨角的小獸在這群怪物的中央,它雙目明亮而有神,有一身濃密的黑色毛發(fā),秦濛只是看它一眼,便不禁回想起自己犯下的種種過錯,連忙撇過目光。其實說是小獸,也足有水牛大小。在這頭小獸右邊,是一頭生有灰白毛發(fā)的巨獸,龍首馬身麒麟足,卻狀如雄獅,四足不動而身在空中飛馳。在小獸左邊,卻是一位美艷明媚的婦人,身披華麗袍服,面戴一襲白色紗巾,其中佳人容顏輕笑眉眼,隱約可見。只是頭生一對雪白狐耳,反倒平添別樣風情。
在這只龐大的隊伍最后,是兩只于天空飛舞盤旋的大鳥,和兩頭一看就兇惡非常的猿猴。
其中一只鳥遍體泛青,所在奇高,其聲有如弦樂。另一只形狀如雞,鳴叫清越如鳳,目中生有兩只眼。
兩只猿猴一只生有一顆猩紅頭顱,其足卻如同白雪,行走之間,身周便響起金鐵交擊的鏗鏘聲;另一只凸額塌鼻,白頭青身,其脖頸超過百尺之高,身邊有無數(shù)水流環(huán)繞。
隨著陰云緩緩閉合,那些仿佛只存在于古籍和神話中的異獸身影也逐漸變小,最終消失不見。
人生第一次,秦濛對監(jiān)察院這個從小就被告知要避而遠之的地方產(chǎn)生了莫大的興趣。她決定天劫結(jié)束后,就回去好好翻看一下剛剛得來的“禮物”。此時天上又有雷聲大作,金丹劫第九道雷霆在醞釀了這么久之后,終于決定痛快落下,為這次不尋常的天劫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在秦濛劍斬天劫第九道雷霆之時,山海司的獸群已經(jīng)遠在百里之外的地方了。那只狀如麒麟,生有獨角的黑毛小獸,從獸群中央一路走到了獸群領(lǐng)頭處的黑龍旁。黑龍正在一邊欣賞著兩側(cè)往后一閃而過的景色,一邊低聲哼哼著不知名的曲子。小獸趁他不注意,有點費力的翻上了龍首,就立在兩根崢嶸的長角之間。
“君上,那位女子除開天劫威勢兇烈之外,可還有其他異處?否則天下異數(shù)何其之多,她不過還是一介劍修,怎會值得君上如此招攬。”
黑龍咧開大嘴,露出一排樹林般的雪白尖牙,聲音中帶著促狹的笑意。
“不可說,不可說。”
小獸用它明亮的雙眼對著黑龍翻了個白眼,就這么順勢臥在他的頭上,找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打起了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