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還活著？

何遠川愣愣的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間，腦子中如同云霧籠罩。

眼中的世界一片安寧，嗅到的氣息沒有半點血肉燃燒時的焦臭。

舉起的雙手完好無缺，所在的房間完好無缺，整個世界都……完好無缺。

“我在做夢嗎。”男孩輕聲自語，兩行淚水在透進的陽光下，緩緩滑下。

“待著別動，我們都死了也沒關系！你一定要安全回地球去！你是我們……最后的希望啊！”

何遠川耳邊仿佛還能聽到升華計劃的負責人格蘭維爾，那個平常總是笑嘻嘻的和藹老頭最后的怒吼聲。

他的眼中，現實逐漸與記憶重疊起來。他還記得，在量子傳送矩陣奇異的轟鳴聲開始加強的時候，自己的臉上好像也是如同現在一樣干澀，心情被那淚珠的重量帶向深淵。

所有的戰友都在向他敬著最后的軍禮，盡管膚色不同，信仰不同，但此刻，他們神情堅毅，都已經做好了為整個種群的延續犧牲自己生命的覺悟。看著他們，何遠川心情激蕩，他狠狠握緊了雙拳，只想掙脫束縛，和他們并肩戰斗到最后一刻。

哪怕最后，要戰到死亡。遠處接連不斷的爆炸聲連成了死亡的序曲，可怕的敵人正在步步逼近。在這序曲之后，沒有絲毫生路。

即使這座升華空間站是整個耀光星系中人類最堅固的建筑，即使現在屋里的那些戰士們可能是有史以來人類這個群體中最強大的存在，即使每個人都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可那并沒有什么用，在有著壓倒性力量的敵人面前，都只是巨石落下前，那帶著最后驕傲站直的可憐雞蛋而已。

“倒數三十秒！能源模組全速運轉，主冷卻系統已達到最大功率，開啟第三，第七備用冷卻系統！”

“ADT全隊注意，精神力障壁準備，這扇門，死也要給我守住！”

何遠川的指甲狠狠扣進了肉里，他的眼前，老主任沖冠的怒發在冷光燈下無比耀眼。

傳送大廳中的每一個戰士都閉上了眼睛，讓何遠川戰栗不已的靈能波動激蕩著他的心靈。

而在通向外界的鈦合金門之后，一層淺白色的透明屏障溫和的展開，然后包裹在了亮銀色的門上。

這樣強的靈能障壁，即使是聯邦海軍護衛艦裝備的220mm口徑磁軌炮都不一定能一擊穿透，那畢竟是十五個至少達到了三級的靈能力者全部的信念之力，也是聯邦最后的秘密武器，升華計劃所能表現出的最強力量。

可是即使在這樣強的守護力量之下，門外的敵人仍然不知道用什么可怕的手段，將那閃耀著銀光的大門撼動得劇烈顫抖，那顫抖的樣子，就好像下一刻就會隨時崩潰一樣。

“還有二十秒我們就成功了！加把勁啊小伙子們！”

“還有姑娘們。”一個滿頭黑發的女人不滿的補充，一臉渾然無畏的表情。在滿頭大汗的靈能力者中間，她卻顯得十分悠閑。

何遠川被牢牢綁在傳送矩陣的核心，聽著整個中心操作員緊張的報數以及格蘭維爾狂躁的怒吼，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想出去，他想和這些朝夕相處，甚至可以說心靈相通的戰友并肩作戰。他能感受到所有同伴的緊張、焦慮，甚至是對死亡的恐懼。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被綁在巨大的座椅上，然后在十秒后，拋棄所有人，獨自茍活。巨大的無力感讓已經年近三十的他都無力承受。

“別傻了膽小鬼，我們的努力，不是讓你逃命之后蹲在地上哭泣的。你要為我，為我們所有的人復仇，懂嗎。”心靈中如同閃電一樣傳來訊息，何遠川抬眼，正好與一臉淡然的莫冰四目相對。

至死方休。何遠川咬牙對著這個陪伴了自己兩年的搭檔給出了自己唯一的承諾，盡管他十分想在今天告訴她一直封閉在自己心中那份深藏已久的好感，可是，最終他什么也沒說。

有些話，不是不想說，而真的是不敢說啊。就好像如果讓對方感覺到了自己的心意，一切如同幻影一樣的曖昧都會被那樣的唐突戳破。所以，何遠川寧可什么也不去表達，只是遠遠的站著，看著那美到極致的背影，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受寵若驚的，滿足了。

“倒數十秒！十！九！八！”控制臺邊的操作員如同天籟般的倒計時聲響起，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盡管那門仍然在劇烈顫抖著，但看來短時間也還能撐得住。

盡管每個人都知道自己今天難逃一死，但是如果能完成這最后的傳送任務，那他們的死亡將不會是全無價值的，畢竟，他們送出去的不僅僅是一個人，更是一個名為希望的種子。

“五！四！啊！！！！”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傳送能夠平安完成的時候，控制臺邊的地板突然凹陷了下去，整個三級鈦合金的邊緣都如同被強酸腐蝕了一樣，消融的金屬混合著深綠色的液體不斷滴落。猝不及防的女操作員只來得及驚叫了一聲，整個人就墜落了下去。然后，一只深黑的巨爪探了出來，在眾人驚恐的注視中，一把將整個操作臺按了個稀爛。

無數的警報燈亮了起來。空間站的VI系統緊急接管了指令中心，并不斷用尖銳的擴音器全站交錯警告道：“傳送中心發生入侵事件，第一、第二連緊急集合，前往傳送中心接敵。所有非戰斗人員緊急撤退，請通過坐標theta3，alpha7，sigma16處搭乘救生艙。傳送進程發生故障，正在排除中，開始第一次重試。重復……重復……”

何遠川目眥盡裂，VI的警告穿耳而過，幾乎毫無印象，他只是眼睜睜得看著那個爪子猛的橫掃，鋒銳出如剃刀一般隔斷了一半ADT隊員的身軀，沒有慣常裝備的機動戰甲的保護，即使是靈能力者，也顯得無比脆弱。

然后，手足冰冷的看著那爪子猛的插向了正在矩陣中央的自己。盡管他以為自己并不畏懼死亡，可當那無可比擬的鋒銳如同死神的刀鋒一樣向他斬來時，他還是感覺到了巨大的絕望和恐懼。他錯了，他并不是不怕死，只不過之前死亡從未離他如此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