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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烏夜啼】1 風催雨(一)
城南義莊,墻上木漆斑駁,苔痕交錯,院門輕掩,院內雜草叢生,顯然荒了有些時日了。
天井中高懸的白布只剩下被塵土染黑的半片,無力地耷拉著。午后慵懶的陽光從墻頭灑進來,給空氣染上一層燥意。
正房磚瓦陳舊卻完整,四面窗口緊閉,用朱符做封。正門洞開,流出一股冷氣,屋內棺材陳列,唯一隅擺放桌案。
三人圍坐案前,其中二人面色凝重,緊鎖愁眉,另一人低首捻筆記錄案情。
“第八個!”
這一聲吐字如刀,切齒咬牙,分明已是恨極,尾音卻化作一嘆,猶自落寞黯然。
說話之人姓雷名橫,乃是本城捕頭。但見他面色黝黑,虎目虬髯,一身緋色官服勾勒熊背狼腰,端坐案前岳峙淵渟,氣度儼然,只是目中血絲密布,倦色難掩。
“雷叔,你已經七天沒合眼了,還是回去歇歇吧。”對坐的青年勸道。
說是青年,卻還要年輕些,約莫十七八歲,頷下無須,眉清目秀,額角崢嶸,仿佛有一股子靈氣在眉宇間滾動。
雷橫掩面長嘆道,“想老夫執掌捕盜之事三十余載,追隨大人歷任四郡。又跟著小東子輾轉數城。
經手的案件大小百余。如此狠戾兇頑之輩也是少見。如今這全城百姓皆因此獠不得安睡,老夫又如何能夠安歇?”
青年張口想勸,卻見他雙目含血,面有悲容,心疼之余卻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一旁伏案的男子擱筆抬起頭來,打斷二人的悲戚。
“死者俱是被一道掌力截斷心脈,體外全無傷痕,唯食指被連根截斷!
現場未見打斗的痕跡,前七位倒還好說,這位曾當家的可不是一般人。”
男子這一抬頭,恍惚間仿佛滿室生輝,只見他面如敷粉,鬢似刀裁,劍眉星目,俊逸絕倫。
神光恍如水銀泄地,氣度恰似仙人臨凡。
男子姿容驚世,雷橫盡管見過多次,還是覺得分外耀目,令人難以逼視。
反倒是青年孰若無睹,見得他記錄完畢,趕忙問道,
“哦,此人有何特殊?”
“你這憊懶小子,雖是初出茅廬,怎的連家鄉的好手都不識得!”
此言一出,莫說青年,便是雷橫也有些詫異。
“公子竟知曾鐵牛?”
雷橫知道自家侄兒在海外學藝,原以為只是些小門小派,這次攜他這位師兄回家探親,到是顯出許多不凡來。
男子笑道,“三島與青州也算是毗鄰,鐵臂曾慶的大名,也是該識得的。”
說者無心,聽者卻難無意。男子說的輕松,雷橫卻知道,那三島遠在千里海外。
而這曾慶,年輕時倒有些名聲,曾入過天志城,后來又與青州營攀了些關系。
一手疊云錘法登堂入室,創建的青鋼坊幾乎包攬延平郡三成的鐵器生意,也算得上個人物。
后來年老力衰,后繼無人。便隱退在這黑石城中,做個富家翁。
誰曾料想命喪此處,那些個不成器的兒女只顧爭奪家業。讓這曾經的豪杰,也落得與這些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一般下場。
只是這曾慶,便是當年也不過在青州武評上敬陪末座。這些年隱退江湖,更是聲名不顯。卻不知這海外的公子,如何識得他。
雷橫心中思慮,面上卻不動聲色,任由男子繼續說道,
“鐵臂曾慶,青州青鋼坊前任坊主,一手天梯青紋鋼馳名青州各郡,元貞四年至十二年,三上青州武評,自創疊云錘法,青州武志考評為乙中,修為當在龍虎境第三象。
當初在下還好奇,此人第三象的修為,不知習練的什么奇功妙法,竟能躋身一州武評。
現在看來,應是其天賦秉異,身懷巨力,堪比尋常人第五象的氣力。”
“哦?公子如何得知?”雷橫詫異道,
男子站起身來,尋著那曾慶尸身,拉開白布,并指如劍在其胸腹處一挑,將驗尸的傷口挑開,露出已微微發白的五臟。
“大人請看!”
雷橫行此事多年,自不覺有異,定睛看去,只見其心臟略有扭曲,呈深紫色,四處接駁的血管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捏過一般,一片狼藉。
“這勁氣如此精準雄渾,把曾鐵牛好似小雞仔一般捏死,此人修為至少在龍虎第七象以上,這等人物,黑石縣城中,不過一掌之數!”
男子點頭道,“的確如此,不過一來這幾人均不是濫殺之人,與這些受害者也毫無過節,甚至毫不相識。
二來死的這八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案發之地也分布各處,除了死狀相似,幾乎毫無干系。
因此,絕不可能是黑石縣城中的強者所為。”
雷橫與這曾慶也算有些交情,兔死狐悲,未免有些戚戚然。不由嘆道,
“黑石縣城北接郡府,南鄰徐州,自古便是通達之地,城北五里榆林礦場名揚北部。
城中迎來送往,商賈云集,若是外來的強人,此案怕是難以昭雪……”說到此處,雷橫面上又添幾分黯然。
男子卻不改色,沉聲道,“從目前的線索看來,此人手段狠辣,卻并非嗜殺,已然一擊斃命卻又截斷手指。
若是江湖爭斗,或許是某些嗜殺狂徒的怪癖。只是這八人身份各異,如此看來,倒像是某些教派的儀軌。”
“老夫也想過。”雷橫點頭道,“只是自從四王定鼎,龍庭開朝,佛宗道派便逐年式微。
佛門自千年前八祖先后圓寂化虹,到如今八宗只余其四。道派自六百年前南北之爭,如今算上武當、蜀山也僅有四派。
我朝以武立國,正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崇尚與天爭地斗,最是鄙夷佛道鬼神之說。
那四宗四派,如今大都以武立教,倒是沒聽過此類兇戾的儀軌。”
“此處卻多虧了這位曾當家的。”
男子說著探手撥開曾慶右側肺腑,只見其包裹之處,竟然還有一顆心臟。
比左側心臟略小,外表完整,并不像之前那顆心臟一般扭曲狼藉,只是通體慘白,表面凸起一道似水波般的紋路。
雷橫倦色陡然一掃而空,目光如劍狠狠地盯著男子手指之處,厲聲道,“這是什么?”
“咒印!”男子聲音漸沉,面色也凝重起來,拿眼看向雷橫,
“不知大人可曾聽說陰陽法咒?”
“陰陽法咒?”雷橫微微蹙眉,思索道,“老夫自認三教九流之事也頗多熟稔,青州雖無道家山門,但徐州寶玲山廣福宮的斷劍道人與老夫相交多年。
道家祈福禳罪,煉氣存神的咒法也知道些,卻是從沒聽過什么陰陽法咒!”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二儀有象,是謂陰陽,陰陽者,天地之道也。”
男子解釋道,“我道家法咒之術,皆以陰陽名之,只是后來各有功效用途,逐漸分名以別。
這一道陰陽法咒,乃是上古禁術,奪萬物之血魄,侵生魂之玄韻,逆轉陰陽,蒙蔽天機,轉生注死,妙用無窮,按照如今的分法,應當稱作‘魂弦血咒’!”
“公子竟是山中仙客?!”雷橫吃驚道,“方才言語孟浪,還請道長勿怪。道長言下之意,此人出自某個上古道派?
當今道家四派之中,武當開派不過千載,蜀山以劍術揚名,全真修持內丹養性之法,唯有正一以咒法玄術聞名,此人莫非是龍虎山出身?”
“未必!”男子擺手道,“龍虎山遠在揚州,且魂弦血咒乃是上古禁術,龍虎山當初執道家牛耳,門下管教甚嚴,這等邪毒的咒法幾乎不可能流傳。”
“那此人究竟從何處習得此咒?”
“不知大人可聽過玄仙教?”男子話頭一轉道。
雷橫面色陡然一變,“此事與玄仙教有關?”
“哦,看來大人知道此教?”道士仿佛預料之中,盯著雷橫問道。
雷橫不接話,反問道,“公子確定此事與玄仙教有關?”
男子緊盯著雷橫道,“八九不離十!”
雷橫輕嘆一聲,正要言說,忽聽得門外嘈雜,一個聲音高亢洪亮,好似海中巨浪般從門口拍了進來,
“我等迎回父親遺骸歸葬,還請雷大人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