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7日上午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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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六點，林依然就被電話吵醒了。

她掙扎著從枕頭底下伸出一只手，拿過床頭柜上的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嘆了口氣，但還是無奈地按下了接聽鍵。

“喂，媽?！彼磺椴辉傅匕咽謾C湊近耳邊。

電話那頭大聲說了什么，她聽得皺起了眉頭。

“現在才六點，我九點才上班，現在起來干嗎……我昨天加班到凌晨兩點才睡……”

林依然瞇著眼睛翻了個身，“項目現在正是需要人的時候……結婚？誰結婚？我幼兒園的同學？”

她又嘆了口氣，仰面朝天望著天花板，“媽，你早晨六點給我打電話，就為了和我說我幼兒園的同學結婚？我怎么了？我在北京過得好好的，我……肖全？”

林依然猛地坐起來，強壓住心里的怒火，“媽，我說最后一次，我不想聽到肖全這個名字了……和好？我為什么要跟他和好？我就一定要和這種‘人渣’結婚嗎？”

電話那頭一時陷入了沉默。

林依然自覺聲音太大，深吸一口氣，盡量平復情緒，接著說：“媽，我不可能原諒他，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和誰在一起，跟我沒關系。我就算一個人老死，也不會再跟他有任何交集了，我說明白了嗎？”

電話那頭又說了些什么，林依然的怒火慢慢平息下來，一邊聽著，一邊答應幾句：“嗯，我知道，嗯……慶祝就不慶祝了，最近特別忙……我也想休息啊，可我休息了，手底下三十幾號人怎么辦？你女兒現在可就靠這個產品翻身了……回家？那我也不能一輩子在你和我爸身邊蹭吃蹭喝吧？行，我晚上買個蛋糕什么的……謝謝媽……你跟我爸也注意身體……好了不說了，我再睡一會兒，嗯，拜拜媽。”

掛了電話，林依然看了看屏幕，隨手把手機扔到一邊。唉，她媽打電話，十次有九次都跟結婚有關。

她知道，自己“年紀不小”了，也知道，爸媽在老家那種小地方，一定承受了不少壓力。

但不談戀愛不結婚，一個人就不能生活嗎？何況至今未婚，根本就不是她的責任啊。

如果那件事沒有發生，也許……

這么一折騰，林依然已經清醒了大半。她索性起床洗漱，給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再加一杯濃濃的咖啡。

林依然很快吃完早餐，一刻不停地準備出門。

九點半她和團隊的人有一個重要的晨會要開，這也許會直接決定產品下一步的方向。現在出門的話，她九點前就可以到公司，還有時間把之前的方案再過一遍。

她換鞋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

是他發來的微信消息，只有四個字：“生日快樂”。

林依然看著手機，笑了笑。她想到什么，拿起門廳鞋柜上擺放的日歷，輕輕往后翻了一頁。

2017年7月17日，幾個小時前，她滿30歲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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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依然上班的地方在北京三環附近的一棟大寫字樓，兩個單元，各二十層，大大小小幾百家公司都在這里落腳。她所在的凌一科技，租下了其中一棟的六至八層。

這是一家中型互聯網公司，有兩百多名員工。林依然在這家公司擔任高級產品經理，是一款APP開發項目的負責人。這個項目是她半年前自己策劃的，主打寵物類短視頻，林依然給它起了個溫暖的名字——“寵愛”。

最近幾個月，她都在忙這件事。

林依然打車到公司只需要十幾分鐘，可今天在離公司只有兩百多米的地方，車流無論如何都不動了，林依然索性下車走過去。

快走到公司，冷不丁身后一陣響聲，一個人影飛快地從她身邊經過——這個踩著電動滑板車、留著齊肩發、眉清目秀的女生，還回頭向她打了個招呼：“依然，早！”

林依然還沒來得及回話，女生又風馳電掣地往前走了。

成孟聆，她團隊里年紀最小的員工，95年的，去年才入職，上下班永遠踩著一輛滑板車，衣角飛揚地閃去，在人群中很扎眼。

林依然看著這姑娘遠去的身影，忽然有些感慨，她22歲的時候，是不是也像這樣，天然地帶著一種無所畏懼的純真？

但現在的她，早就是另外一個人了。雖然在互聯網公司，她不需要用高跟鞋、職業裝打造出精英范，但她還是會選擇簡潔得體的服裝彰顯自己的成熟。她平時化著精致的妝容，頂著精心打理過的頭發。工作多年，她也早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隱藏真實的想法，一切為利益服務。

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寵愛”團隊的辦公區域在寫字樓的六層。

林依然坐電梯上去，先跟前臺的思琪打了個招呼。

思琪叫住她：“依然，你有一個快遞。”

“快遞？”林依然一愣。她不記得自己買過東西。

“嗯。”思琪說著，從前臺桌子下面抱出一個不大不小的盒子。

收件人確實是林依然，但寄件人信息寫得很潦草，看不清。

林依然接過盒子，在前臺的快遞領取記錄上隨手簽了名，抬頭又撞上思琪的目光，這個漂亮但不鋒利的女生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笑容。

“生日快樂，依然。”思琪說，“人事系統提醒我今天是你生日。公司有生日禮品卡，我上午去行政領，下午給你。”

“謝謝?！绷忠廊换匾晕⑿?，抱著盒子走進辦公區，心思一瞬間已經飄遠了。難道這個快遞，是誰給她寄的生日禮物？

第一個念頭，這是他送的，但她立刻打消了這種幻想。她從來沒對他透露過工作相關的信息，他不可能知道她在這里上班。

那又會是誰呢？

這樣想著，林依然走到了辦公區深處。團隊大多數人都已經在工位上了。林依然的工位在辦公區一角，她和幾個人打了招呼，又在走廊上站住，喊了一聲：“徐可。”

和她隔著兩張辦公桌，一個胖胖的女生猛地抬起頭來，不必要地抖了一下，眼神里寫著驚恐。

對這個眼神，林依然已經見怪不怪。

“后臺的需求你整理好了嗎？”她問，“小念今天身體不舒服，在家辦公，晨會上后臺相關的報告，你來做吧?！?

徐可的表情，好像吃了一半的飯突然發現有蟲子?！鞍　谩！彼q豫著點點頭，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林依然鼓勵地對她笑笑，走到自己的工位，一手打開電腦，一手把快遞盒放在桌上。

她正打算找個剪子把它拆開，手機又響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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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依然。”她剛接起來，手機里就傳出一個急切的聲音，“不好意思啊，小天剛才吐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得帶他去趟醫院，要晚點到公司！”

是凌夏，林依然大學的好友，比她早一年入職凌一科技，現在也是她團隊的一員。

“哦，好?！绷忠廊涣⒖袒卮稹?

“一會兒有晨會對吧……小天，過來穿鞋……我肯定趕不及了?！绷忠廊宦犞寄芟胂蟪隽柘挠眉绨驃A住電話，空出兩只手給小天穿鞋的樣子。

“沒事。”林依然說，“你先忙你的，你那邊用戶的事情，之后在群里說吧?！?

“那行，我先去醫院了。”

“好，你慢點開車啊?！绷忠廊挥謬诟酪痪?。

“嗯嗯，拜拜?！?

“拜拜?！绷忠廊贿€沒說完這兩個字，凌夏已經掛了電話。

林依然在電腦前坐下。她估計凌夏上午是不會出現了。小天正是需要人照顧的年紀，凌夏爸媽身體不太好，她一個人帶著4歲的孩子，確實夠辛苦的。還好她在林依然的團隊，好友還能幫襯一下她。

嘆了口氣，林依然開始整理昨天弄完的資料，又迅速把之前敲定的產品方案過了一遍。今天團隊的工作群里有點熱鬧，一會兒一個信息，都是在討論最近公司的一些變動。

“聽說了嗎？”有人在群里說，“好像公司要把‘微世界’砍掉了。”

“這個APP不是做得挺好的嗎？”另一個人問。

“聽說是投資人的意思，覺得這個產品前景不好，又不能快速變現，就要砍了。”

“這個月已經砍了兩條產品線了，這是鐵了心要抓緊時間上市啊?！庇钟腥苏f。

“依然，你知道這事嗎？”有人問。

“我大概知道?！绷忠廊怀榭栈氐?，“但這件事，跟我們有關系嗎？”

群里立刻安靜了。

林依然沒再管他們，繼續檢查著手上的資料。她的確知道“微世界”的事，知道這個曾被公司寄予厚望的微資訊類產品要被暫停了；也知道，自從年初凌一科技的兩個投資方相繼撤出，由目前僅剩的一家投資公司風向資本全盤接手之后，已經連續砍掉了幾個前景不明的產品線。

但她不覺得這會對“寵愛”有什么影響。她做這個產品，瞄準的是行業還沒有人涉足的垂直領域，搭上的是4G時代流量爆發的順風車，前景可期，也有公司CEO的大力支持，資方應該動不到她頭上。

林依然低頭看了眼時間，還有五分鐘開會。她正準備去會議室，卻聽到電腦響了一聲，提示有一封新郵件。

這是一封內部加密郵件，林依然湊近屏幕認真閱讀，看著看著，她操作鼠標的手慢慢停了下來。

電腦屏幕上，郵件停在正文部分：

Dearall，

我是曾凡，抱歉在周一的上午給大家發這樣一封郵件。不過還是要很遺憾地通知大家，由于公司戰略調整以及產品前景等原因，公司高層現決定：

即日起，停止“寵愛”APP所有的開發進度。

原開發組成員，部分員工調職其他部門，其余將做裁員處理。

該次裁員不涉及公司其余產品線，且需在一個月內完成，請負責“寵愛”APP的產品經理林依然、產品總監雷川做好項目終止的收尾工作，并配合人事部門盡快完成員工的協調安排。

具體裁員名單和人事變動情況，可直接同人事總監對接。

謝謝各位，后續我會對此次決定做更詳細的說明。

另：為免造成不必要的傳聞，影響公司內部穩定和外部口碑，此封郵件的內容，未經我批準，任何人不得泄露。除產品變動涉及的人員外，也不宜讓其他無關人員得知此次人事調整的具體原因，感謝大家配合。

曾凡

凌一科技CEO

郵件一共也沒有多少字，林依然卻看了很久，她不愿意相信，“寵愛”也要被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