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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少年舞勺,生于桑榆
殘陽沉血,落日的余暉點點綴落在小鎮的青石板路上。
也斜斜拉著少年奔跑的影子。
正在飛奔的少年手上緊緊攥著土黃色的酒壺,上面裝著是桑榆鎮獨有的蒼梧清。
蒼梧清以清、醇而聞名。不僅是桑榆鎮,整個東隅郡喜好此酒者也不在少數。有墨者曾言:乃有蒼梧之九釀!
少年停在了榆子巷的盡頭。他喘著粗氣,抬手用短了一截的粗布衣袖擦拭了一下額頭細密的汗珠。盯著眼前低矮的瓦礫土房以及掛在門檐上的“莫大武館”四個歪歪斜斜的大字,氣不打一處來。
少年鼓足了腮幫子喊道,
“死酒鬼,你的酒來了!”
“吱呀-”
片刻后,土房子缺了一角的老舊木門緩緩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中年漢子,卷著一只褲腿,滿臉的胡茬子。
他一把搶過少年手中的酒壺,打開木塞子,仰頭便喝。大呼一聲“好酒!”而后大手一拍少年的腦袋。
“臭小子,沒大沒小的,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叫爹。”
少年揉著腦袋不屑譏笑道:“莫大,我只是你大發慈悲在路邊隨手撿來的,可沒有當酒鬼兒子的愛好,小爺承受不起,您老人家還是省點心,留著風騷去隔壁李寡婦屋子里賣弄吧。”
被少年喚作莫大的中年漢子雖然身材高大,但長相卻是極為不俗。說是中年,但其實更接近青年,此刻他瞇著狹長的桃花眼。如果換上一身白袍,刮掉臉上的胡茬子。再配上一把扇子搖一搖,那確實當得一聲君子風流,玉樹臨風的稱贊。只是此刻搭上他身上的布衣草鞋,則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咳,臭小子,怎么說話呢?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還有,你爹我跟你李姨只是鄰里之間互相幫忙。小小年紀,哪里來的這些狗屁話。”
少年聞言聳了聳肩,雙手插兜。一腳踢開老舊的木門。冷笑道。
“您可得了,每次那個李寡婦喊你修門砍柴的時候,你跑得比誰都勤快。咱們家的門都壞了好幾年了,也沒見你放個屁。
我可看見了,你去幫忙的時候,李寡婦看著你,那叫一個含情脈脈。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給瞪出來才甘心。”
漢子跟在少年后面,揉了揉挺拔的鼻子,尷尬地訕笑兩聲,“小子,這可怪不得你爹。要怪只能怪你爹我生得太俊,又滿身的男子氣概。女人見了走不動路也是正常的。”
少年懶得回應跟在身后便宜老爹沒有營養的叨叨叨。進了院子后,直接來到了那棵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老榆樹前面,躺在老樹盤虬拱起的粗壯樹根上。隨后瞇上眼睛,權當聽不見煩人的蒼蠅聲。
院子里的這棵老榆樹生年不詳,自打少年記事以來就已經這么老了,暗灰色的樹皮開裂得厲害,粗糙而堅韌。主干高達七丈,枝葉繁盛,覆沒了本就不大的院子上空。
小鎮雖名為桑榆,但小鎮上多桑樹,榆樹只有寥寥幾棵。院子里的這棵老榆則是年代最為久遠的。
少年還是稚童的時候,曾問過隔壁方圓巷子的俞老爺子,為何鎮上的桑樹那么多,榆樹那么少,這桑榆鎮的名字起的多名不副實啊,也忒不應景了。老爺子抽了一口旱煙,撫著稀疏花白的胡子嘆了一口氣,
“這是多年前的一樁舊事了,原來鎮上每一戶家里都是有一顆榆樹的,取自年年有“余”之意。后來鎮上來了一個游方道士,說是院中植榆,乃是大兇。須除榆植槐,否之必有禍事。鎮上人一開始自是不信,還有人朝著那道士潑了好幾盆洗腳水。”
老爺子接連抽了幾口旱煙,聲音帶著蒼老的嘶啞,
“三天后,怪事就發生了,鎮上接連有青壯夜里暴斃在自家院子的榆樹下,死狀一樣,都是七竅流血,臉色青白。持續了七天,鎮上人心惶惶,都道是鬼神作祟,院中植榆犯了煞,才遭了報應。接著鎮上的老人找到了當日那游方道士求救,那道士留下八個字——唯毀榆植槐可破之!
自那時起,鎮上的青壯們便把每家每戶院中的榆樹連根挖起,改種槐樹。說來也怪,種下槐樹的第二天起,鎮上的禍事便消失了。
至于你家的那棵老榆樹,是莫老夫子,也就是你爺爺,拿著菜刀堵在門口拼死保護下來的。
說來令人痛惜,莫老夫子讀了一輩子的圣賢書,育人無數,積攢了大半輩子的好名聲。到頭來落個晚節不保,在相處了那么多年的鄰里鄉親的口水里郁郁而終。”
“那我爹呢?”
“你爹少年時跟你爺爺鬧別扭,不肯讀書,非要學人舞槍弄棒,一氣之下就跑到外頭十多年,最后抱著你趕回來時,你爺爺已經過了頭七,還是我們相熟的幾個糟老頭子湊錢給他買了棺材給他下葬的。唉,那個光景,凄涼啊。
后來啊,你爹在你爺爺墳頭守了七天七夜。也不說話,光喝悶酒。對了,那酒就是他現在每天讓你買的蒼梧清。莫老夫子沒有其他嗜好,唯愛閑暇之余小酌幾杯蒼梧清。你爹從山上下來之后,鎮上所有參與過那件事的人,心里難免有些不安。但你爹什么也沒做,只是把門口那塊清風書塾的牌匾換成了莫大武館。”
自此之后,少年再也沒喊過中年漢子一聲‘爹’。反倒是每年清明春雨時分,對那未曾謀面,已經故去的莫老夫子一聲聲‘爺爺’,喊得真切。
少年微微睜開眼睛偷瞄了一下正蹲著喝酒的便宜老爹。到現在他都想不通,為何明明武學修為那么高的便宜老爹,偏要活出一個窩囊廢的模樣。少年又想起了剛才買酒時又消瘦了幾分的錢袋子,越看漢子越是不順眼,繼而不忿。
“莫大!”
“嗯?”
“家里沒米了!”
“那就去買啊,錢不都給你管著嗎?”
“還剩二十七文錢,不夠,除非你明兒不喝酒!”
少年的話戳中了漢子的軟肋,莫大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被酒水嗆得咳嗽了幾聲,臉色有些漲紅,“那可不行,我明兒起早,去山上打幾只獐子去集市上賣了,順便改善一下伙食。小九啊,你看善是不善?”
少年抬頭拂了一眼莫大,不情愿地道了一聲‘好’。
“莫大。”
“又怎么了?”
“你把武館關了吧,匾子摘下來還能當柴禾。”
“不行,還指望著它賺酒錢哩。”
“呵呵,你這破武館,都多少年了,有半個人踏進來過嗎?”
“放心,吾之所學,只授有緣人。一般人我還不樂意教呢。”
少年呵呵一聲,站起身來,抬起頭,縱身一躍,以老榆樹灰褐色的樹干借力,輕輕落在了一枝較為粗壯的枝干上,低頭譏諷道,
“莫大,你的厚臉皮真是讓咱們家的老榆樹都甘拜下風。你的有緣人的面子可大了,竟然讓咱們臉皮天下第一的莫大高手一等就是十年,真像二柱子家里去年那頭想爬樹的老母豬哩。”
莫大張了張嘴,啞口無言,只得仰頭喝了兩口悶酒。
春風吹度老榆樹,少年坐在老榆上,低頭看著漢子,嘴角嗜笑。中年席地而坐,長嘆無言,飲盡一壺蒼梧清。
這一年,武朝太初十四年,少年舞勺,虛歲十三;中年而立有七,近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