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冉冉升起，西梁大雍城慢慢從死寂的黑夜籠罩下開始展露它的巍峨雄偉。

在那么多的宮殿里，唯有一座擁有別樣的美麗，它如池里綻放的芙蕖花般的美人令人著迷，屋檐廊角懸掛著青瓷風鈴，微風一過，美妙的鈴聲蕩漾在整個宮室，那是可以洗滌人心躁煩的聲音。

素環(huán)殿內(nèi)，層層幔簾里睡著一個曼麗的小人兒，她滿額冷汗面色蒼白，小唇里帶著哭腔呢喃著：“姐姐……姐姐別離開阿漓……這里好黑……阿漓好怕……”

“公主，公主快醒醒！”

孟漓在睡夢中，似乎聽見了有人在呼喚她。可是她卻不愿意醒來，哪怕她知道這是個惡夢，可是對于她來說，這個夢里有姐姐就不算令她太難過，這些年來，她周而復始地夢到當年的慘禍，可是近幾次，她已經(jīng)無法看清姐姐的容顏了。

孟漓眼角一抹清淚滑落，濕了她的繡枕。

三年前，盛極一時的皇后母家城陽侯府因通敵叛國罪一夜之間抄家滅族，世族大家皆唯恐避之不及，那年在京都從外地而來的商人游客都被抓起來嚴刑審問，城里戶戶大門緊閉氣氛異常凝重。哪怕到了今日，大家對那黑暗的幾天都記憶猶新，心有余悸。

而對于當年經(jīng)歷了這場浩劫的孟漓則是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的惡夢。

“姐姐！姐姐！我不走！我不要走！”孟漓像一個旁觀者看著年幼的自己像一只發(fā)狂小野獸被宮人們抱著往外走不停地對著殿內(nèi)嚎叫著，她的兩眼充血通紅，小爪子在空中不停地亂揮，“母后！我不走！姐姐！姐姐！”

“燕今，公主怕是夢魘了!”雀明緊張地壓著孟漓胡亂甩動的手對一旁神色擔憂的女子說道，“該如何是好？”

“公主！公主！公主！”燕今只能一遍一遍呼喚著迷失在惡夢里的孟漓，期盼著她蘇醒過來。

孟漓在夢里的迷霧下奔跑，可是她無論多么努力都會撞到高聳如云的紅色宮墻然后頭破血流，當姐姐的聲音越來越遠，迷霧四散，她發(fā)現(xiàn)她站在一個破敗宮室里，姐姐的身體被一條白綾高掛在梁上，奢華的裙擺隨風而飄……

“不！”

孟漓從夢中驚醒，驚恐地捂著冰冷的臉開始痛哭起來。

燕今心疼地將她抱在懷里輕聲哄道：“那都是夢。”

“那么多年過去了，那年發(fā)生的事情卻在我的腦海里烙下的印記越發(fā)深刻，像是老天不許我忘記，要讓我時刻記得那刻骨銘心的痛。”孟漓死死拽著胸口的鳳凰吊墜吐著熱氣隨即舒心一笑，“好在，夢終究是虛幻的，姐姐雖然被逼離宮，可是她一定會回來的，一定。”

“自從城陽侯府謀逆一案過后，蘇皇后和璞朔嫡公主的一切像是被人刻意遺忘了一樣，這宮里就好像是從來沒有這兩個人存在過，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談及到就被拉出去處以極刑。”燕今的語氣里帶著一分嘆息一分無奈一分害怕，還有七分對人情的涼意，“前兩年，有一個莽撞的小奴才碎嘴了兩句，就被杖刑活活打成了兩截身子，那場面血腥又可怕。自此，宮里就再無人敢提起蘇皇后和璞朔嫡公主。”

“叮叮——”

風鈴劇烈搖動發(fā)出了悠揚的聲音。

孟漓驚喜地跳下床道：“是姐姐要回來了！”

“公主，您這是會著涼的！”燕今趕忙為她光著的玉足著鞋，“璞朔公主還在臨清寺為國祈福，并未歸宮啊！”

孟漓隨即面露悲色地坐回床邊深嘆了一口氣：“是啊，還未到我們的約定之日呢。”

雀明捧著溫熱的洗臉水進來，沾濕了毛巾微微擰成五成濕輕輕地幫孟漓拭去臉上干涸的淚痕：“公主的等待和心意，璞朔公主一定也會感受到的。”

“我并非是母后親生，也并非是姐姐胞妹，可是她們卻給予了真正親人不能給予我的溫暖，災禍來臨時因為我的血緣關(guān)系皇祖母護了我一命，真真諷刺的是，我更想隨母后一同赴死。”孟漓自諷地笑了幾聲，“他們十年前為了利益將母妃與我拋下的時候，何曾想過我與他們血脈相連，如今卻又像個親故一樣居高臨下憐憫于我，是他們教會了我權(quán)力既美妙又丑陋，那是令人欲罷不能的東西，那么我想要做的，他們也怨不得我。”

“啟稟公主，宮外人來信。”雀明從衣服夾縫中取出一封帶著蜜蠟封閉的信封，信封上什么字都未寫。

孟漓熟練地將信撕開一個整齊的口子，取出信紙——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燕今，去取燭臺過來。”孟漓看完后很快將信折疊起來。

“是。”燕今單手護住火芯將即將燒滅殆盡的燭臺舉到她的面前。

孟漓起身點燃起信紙和信封，將這兩件重要的東西丟到一邊的香爐里，直到看著只剩灰燼她方能安心。

對于孟漓來說，這一個月是她最是關(guān)鍵的時候，她不能有一絲行差踏錯，為了給姐姐孟汜鋪一條錦繡歸宮之路，更為了一切計劃能順利進行。

“西梁的祀花節(jié)將至，上京又要熱鬧非凡了。”孟漓嘴角上揚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燕今為她穿上華麗錦服時向往地說道：“奴婢幼時在宮外得見過，上京內(nèi)的城中百姓紛紛一涌而出賞花于外，連外地的游士俠客也都慕名而來，街道車水馬龍，往來行人絡(luò)繹不絕。奴婢幼時還差點與娘親在路上擠散了呢。

那些個酒肆茶舍好生喧鬧，時而有大家棋士公開對弈，時而知曉秘史的說書人開臺款款而談，時而有高談闊論者相互辯論，時而有才華之人當場吟詩作畫……”

孟漓見燕今說得兩眼泛著精光，像是在黑夜里掛在空中閃閃發(fā)亮的星星。雀明意欲上前打斷滔滔不絕沉浸在自己腦海里的燕今，卻被孟漓的一個溫柔的眼神制止了。

孟漓知道，燕今八歲入宮為奴，自此以后她便失去為自己愉悅的權(quán)利，她所能看見的再也不是寬闊無際的天空，而是四四方方禁錮著人心的紅瓦高墻。

那一個帶著淡淡花香的時光，也許是燕今最美好的回憶了。

燕去歸來時，今夕何夕兮。